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字句從唐佑廷牙縫間擠了出來,“既然你已經不要我了,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麵前?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當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真的想把你放下的。你能不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明薇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心跳越來越慢,最後幾乎都要停止了。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過。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就閉上眼睛。”
唐佑廷把頭埋進手中,一個人在商店的沙發裏坐了許久。口袋裏的手機不停振動,那是丁含玉在給他打電話,但是他猶如被咒語定住一般一動不動。
身旁,明薇坐過的地方留有淺淺的凹痕。他把手放上去,仿佛還能感受到一點殘留的溫暖。
顧成均結束了應酬,開車回公司。年末事情多,他便住在了公司宿舍。他把車停在公司樓下,然後朝宿舍樓走去。傍晚的時候下了一陣雪,路麵已經凝結了一層霜。他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花園的小水池邊。他難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這麼冷的天,她坐在那裏幹嗎?
“明薇?”顧成均匆匆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裏?出什麼事了?”
明薇機械地轉過頭,抬起眼簾,雙目空洞無神地看了他一眼。
顧成均看到明薇肩上的碎雪,心裏一抽。她至少在這裏坐了有兩個小時了。
“你這樣會生病的,跟我進屋去吧。”
明薇揮開了顧成均遞過來的手,站了起來。她坐得太久,身體已經僵硬,雙腳完全失去了知覺。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她就被顧成均一把打橫抱了起來。顧成均抱著她大步衝進宿舍樓,一直把她抱進他的公寓裏。
室內的暖氣讓明薇略微活泛了一點,她終於開口說:“麻煩送我回我自己的宿舍。”
顧成均沒理她,他把她抱進浴室。明薇筋疲力盡地坐在一旁,看著顧成均忙忙碌碌地往浴缸裏放熱水,調高浴室溫度。然後他走過來幫她脫去了外套。
“你好好泡一下,我上樓去給你拿衣服。”
明薇遲鈍地點了點頭。
顧成均找出她的鑰匙,然後上樓去了她的宿舍,去她的衣櫃裏拿換洗的衣服。他也同樣熟悉明薇的習慣,內衣放在中間層,下麵第二層放秋衣和睡衣,最低層放毛衣,上麵第一層放褲子。秋衣也還都是她用慣的那兩個牌子。
顧成均拿了全套的衣褲襪子,還把她的毛巾也一起裝進了包裏。回到自己的公寓,明薇還在浴室裏沒出來,裏麵傳出嘩嘩的水聲。顧成均拉開浴室的門,把衣服放在門邊。
他轉回廚房,想給明薇煮一碗薑湯。無奈單身漢從來不在家裏開火,廚房裏除了方便麵外什麼都沒有。他又穿上衣服,匆匆跑去公司路對麵的便利店,買了點牛奶、雞蛋和紅糖回來。
顧成均用小奶鍋煮了一碗紅糖雞蛋湯,然後又打電話讓附近的飯店送一份羊肉湯鍋過來。等到一切事情都準備完畢,顧成均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他放下電話,耳中聽著浴室裏淅淅瀝瀝的水聲,心裏突然一慌。
不對!
他拉開浴室的門衝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明薇穿著衣服躺在浴缸裏,水已淹沒過她的口鼻。她緊閉著雙目,頭發飄在水中,半遮著她蒼白的臉。這張麵孔,和當年那個躺在棺木中的女子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顧成均撲了過去,把明薇從水裏撈起,抱出來放在地上。明薇就在這時張開了眼,嗆咳出一口水。
“顧成均,你幹嗎?”
顧成均跪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呆呆地看著她。
明薇坐起來,撥著濕發,“你怎麼了?”
驚恐褪去後,怒火席卷而來,充滿了顧成均的胸腔。他雙目赤紅,扳著明薇的肩,咬牙切齒地說:“你還問我怎麼了?你居然還反過來問我?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明薇疼得皺眉,“我就是閉氣而已,不是想尋死。”。
顧成均氣得牙癢,狠狠抓著她,脫去了她已濕透的衣服,明薇順從著沒有反抗。這個男人曾和她同床共枕六年,她已經習慣了他為她寬衣解帶,而且她也是真的疲倦了。受凍過後的溫暖讓她昏昏欲睡,無力思考更多的問題。
顧成均找來毯子,把明薇赤裸的身體緊緊裹了起來,然後將她抱到臥室床上,塞進被子裏。明薇垂著眼簾,安靜地躺著。顧成均用一張柔軟幹燥的毛巾給她擦著頭發。
“那個丁含玉......和唐佑廷到底有什麼淵源?”
