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清算半生盈虧,終究過客(2 / 2)

這是一個普通女孩的閨房,九月從小長大的地方。隻有十幾平大小,放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書櫃,窗下擺著書桌。被子和枕頭上都留有她熟悉的氣息,甚至還有一根落掉落在床角的長頭發。

退出歌壇以後,九月沒再維持之前設定的形象。深居簡出很少見人,慢慢地把頭發留長了。她說,等頭發再長一點就嫁給他,因為穿婚紗盤發會更好看。

書桌抽屜裏放著一堆舊卡帶,老林把九月小時候拿過的獎狀碼得整整齊齊。還有一個封皮快掉下來的舊本子,是本日記。

錦帆忍不住翻開來看,有好幾頁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名字,聶錦帆,聶錦帆。

九月稚拙的鋼筆字,一筆一劃在紙上鄭重地寫:“我一定會考上北音,我好喜歡他。”

“今天下好大的雨,鞋子全濕了。在學校坐一整天就像泡在水裏,真難受。我想念北方的藍天白雲和鴿子,太陽好暖,和他笑起來一樣。”

“他們都說我唱歌好聽,我要再練好一點,以後唱給他聽。”

“他為什麼一直不聯係我呢,是不是已經把我忘記了?”

“熬夜刷題要崩潰了,好困……偷偷親一下他的照片會不會精神點?哎呀這種事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多難為情的。”

……

那是十七歲的林九月,她遇見他的那年。

錦帆合上日記,抬起一隻手蓋在眼睛,像座褪了色的雕塑。

翻飛的窗紗撲打在身上,窗外夜色深濃,往事就這麼撲麵而來。

他們住一起的時間並不算長,搬過好幾次家。

不管住的是高級公寓還是老破小,九月從來都不挑。運河邊的老房子窗戶朝南,位置正好在航線附近,每隔十五分鍾便能看到一架飛機經過。她很喜歡在窗下閑坐,放棄了那麼大的世界,安心守在這小小角落。歡喜是真的,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覺得特別好。

租來的房子不能隨意布置,但她會把所有角落收拾得幹幹淨淨。半夜趁他睡著了,一個人拿著噴劑和黏膠板在廚房裏殺蟑螂,被發現以後還特別不好意思,好像讓他看到了不該看的髒東西。一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過這樣落魄的日子,隻想盡量彌補。

九月不方便出現在公眾場合,為了省錢,兩人在家用投影儀看下載的電影。她會給他講詩人媽媽和業餘音樂表演者老林的戀愛故事。普通家庭的生活是怎樣,相愛的父母是如何相處,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很陌生,聽得很仔細。她會攀住他的脖子,貼著臉甜糯地保證要把相親相愛的家人分享給他。她對著網上的菜譜學著做他愛吃的食物,每晚要握著對方的手才能入睡。

胖子把怡麟帶去威尼斯度蜜月,臨走前亦很唏噓:“怡麟說這事兒你也不知情……怎麼說呢,再一再二難再三吧。九月可能一時半會兒轉不過這個彎來,你給她點時間冷靜一下。”

他答應隻要一和九月聯係上,就馬上通知錦帆。可除了小悠,任何人都沒有九月的消息。

自從九月從婚禮上出走,小悠對他就沒有過好臉,要麼不接電話要麼接起來咬牙切齒地吼:“到底還要讓李安樂羞辱她多少次才夠,你知不知道九月為了跟你在一起受了多少罪?你離開了聶氏處處不順,好歹還能繼續做設計賺錢,她從昆侖解約以後什麼都沒有了連治耳朵的醫藥費都是胖子給墊的……”

錦帆一直默默地聽著,終於忍不住打斷她:“什麼醫藥費?她耳朵怎麼了?”

“她人都不知道跑去哪兒了,我也沒必要再瞞著。你家嫌她什麼都不是,你的朋友都覺得她不要臉高攀,好不容易熬到大紅大紫你們還是瞧不起她,說她是戲子!那天晚上她和你跑出去,回來就跟薛嘉年攤牌說什麼也不肯繼續,姓薛的發瘋一樣把她打個半死,還差點……”

時間能讓人熬到水落石出,但沒有任何賠償。

她說她要親自去解決一些事情,才有資格毫無掛礙地跟他在一起。消失將近一個月,終於清清爽爽站在他麵前,雲淡風輕說:“我自由了。”其中多少曲折都絕口不提。

天後從神壇隕落,成了千夫所指的背叛者。她單槍匹馬拚殺出的音樂帝國就此崩塌,困守在一方簡陋的小天地裏,不能輕易出門,也不能再唱歌。

九月是那麼熱愛唱歌,但她決然地把這件事從人生裏徹底抹掉了。她不再碰吉他,哪怕是在澆花的時候不自覺地哼了幾聲小調,反應過來以後也會馬上止住。就像她從未曾學會用嗓音去表達,從不曾被萬眾喜愛,從來不是九月天後。

錦帆退掉戒指,並堅持退還奧園項目所得的全部報酬。事情都鬧開了,陸平那邊早就瞞不住,安安再不肯承認也沒用。世間一切有價之物,靠努力或多或少都可斬奪一些。唯獨有些事,總是勤難補拙。譬如相愛,幾乎全憑天意。若不夠幸運,對愛的所做的種種努力都是執念和打擾,不會得到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