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極光出現得很迅速。
六點半剛拍完了夕陽雪穀,九月緩了半個小時都沒緩過來,又要趕著換下一組造型。她自己已經換不了衣服,渾身僵硬地被工作人員擺布。手指完全沒辦法用力,戴半臂手套的時候隻能一根根掰直,裸露的肩背和胸口肌膚一片青灰。
慶幸準備得早,極光七點半就在天際拉開光影。拍極光不難,基本技巧是大光圈加延長曝光就能有很好的效果,麻煩的是要帶大堆攝影器材跟著極光跑。
薛嘉年在手機裏預先準備了一個預測極光的APP軟件實時監測KP值,從晚上八點到十點,整個團隊都在極度深寒的雪地裏折騰。
九月狀態已經很糟,實在無力為繼,導致整晚的極光係列出片率比預計少了起碼三分之一。
回程時所有人都累到虛脫,各自回房休息。單間的小漁屋距離太遠,薛嘉年擔心九月凍了那麼久容易生病,想辦法換出一間套房,裏麵分上下兩層,有四個房間,決定帶生活助理陪她一起住進去照應。欒子君看不過眼,說自己那間房壁爐通氣不好,溫度很低,也要一起住大屋。
薛嘉年不置可否說隨意,青哥滿臉同情,悄悄朝他比了個大拇指:“薛老大你永遠是我偶像,敢把這母獅子倆擱一塊,就自求多福吧。對了我晚上睡覺死,有事千萬別叫我,我怕被誤傷。”
半夜兩點多,九月被一陣隱約的吵架聲驚醒。豎著耳朵聽了會兒,聲音從樓下傳來。一樓的兩間房裏,分別住著薛嘉年和欒子君。
體力消耗太大,九月覺得肚子餓,打算去尋摸點吃的。她躡手躡腳穿上衣服走下樓梯,爭吵愈發清晰。欒子君歇斯底裏的嗓子隔著門板還能傳出很遠,依稀在說什麼“林九月要是知道你偷偷碰這種玩意兒……”
九月心裏咯噔一下,聽不懂,但知道他們爭吵的原因肯是因為自己。她沒心思去猜也不方便摻和,繼續往廚房走。當地飲食單調,餐桌上出現最多的是各種燉煮魚幹,熏烤熟了的,直接當能量棒幹嚼也行。
她翻了半天,隻找出一盤切成條狀的魚肉幹,不想開火弄出太大動靜,抓了一把揣進兜裏,想了想,又順手拎走大半瓶伏特加。這地方天寒地凍,薛嘉年也不再限製他們滴酒不沾,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偶爾喝點暖暖身子也沒什麼不可以。
反正睡不著了,不如上外麵走走,反正穿得這麼厚實。
凍透的夜空星子明亮閃爍,她拎著酒瓶沿著燈帶邊喝邊走,不知不覺酒瓶就見了底。辛辣的液體像把匕首,從喉頭直插胸腹。火焰朝四肢流竄,酒意就漫上頭來。
人生的際遇真是難以預料。
二十四歲這年的冬天,她竟然身在北極圈,離北京千萬裏之遙,一個人在雪地裏喝酒晃蕩。對了,還看到了真正的北極光。那麼震撼那麼美,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盛大瑰麗,卻無人可以分享。
北極光的成員們又在哪裏呢。這條路那麼孤單那麼冷,隻有她一個人在走。
酗酒果然不是好習慣,會把危險的情緒放大很多倍,想念就這麼從心口關得嚴嚴實實的角落裏跑出來,把五髒六腑都扯痛。
她痛得彎下腰,再也走不動,找了棵樹往雪地裏一坐,漸漸感覺快要睡著。
九月覺得自己是真的睡迷糊了,否則怎麼會看見他的臉。
腳步聲踩在積雪裏,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那聲音由遠及近,在身前停住。她微張開眼,確定自己就在夢裏。
錦帆的輪廓逐漸清晰,穿很厚的黑色外套,頭發剪短了,眉目間有些憔悴。他蹲下身撫摸她的臉,安靜相對。然後說:“在雪地裏睡著了很危險。”
她恍恍惚惚被拉起來,站不穩,不由自主倒進他懷裏。很暖和,這溫度是真實的。星光有點刺眼,九月隻能閉上眼睛,喃喃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