顧成均的動作停了一下,“你不是沒興趣的?”
“都戰敗了,總該了解一下自己是怎麼輸的吧?”
顧成均嗤笑了一聲,手裏的動作卻是越發溫柔,“她和去世的那個趙承卓算是青梅竹馬,兩家是世交,唐佑廷就是通過趙承卓認識的她。趙承卓一直喜歡丁含玉,這在內部已不是什麼秘密。唐佑廷似乎也很喜歡她,那首《維也納百合》就是為她寫的。至於丁含玉喜歡誰,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兩男一女,糾纏了幾年。後來趙承卓去世,丁含玉出國念書,唐佑廷單飛,丁含玉現在學成歸國。後麵的事,你也知道了。”
明薇閉上了眼,沒有說話。顧成均用電吹風給她吹幹了頭發,然後端來紅糖水,勸她喝了。
“好好睡一覺吧。”顧成均摸著她潮濕的頭發,俯身在她微涼的額頭印上一個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還在這裏。”
“你的年代才更久遠呢。”明薇把腦袋埋進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說。
顧成均愉悅地笑著,“能和我拌嘴了,那說明你緩過來了。和我說說,唐佑廷怎麼欺負你了?”
明薇疲憊地閉著眼,半晌才說:“你沒哭。”
“什麼?”
“我的葬禮上,你沒哭。我本來以為你就算裝個樣子,也會紅著眼睛抹眼淚,假裝深情的。但是你從始至終,臉都是緊繃著,沒有表情。”明薇在被子裏翻了個身,目光從顧成均的臉上掠過,望向天花板,“萬般恩愛,轉頭成空。你也一樣,他也一樣。那些曾給我的溫柔,收回來放在別人身上,做得嫻熟又自然,好像沒有絲毫不妥。隻有我還傻兮兮地以為他會和我一樣留戀不舍。現在看到他對別人那麼好,雖然道理明白,可是感情上沒法接受。太難受了,成均,我太難受了。”
顧成均坐在床上,連著被子一起將她抱進懷裏。他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肘。手肘內側有一塊半個指甲大的文身一樣的斑點。明薇以前也注意到過這個斑點,但是她並不知道它的來曆。
“你說我沒為你哭,因為我到了後來,根本就哭不出來。我恨極了,那感情發泄不出來,我就用鋼筆反複戳自己。這就是墨水留在皮膚裏的痕跡,明薇,你摸摸,這個痕跡是真的。”
明薇伸出手,輕輕地摸上這塊小小的黑色印記。色素沉澱在皮膚下,是一段被封存了的回憶。她一碰,那段往事就被激活了,迸射了出來。相似的愛恨,相似的淚水,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你是屬於我的,明薇。”顧成均在她耳邊低語,仿佛催眠一般,“最適合你的人,隻有我。我們了解彼此的曆史,熟悉彼此的習慣,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秘密。所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明薇,讓我們重新在一起。我發誓,這一次,我不會再搞砸了。”
“我累了。”明薇縮回被子裏,“我想睡了。”
“睡吧。”顧成均把她放回床上,掖好被子,“等你明天醒來,我帶你去你喜歡的水族館看展覽。”
顧成均這晚在隔壁的客臥休息。他睡得也並不踏實,一晚上都在做夢。夢裏,明薇還是前世的模樣,穿著淺駝色的針織衫,坐在家中的客廳裏插花,嫻靜美好。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凝視著她。她轉過頭來朝他溫柔地笑。
顧成均握著她的手,對她說:“你到哪裏去了,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我很想你。你回來好不好?”
明薇依舊淺笑著,卻不說話。
突然,她的麵孔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溫柔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寂痛苦。她抽出手站起來,對顧成均說:“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你不用來找我。”
“別走!”顧成均想拉住她,卻發現自己陷在了沙發裏,怎麼都站不起來。他焦急地朝明薇喊:“他不愛你了,你去了也沒用!回來,我還愛你。明薇,回來!”
顧成均猛地一掙,醒了過來。
屋內還是一片漆黑,手機顯示時間是清晨六點五分。他再無睡意,起床穿衣。
走出房間,他看到主臥室的門是開著的。明薇並不在床上,而她也不在屋裏任何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