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和過往徹底斬斷聯係。那些在旁人眼裏或許一文不值的驕傲和自尊,卻是她僅剩的所有。
在花花世界裏打滾的女明星和富商公子的戀情從來不被看好,勞燕分飛才是娛記們喜聞樂見的結局,不然怎麼製造話題打發飯後茶餘?既然決定不再糾纏,就該有個利落收場讓所有人認為林九月薄情寡義,也比做個被施舍的笑話好。
婚禮在柏悅酒店舉行,場麵盛大賓客如雲,六十多層的“北京亮”是俯瞰京城夜色最好的地點之一。錦帆選在當天求婚,早就提前通知過家裏。聶豫璋堅決不肯認可九月,沒有出席外甥女的婚禮,家長席上隻有胖子奶奶,怡麟的父母聶豫瑾和楚教授。
九月已經遠沒有當明星時的熱度,聶家嫁女卻還是還是很吸引眼球,引來不少狗仔和記者蹲守現場。她當眾拒絕聶少的求婚,又出其不意地火了一把。
但這些和她都沒什麼關係了。舊日光環圍繞,仍被聶家當成戲子看不起,放棄一切什麼都沒有的自己,還是比不上李安樂手眼通天,給不了他想要的。
有也是錯,沒有也是錯。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自從和薛嘉年翻臉,九月從昆侖傳媒淨身出戶,再也沒有了任何經濟來源。同居的那段日子,一直是錦帆在養活她,因此連計較的資格都失去。
有次錦帆生病,高燒躺在家裏休息。他的一個發小前來探望,對九月的態度始終疏離,保持著冷淡的禮貌。錦帆身邊的朋友大多覺得她是高攀,還那麼唯恐天下不亂地慫恿他和家裏鬧成這樣,妨礙了兄弟的前程。
她一個人照顧病人,已經連著幾晚沒休息好。發小自己拿張椅子在床前坐下,隨手一指搭在沙發上的毛毯和褲子,皺眉道:“這麼亂,你整天在家閑著怎麼也不收拾收拾。”
語氣理所當然,和使喚家裏傭人沒有區別。錦帆正病得迷糊,應該是沒聽見。九月楞了一下,低聲說:“好的,我知道了。”她愛他愛得這麼卑微,但塵埃裏開不出花。
九月心裏明白,對方或許並沒有惡意,隻是很自然地覺得理應如此。在離開聶家之前,他們的生活環境就是這樣。就像她做明星的時候,身邊一應瑣碎也有助理和保姆代勞,絲毫用不著操心。
可她第一次那麼清晰地感覺到,在錦帆身邊的人眼裏,自己是個拖累。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情至多隻能當做消遣,女明星也不過是更昂貴些的消遣,用來錦上添花。如果她能“懂事”一點,安安分分做個外室,就像李安樂的媽媽那樣,錦帆也不至於虧待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非要登堂入室。簡直是不自量力,搞得像一出鬧劇。他們的想法就是這樣。
駱駝是種很奇怪的動物,令人看不透。就算走上成千上萬裏路,也從不流露疲憊,卻會在某個誰也無法預料的瞬間突然倒地,力竭而死。九月覺得自己就像這頭駱駝,無法再背負多一根稻草。她決定離開,寧可放棄也不願和別人分享愛情。
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寶城,身邊隻帶了那隻童年的舊口琴。
九月很疲憊,蒙頭昏睡了兩天,不吃東西也不喝水。窗簾拉得嚴實,受過傷的耳朵有時會出現幻聽,總感覺外麵在下雪或下雨。推開窗,其實什麼也沒有,隻一方淡青色水墨般的雲天。床下塞著的大木箱裏放滿她少年時讀過的書,一本一本揀出來看,翻到佛裏達。卡羅的句子:“但願離去是幸,我願永不歸來。”
多麼想一覺醒轉,發現回到某個暑假炎熱午後。她還不曾去過北京,沒有遇到那些人和事。後麵那些殘酷的,僥幸的,統統都沒經曆過。
石橋風吹雨送多少年,橋墩長滿青苔,堅定如初。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麵目全非的隻有自己。心頭空靜荒蕪,丟塊巨石下去也聽不見回音,整個人像失了線的木偶。
寶城的年輕人都外出到大城市謀生,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小孩,時間變得緩慢。曲芬芳嫌九月瘦得皮包骨,每天換著花樣做各種家鄉菜。為了給女兒補充營養,甚至花掉老林全部的零花錢,從國外海購了一個特高端的聲控電飯鍋。結果發現聲控電飯鍋哪兒都好,就是聽不懂中文。
這些年藝人生涯,讓九月的腸胃變得很糟糕,稍微多吃一點都會很難受。親媽總是心疼閨女,不住念叨:“人是鐵飯是鋼呀,不管遇著多難的坎兒,吃飽了睡一覺,天塌不下來。”
九月仰頭看她,眼神很茫然:“我不是鐵,我也不要鋼……為什麼每個人都當我是鐵打的,怎麼折騰都沒關係?”
也時不時勸她要多出門走走,別老悶在家裏胡思亂想。他們從不追問女兒在北京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說回家就好。九月無事可做,就去老年宮看老林拉二胡,一坐就是一下午。
老林的二胡已經練得頗似模似樣,成了老年藝術團真正的骨幹,廣受同齡老土老太太們歡迎。每次演奏完拿手曲目,都在掌聲裏笑得像個小孩。
沒有大舞台,數不清的機位和鎂光燈,一樣可以很快樂。
九月無聲地捂著臉,淚水從指縫裏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