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年在狂怒中失去理智,砸碎落地窗的玻璃,把蘇悅薇所有的私人物品統統往樓下花園裏扔,即使明知包裏有她時刻不能離身的哮喘噴劑。
那是個風沙漫天的早春,空氣裏總漂浮著許多柳絮。
傭人回來的時候,倒在梳妝台前的蘇悅薇早已渾身冰涼。漫天飛絮引發了哮喘,可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也沒辦法在滿屋狼藉裏找到備用藥。
這就是一代天後隕落的真相。
薛嘉年今時今日的瘋狂,完全有過之而無不及。
九月在心底重重歎一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離雲廊還有一小段路,大概要走個十幾分鍾。脫掉隔離服,她身上隻有單薄舞衣,即使披上他的呢子外套,在十二月的室外還是凍得嘴唇發紫。
玻璃屋裏一景一物都如舊,礁岩沙發上還扔了件粗線毛衣,看著像常來的樣子。
九月還記得裏麵有溫泉浴室,要去泡個熱水緩一緩。立在落地鏡前,裸身穿著他的毛衣,長度正好到大腿間,袖口需要挽起好幾層。濕淋淋的發梢還在滴水,肩線孱薄。是穿過這歲月顛連的自己,還每月倒下。撿起此去經年的碎片,一點點拚回曾經模樣。
光腳踩著溫熱白沙走出來的時候,他正在觀測台前調試儀器。
這晚的氣象條件很差,夜空上堆積著濃厚雲層,別說星星,就連月亮也未必能看得見。
可他不放棄,還在反複嚐試。
突然被一雙胳膊伸到胸前攬住,她緊貼著後背,主動擁抱他。
克製要花太多精力,很累很難。刻意地冷淡,倔強到底保持距離,想想也很無趣。像聶爺爺說的,就為賭一口氣,白白耗費了彼此,實在沒什麼意思。
某個無法預料的瞬間,繃緊的弦突然鬆弛到徹底失卻彈性。他是她十七歲起就愛上的,唯一的男人。她要他成為此生最重要的回憶。
他在她懷裏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過身箍緊了手臂。
她微仰著頭,表情柔軟如嬰,眼角有一點點濕潤。然後光腳踩在她的腳背上,又攀著他的肩顫巍巍踮起來一點,才終於把唇落在他困惑的眉心。
細致地吻過他好看的眉額,從頰邊到耳畔,聲音低而纏綿:“如果我要的是你……你會,竭盡所能嗎?”
空蕩毛衣裏的身體纖細、柔軟、好像一不小心鬆手就會消失不見。於是他竭盡全力地感知。突然咬上她的下唇,抵開牙齒攥取所有空氣,全無平日優雅沉著,凶狠得像要把她一口一口撕碎了吞下去。
她很主動,盡管有些不得其法,卻是生澀然而毫無保留的坦誠。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這樣細致嫵媚的模樣,淩亂的呼吸聲很好聽,聲音細得像絲,在耳邊喚他的名字,錦帆,錦帆。
黑發在她臉頰邊蕩來蕩去,即使貪戀膠著的深處,他望向她的眼神裏仍有一絲疑惑,“這也是……告別的一部分?”
她緊扣他的背脊,有點迷茫,真的就此分開嗎?心頭劇烈地揪扯起來。這種疼和身體上的不同,綿綿密密的沒個盡頭。人是會有貪念的,欲的盡頭不是孽,是妄。
有一夜,便想要一生。
過去的不愉快已經過去,九月不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性子,也忍不住開始想,或許可以試著慢慢遺忘,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斷續又無比認真地說:“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輕易承諾。否則……再也不見。”
聲音有點發顫,想必是下了決心,即使有恐懼和不確定。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心裏反而安定了。之前為李安樂做的那些事,不管是出於同情還是一時衝動,都讓九月很受傷,但她還是在乎,並且願意再次嚐試修複。這種原諒不是無止盡的,倘若以後他再有任何糾葛,她會徹底死心,再也沒有轉圜餘地。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怎麼舍得再把她弄丟。
他的手環過來,攏住她脆弱單薄的肩頭,親密如一人。每個舉動都很溫柔,像風,像雲絮,像雲彩和霞光,甜美如盛夏晴天的冰激淩,一點一滴圍繞著,籠罩下來。帶她見過最熾烈的人間煙火,在半空砰然綻放後,亦留有繾綣的綽綽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