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文租住在公司附近的隔斷房,十平方米的空間隻擺得下一張單人床和簡易衣櫃,跟另外四五戶共用廚衛。一次和家裏視頻,少文媽媽看到這種居住條件當場崩潰,開始不斷催促兒子回東北老家考公務員。
煎熬在責任和理想的夾縫,活的像不堪重負的雙棲動物。為了給小悠一個安穩的未來,他開始認真考慮父母的建議。小悠卻無法接受這種迎難而退的權宜,更不忍看著心愛的人放棄才華甘願埋沒在庸常日子裏,態度堅決不肯妥協。
爭吵基本上圍繞著同一個主題。小悠拎著那把貝斯在他麵前晃來晃去,反複強調:“我又沒找你要房要車,你才二十多歲幹嘛急著進辦公室喝茶看報紙活成個佛係老頭子?怎麼想的啊!”
他悶頭聽完一連串咆哮,隻是平靜地替她整整衣領,語氣溫柔而傷感:“你不懂事,我得懂。”
小悠突然發現,向來不善言辭的少文說起這些竟然頭頭是道,一點也不結巴。
小情侶吵架,親友團義不容辭得負責說和。
中秋夜,他們在倉庫重聚。酒入愁腸,向來酒量極好的少文沒喝幾口眼圈就紅了。拎著杯子低低道:“我也不想放棄學了那麼久的專業回到北方一小縣城裏混日子,可我是男人,我不能讓她大冷天錯過了公交連打車都不舍得,下雪路滑摔得膝蓋上全是傷……不能讓她過生日連買個蛋糕都不舍得,舍不得看她吃不完的路邊攤買不完的地攤貨,更舍不得讓她大半夜跟著我連人帶行李被房東趕出門去居無定所……”
胖子咣當把杯子碰上去:“兄弟,別說了……我都明白。”
也是這年,怡麟直升本校繼續讀研,和胖子的戀愛關係還是隻能瞞得風雨不透。胖子跟九月同病相憐,特別能理解這種不能見光的委屈心情。
那天晚上小悠心裏苦悶,早早睡下。九月抱著和尚在倉庫外的空地看月亮,午夜時分接到錦帆的電話。他時間很緊張,沒說兩句就有人來喚,隱約能聽到那邊觥籌交錯的嘈雜一個遙遠的,虛幻而旖旎的世界。
他是真的很忙。畢業後繼續出國進修原是規劃好的前程,UCL的入學邀請函早就收到,卻遲遲未曾回複。為了不和九月分開,他非要留在國內,以不放心爺爺為由,打算提早進入集團開始曆練。說服聶豫琨並非易事,一向不大關心兒子的聶太太也對此表示了毋庸置疑的反對。
接下來是隔三差五就爆發的爭執,曠日持久的拉鋸,錦帆的堅決始終不曾動搖。聶豫琨思索再三,終於同意他留下,下放到子公司,從中低管理層開始做起。
空降的“少董”不好當,首先麵臨的就是處理人事上千頭萬緒的蕪雜關係。集團太大,各有陣營,捋清楚利益團體之間的親疏遠近也非一朝一夕。董事局一幫元老盯著,手頭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是誰的兒子也不好使,要服眾相當不易。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工作上,扛著來自長輩的壓力和質疑,為兩人的未來而竭盡全力。
商業運作和搞設計是兩回事,需要從頭學起的東西很多。李安樂代言的“埃爾斯堡”歐墅,是他接手的第一個大項目。能否順利完成,對接下來的規劃有著舉足輕重的關鍵作用。
那場爭執過後,九月和錦帆能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在一起三年多,他們之間的聯係,還是隻有一個電話號碼那麼脆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擾要麵對。工作和感情被放在現實天平的兩端,殘忍斟酌。
小悠在一家小音樂公司做藝人助理,公司規模很小,簽的藝人個個譜比腕兒大,使喚起小助理來一點也不客氣。工作時間不穩定,跟著跑片場加班加點連軸轉是常事,剛入職時的新鮮和興奮很快被重複枯燥的瑣碎給磨光。為了多爭取點見麵的時間,少文會提早一個多小時起來送女友去上班。他細心地發現,原本每天都堅持化職業妝的小悠開始素著臉再也不像以前那麼在乎個人形象。
小悠說:“上班如上墳,你見誰上墳還化妝?全套捯飭下來起碼也要半小時,早晨能多睡五分鍾都是天賜隆恩好嘛!”
北京的地鐵修得越來越多,空氣質量也越來越糟。少文知道她的皮膚已經開始變差,用平價彩妝特別容易過敏,然而適合敏感肌的大牌化妝品以他們目前工資很難負擔。何必點破,隻能默默難過。
小悠在不景氣的唱片公司混了段日子,漸漸弄明白樂隊處碰壁的根本原因。這幾年商業市場的環境越來越嚴苛,已經沒有公司願意直接簽傳統樂隊運作,投入和產出不成比例完全得不償失。隨著國內搖滾的沒落,民謠風也隻在小眾圈子裏受到追捧。無論是產業鏈還是受眾基礎,都無法與主流抗衡。
但這些都不是放棄的理由。白天奔波在地鐵裏做個麵目模糊的上班族,和千千萬萬漂泊在北京謀生的異鄉人沒什麼不同。隻有在撩動琴弦的那刻,才能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他們收拾起各自隱衷,用義無反顧的姿態去和一個巨大堅硬的城市迎頭相撞。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變得更好還是更糟,有些路,隻有走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