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像腳下的薄冰,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深還是淺。
九月覺得自己被巨大的不安籠罩。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不停拖著往下墜,怎麼掙紮都是徒勞。她和錦帆的步調從一開始就不一致,無論是家世門第,還是前程和教育背景,都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離開校園後,這種差距勢必越拉越遠。
手鏈很好解釋,首飾再昂貴,不過是花錢就能買到的東西。他能買別人也能買,李安樂一麵之詞未必是真。
錦帆糾結的點是,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她竟然瞞著不告訴他。是因為不夠信任,覺得他不堪托付不能一起承擔嗎。
九月卻覺得,若要談信任,誰都不該有所隱瞞。他和李安樂那麼長時間裏有過如此頻繁的接觸,自己竟然一無所知,那張照片又是這麼回事?
他簡直氣得仰倒:“和她之間本來就沒事,有什麼可值得拎出來說的。刻意撇清豈不更像欲蓋彌彰?”
年輕時的衝動和倔強,總是先紮傷自己。這種爭執沒有結果,每一個細節都是無解的漩渦,到最後隻能不歡而散。
她的委屈和難過,來源於對自己無能的憤怒。他從來沒有帶她真正進入過自己的生活,沒有共同的朋友、同學,交際圈子完全絕緣。進一個南山園也要通過層層門禁關卡的檢查她不知道他住在哪裏,就算知道也沒有登堂入室的勇氣。他把這視作對她的保護,她卻為沒有站在他身邊的資格而倍感羞恥。
當小悠躊躇地告訴九月,那筆被皮包公司騙掉的保證金裏,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錦帆的暗中支持,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他。虧欠的越來越多,徹底背離了她不希望在這份感情裏夾雜金錢因素的初衷。
最熟悉的陌生人是什麼模樣,大概是連對方的消息都要輾轉通過其他渠道得知吧。
從韓國回來沒多久,錦帆順利拿到學位,直接進入聶氏集團開始曆練。職銜不高,接手的第一個項目卻舉足輕重。那是聶氏地產新開盤的聯排別墅,中古歐式風格的建築設計大部分出自錦帆之手。商業活動上邀請的明星陣容裏,就有正在迅猛躥紅的三線小明星李安樂。
九月反複醞釀勇氣想要跟他和解,卻在前一天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宣傳。路演和剪彩儀式上,李安樂光彩照人地站在聶氏少董身邊,對這位青年設計師的才華讚不絕口。
她終於撥通那串號碼,腦子還混沌著,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他很快地接起來,陪她靜默半晌,低低問:“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九月深呼吸,努力讓嗓音顯得平靜:“那個開盤儀式,我看到了。為什麼……總是她?”
即使相隔那麼遠,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在皺眉,盡量放溫和的語氣充滿掩飾不住的疲憊和不耐:“這件事很重要,裏麵牽扯到各方關係,用誰不用誰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能不能不要這樣?”
九月點點頭,說:“好的。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說完最後一句“對不起”,她飛快地捂住嘴,眼淚滴滴答答落在指縫。
掛斷之前,話筒裏依稀穿來他懊惱的質問;“什麼叫就這樣,就哪樣了?你到底在想什麼?我……”
就這樣吧。向他道歉,為這段感情裏許許多多的遺憾和不完美,為自己的平凡和卑微,為他的出現和做過的一切,為她曾在心底鄭重許諾而終究沒有能力給予的,不般配的愛情。
他待她的好,始終不可取代。
二十一歲那年,林九月以專業第一的成績從北音畢業。然而對於這個遍地都是翹楚的繁華大北京來說,並沒有用。她第一次那麼深刻地感覺到,在最一無所有的年紀裏遇到最想好好去愛的人,是怎樣的無能為力。
她擦幹眼淚,繼續投身進生活的洪流。愛情很重要,但人生裏需要承擔的東西有很多,愛情並不是全部。
象牙塔裏的風花雪月像北極星,你知道它一直都在,但觸不可及。天氣惡劣的時候,還會被濃雲和汙染掩蓋,連一點星屑的微塵都看不到。
炎夏褪去,又是一年清秋。天涼了,她整理衣櫃,所有舊衣衫都變得寬鬆。媽媽織的麻花毛衣摸上去很厚實,雖然被咖啡染了洗不掉的斑駁,還是舍不得扔。想家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老林的舊口琴用絨布裹著存在箱底,那天她拿出來擦拭幹淨,在陽台小聲吹了整晚的《氹氹轉》。
第二天早晨,九月收拾好心情,拒絕了家裏找關係在寶城安排的小學音樂教師工作,繼續北漂。所有離家在外的孩子都無師自通學會了報喜不報憂,老林沒再勉強,隻說,累了就回來。
作出同樣決定的還有小悠。父母早年離異又各自有了家庭,她毫無歸屬感,自從考到北京就沒想過再回去,打定主意要在這個全國青年心目中的藝術之都追逐音樂夢。少文也沒走,留下來找工作和大夥一起償還債務。
在私企做企宣和藝人助理都不算“高端人才”,過了試用期後能有五險一金就不錯。不管去哪兒,暫住證最好隨身攜帶,要辦理留京是癡心妄想。工作條件不穩定,他們的留校集體戶口都遷回原籍,戶籍所在地一南一北遠隔千裏,生活的拮據讓希望看起來愈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