償還掉被撤代言而造成的巨額債務,她終於從昆侖傳媒脫身。又效仿犯錯的韓星剃去頭發,在新聞發布會上向公眾下跪道歉,並宣布永久退出娛樂圈。
這種勇於承擔的態度博得公眾同情,事態開始有所好轉。一所知名整形醫院為廣告效應,願意免費為她手術去除臉頰上的傷疤。
經過脫胎換骨的揉搓,真有再世為人之感。
臉上的傷痕消失了,心裏的還在,終其一生都必須忍受它時不時地隱隱作痛。
安樂看得很明白,名利場不是像自己這樣光有美貌卻毫無無根基的女人久留之地。她已經身心俱疲,再繼續戀棧下去很難有什麼好結果。少年時盲目執拗的追逐萬般皆落索,顯得多可笑。
趁餘熱尚未散盡,她改了藝名叫安安,輾轉在各大型車展上討生活。也開始嚐試進入直播平台做主播,唱唱歌跳跳舞,教人化妝穿衣,借著曾經的話題度能吸納不少粉絲,收入尚可。
曾經的當紅明星淪落成車模,待遇自然是雲泥之別。
沒了過去事事爭強鬥勝的心氣,就像她的名字那樣,隻想平安地活著,安靜地遺忘。即使在車展上麵對趙一鴻刻意的挑釁和羞辱,也能心平氣和無視。
哪怕是過氣小生,欺負一下帶著汙點退出娛樂圈的小車模還是綽綽有餘。但安樂懂得人在屋簷下的道理,骨子裏的傲氣收斂得一絲不剩。不管趙一鴻是要刷存在還是擺優越,隻低眉順目配合。難聽的諷刺挖苦左耳進右耳出,竟把一輛長得和奇瑞沒什麼區別的英菲尼迪賣給了他,拿到一筆不菲傭金。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遊戲,很快就讓趙一鴻感到乏味。不再高傲的李安樂,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朵永不可攀折的天山雪蓮。如今的她抖落一身華羽,光環熄滅,隻是個在人海中低調謀生的普通女子。娛樂圈裏新鮮美麗的年輕皮囊多如過江之鯽,李安樂也不過是他早就厭倦的其中之一。
一直在拚,總想要贏,突然發現認輸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難。後來陸平問過安安,是怎麼熬過那段灰暗日子。她握著刀叉切割帶血的雪花和牛,說:“不知道。總得活著吧,活下來就熬過去了。像這樣——”她說著,又切下一塊放進口中。
美人就算狼吞虎咽也還是耐看的,沒有造作的優雅斯文,蓬勃生命力讓這個男人感到新奇而動容。
懷一腔孤勇,沉默而用力地活下去。像深海裏的磷魚,若不自燃,便隻有漆黑一片。
安安以為人生將如此波瀾不驚地繼續,像沉入沒有聲和光的深海底。然而生活的際遇總是很難預料,她在一次展會上結識了華裔國際建築貿易商人陸平。
那是個珠寶展,流程安排很緊湊,整個下午她隻有十分鍾中場休息時間。連午飯也沒吃,躲在幕布後脫了高跟鞋偷偷揉酸痛的腳踝。沒有椅子可以坐,隻能一手撐著木架,麵前彎下腰去看被鞋跟刮破流血的傷口。
展會提供的禮服是統一旗袍,不知被多少人穿過,尺寸並不合身。鞋也是網上批量購買的廉價細高跟,和她以前穿過的大牌腳感天差地別。手工製作的限量款鞋子,線條舒適流暢,連鞋底都是嬌嫩小羊皮,隻踩在紅毯上,穿一天走活動下來連粒灰塵都不沾。
到底是打落凡塵了,多想無益。她從不吝惜這千瘡百孔肉身,用濕巾把血跡擦幹淨,又要咬著牙把腳往鞋子裏塞。
忽然伸過一隻手,遞來幾片防水創可貼。他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是角落裏一束始終緘默但從不偏離的視線。
陸平年近不惑,自喪偶後單身了好些年頭,基本生活在國外。有個剛滿十歲的女兒和八歲的兒子,參加珠寶展原是為給女兒挑生日禮物。
他在展會買下的那條項鏈,最後送給了李安安。
安安對陸平了解不多,隻知道他父親是華人,母親出身馬來裔望族。他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十二歲便被送到英國念書。陸家族生意遍布東南亞,在馬來有很大橡膠園。
盡管在國外長大,陸平還是能說一口相當流利的中文。事業忙碌,幾乎從不關注國內娛樂行業的動向。無論是否單身,生活圈子裏從不缺精致得無懈可擊的名媛。各式各款見得多了,也就那麼回事,總覺得完美裏缺了點什麼。
他生活的方方麵麵,觸手可及的一切都毫無破綻,難免令人乏味。那些出身名門的女子,個個都受過良好教育,熱衷華服和社交,能彈一手漂亮鋼琴。她們在諸多領域都有所成就,舉辦畫展乃至從商都不在話下,也能和男士在沙龍裏暢談政治、藝術和人文科學。
約會從來是不溫不火的,分寸感造就的距離感極強,各自展示紳士和淑媛應盡的禮儀。他對這一切隻感到索然寡味。再加上女兒尚年幼,叛逆期來得尤其早。陸平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單身更省心。
但李安安很不同。他知道她以前是明星,有過無限風光。按說也該屬於長袖善舞之流,可接觸幾次看下來,又不太像那麼回事。她懶得討他的喜歡,仿佛他的看法是好是壞,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就算那足以令她的人生改變得天翻地覆,她也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