第四十三章 黑絲絨滾邊的鵝黃連衣裙(2 / 2)

一截煙灰飄落,把白嫩的手指燙起水泡,她渾然不覺:“歐陽先生,我光著腳,您可穿著鞋。”

歐陽彪狠狠罵了句狗娘養的,掛斷電話,從此消停。

過不了多久,安樂帶著媽媽離開破出租房,搬進楚先生提供的一套躍層大複式。

忍辱負重不容易,也沒想象中那麼難。年輕美豔的麵孔和鮮活大膽的欲望是她最直接的武器,從此放開手腳對這個世界予取予求。

母女倆恢複以往優渥的生活,起碼不需要再為生計發愁。蘇翎重新拿起畫筆,大團大團濃烈的顏色,線條毫無章法,塗抹成混沌的黑灰,看得人無比壓抑。任何一個稍微具備心理方麵知識的人看看那些畫,就會察覺蘇翎的精神狀態已經開始出問題。

可安樂當時完全無暇顧及這些。她變得越來越忙,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蘇翎的酒精依賴日漸嚴重,喜怒無常,對女兒也越來越需索無度。家裏隔三差五換保姆是常事,沒人忍得了她的壞脾氣。

安樂單槍匹馬闖蕩,跳板換了一個又一個,賭氣一樣非要混出名堂。從最初的楚先生,到後來各種麵目模糊的圈內外成功人士。但凡能給她提供幫助,都有成為入幕之賓的資格。

漂亮姑娘很多,如她般聰明又肯拚命的卻少見。憑著八麵玲瓏遊刃有餘的手腕,安樂很快又簽下新的經紀公司,是業內排名前十的北京浪潮文化。

就這麼在名利場的浮沉中脫胎換骨,失去的無以計數,慢慢有了一點根基。人前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淘金女郎模樣,哪怕表麵風光而內心痛苦,又有誰會在乎。

如果說世上有人天生就適合做明星,李安樂無疑屬於這一種。

她很懂得製造話題,很快又以清純甜美形象重新躋身進流量小花行列。什麼學院派科班出身、能靠顏值吃偶像飯偏要拚演技、沒談過戀愛不肯拍吻戲、裸背禮服底下也要穿裸色紗衣打底……學霸公主人設立得天衣無縫。一個幸運又漂亮的快樂女明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完美人生。這就是所謂偶像,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站在那裏笑一笑,為芸芸眾生提供華美幻覺。

身價水漲船高,能接觸到的資源一個比一個好。她很努力是真的,沒談過戀愛也是真的,但怎麼說呢,內中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淒酸,是華袍下爬滿的虱子。

生活有了起色,母女倆的關係還是很緊張。安樂明明有了擺脫鉗製的資本,卻始終用消極態度順從媽媽情感上的綁架。交易可以一拍兩散,血緣不行。蘇翎再怎麼無理取鬧,也是唯一能夠相依為命的至親。

活著是逆水行舟,她不敢有絲毫鬆懈。唯有夜深人靜時分,會忍不住想起那個銀杏樹下的少年。也曾偷偷幻想過,如果身後倚靠的那個人是他,一切是否會有不同?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同期畢業的趙一鴻同樣投身娛樂圈,靠著親爹門生遍地的天然關係網,路子走得比李安樂順遂許多。剛出道就簽在知名經紀人蕭克手裏,成了輝煌娛樂旗下最新男子組合團體的一員。兩人偶爾在工作場合碰麵,安樂尤記前恥,冷著臉對他視如不見,連個招呼都不屑打。

隻有靠想起來連骨頭都哆嗦的恨意做支撐,她才能從這黑暗裏汲取力量負重前行。

寒冷的人總是不自覺地企圖靠近溫暖,甘冒烈焰灼身的痛也要火中取栗。對錦帆的一往情深好比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愛之於她,是世間最無望也最無用的信仰。

而機會總是出現在希望與絕望的轉角之間。

安樂和聶氏集團即將麵臨初次商業合作。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錦帆這次不得不有求於她。

就在安樂漸漸嶄露頭角之日,也是九月一天比一天落魄艱難之時。

失去歌舞劇的角色,她隻能繼續大海撈針般投簡曆,接各種平麵拍攝的零散活,始終堅持把北極光錄的第一張樣帶合輯投遞到各個音樂公司。

那次試鏡後沒幾天,錦帆就從首爾非回國,比預定時間提前了足有一個月,因為怡麟不慎把樂隊被騙陷入窘境的事在郵件裏說漏了嘴。他實在放心不下,沒等到最後的比賽結果出來就匆匆趕回北京,為此放棄了參與南山新城規劃的競標機會。

導師被氣得麵孔發青,勸阻時甚至用了“自毀前程”這樣嚴重的措辭,怒道:“一個能在世界建築史上留名的頂尖設計師,從不會在年輕時犯下這樣愚蠢的錯誤!未來將獲得何種程度的成就,和他對待專業領域的態度必然息息相關,你明白我的意思?”

而錦帆平靜回答,“如果一個男人隻把目標放在征服遠方的土地獲得榮譽,而連保護身邊的女人都做不到,我認為他即使實現了再大的自我價值,也是個懦夫。”

九月當時對這些完全一無所知。李安樂披衣而臥的照片成了紮進她心頭的一根刺,碰不碰都疼,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好不容易久別重逢,他們之間卻爆發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