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子君簽完字,起身離開。剩下的事有律師處理,此生後會無期。
臨走前,她突然回過頭,表情複雜地望著九月,說:“你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一敗塗地?這次公司稅務上的糾紛,和聶氏有關。”
九月呼吸一窒。
她露出個難以名狀的笑容,繼續道:“可你最後也沒和聶少在一起。那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或許有些愛情天生就令人不齒,也不容於世。你可以不要,看不起,但別去否定它。”
回過神來的時候,門已經被合上。這些都不重要了。
原來身邊最珍貴的東西,一直被他在盲目的追逐中徹底忽略。然而薛嘉年此生,終究不枉。如今人走茶涼,還有一個深愛他的女人,懷著他的孩子,承認並捍衛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愛。
九月知道,她會把薛嘉年的孩子生下來,好好撫養長大,絕不重蹈父親的一生。
她獨自在淩亂的辦公室裏發呆,坐到天黑。找電燈開關的時候,發現沙發背後有張落滿灰的油畫,是那副《紅絲絨秋千上的少女》。
safe眼神憂鬱,靜靜地趴在一邊。兩個小時後,會有領養機構的人來帶它走。這已經是九月能給它找到的,最好的歸宿。欒子君有孕在身,不願接收寵物。再說safe來自挪威弗羅敦群島,對欒子君來說,是一段太過糟糕的回憶。
桌麵堆著零散的雜物,是些不太重要會員卡。薛嘉年的日常生活極度自我保護,除了不得不使用真名的場合,所有簽字均用化名“李藝”。她不明白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什麼特殊含義。他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原因已經徹底成迷,那些發生在過去歲月裏的故事,再也無人得知。
又或許,他從來都不能麵對真實的自己。
九月還在保險櫃的抽屜裏發現一個很舊的牛皮紙袋,上麵有薛嘉年的筆跡,寫著四個字:“長歌別後”。
紙袋裏裝著她藝考時在北音教學樓前路過的照片抓拍,她入學後所有的資料,甚至包括樂隊被騙簽下的第一份演出合同和收款單據……原來一切都出自他手。
她應該早就知道,或者永不知曉。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九月至今也無法準確地概括。他並非天生的惡,隻是無力改變發生過的一切,又控製不住內心膨脹的欲望,種下的所有因都滿溢出來,給現實砌上絕望之牆,上麵爬滿惡果。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會被記在賬上,該還的時候誰也繞不掉。
他的處心積慮,他的不擇手段,他的偏執和占有,他隱晦的愛恨悲歡……統統隨著他的死煙消雲散了。
有些事永遠找不出答案,每個人在這場糾葛裏經曆的,都是自己的命運。九月已經沒有恨,並且相信,他是真的愛過。
一張張看過去,她在這些冰冷的字裏行間,回溯了自己的前半生。
長歌別後,故人難再逢。
她在黑暗中想起他英俊的臉。挑達的笑容,嘴角總掛著倦怠弧度,眸子微微眯起,有銳利如鷹隼的光。他的一切音容氣息,逐漸沉沒進最深的回憶之海。就像他們在灘塗放過的那些煙花,隔世已遠。
當傷害和算計都成為過去,她亦隻願記得他的好。他教過她那麼多,也曾真正待她如掌心裏的珠。
九月蹲下來抱緊自己,無聲地為他哭了一場。這些眼淚,是最後的交還。
從此再無虧欠,隻剩遺忘是最恰如其分的結局。
她離開時什麼也沒拿,隻帶走了一隻抽屜角落裏的戒指。是他生前常戴在左手小指的銀尾戒。
時逢三月,北音70周年校慶。小悠在電話裏囁嚅著懇求,想讓她陪著一起參加。九月想,小悠一定是盼望能再遇到少文吧,卻沒有勇氣獨自麵對這樣的重逢。
總歸是要走,也該和最好的姐妹再聚一次。
昔日校園早已物是人非,緬懷令人徒添傷感,而小悠期待的少文並沒有出現。
校慶晚宴在國貿三期舉辦,到場的大多是北音知名人士。有早已經成名多年的前輩,也有其他各行業領域的佼佼者。
晚宴場麵不小,光是宴廳就分了好幾個,才能容納那麼多校友。九月和小悠隨便找了個沒影熟麵孔的桌子略坐坐就打算開溜,期間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曲芬芳女士的詩人詠歎調誇張傳出老遠:“小夥子人長得是真挺精神,除了腿腳不利索,別的看著還不錯。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毛病,人家大老遠都找過來了……要不把號碼給他,你給人回個電話……”
腿腳不利索?錦帆?九月弄不清什麼情況,第一反應是趕緊關機。
看著這個在門口固執站了整夜的年輕人,老林兩口子十分為難。九月走時很匆忙,什麼也沒說,他們並不知道女兒離家後究竟去了哪裏。
南方的春天多雨潮濕,總讓人家杵在外麵也不是回事,街坊領居必然會說閑話。老林琢磨一宿,決定把他讓進屋來,在九月的房間暫時住下。
趕上停電,家家戶戶都休息得早。錦帆輾轉難眠,聽著窗外春雨沙沙如蠶食嫩桑,心頭惆悵難以排解。坐起來點了根蠟燭,開始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