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李高峰底氣不足地喊了一陣,到處張望,引來不少路人的注意,可小寶就像蒸發了一樣,音訊全無。

隔壁家買水果的老板娘提醒道,會不會是小寶鬧肚子上廁所去了。話音未落,李高峰已經往公廁跑去,他心裏不住地嘀咕著,興許小寶上大號沒帶紙,興許小寶拉肚子……

沒有興許了,公廁裏站的蹲的全是大人,一眼就能看個遍,一個孩子也沒有。李高峰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被人用榔頭重重地敲了一下,有點懵,這孩子上哪去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眼睛到處瞄,希望能看到小寶從哪個旮旯裏忽然蹦出來。

“李老板,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小寶是不是回家了,要是不在家,你就去找小寶他媽,兩口子一起找找,這裏有我們幫你照看。”水果店老板娘說完,遞給李高峰一張紙巾。

李高峰這才發現,急得滿臉都是淚,什麼時候流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記得道過謝沒,胡亂擦了把臉,他恍惚地往出租屋跑,膝蓋像蠟一樣軟,跑得跌跌撞撞,撞上好幾個人,惹來怒罵也沒敢停步,心裏就一個念頭:小寶在家。千萬在家。

上樓時李高峰忽然想起,小寶沒有家裏鑰匙。興許他在家門口蹲著呢,興許他身體不舒服,興許親戚朋友來了,小寶把他們領回家。雖然每一個興許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李高峰還是不願放棄最後的希望。快到家門了,平時粗枝大葉的他居然注意到門口有根冰棒棍。

小寶愛吃冰棒,這個小小的發現讓李高峰激動起來,用力砸門,大聲叫著小寶。

還沒到下班時間,樓裏很靜,門縫裏的灰塵被震了出來,驚走牆角裏一隻壁虎,可惜無人應答。李高峰掏鑰匙時手一抖,鑰匙掉在了地上。

門開了,李高峰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顧不上換鞋就衝了進去。這個勉強可以算做家的出租屋,還是早上出門那樣,有點亂,小寶的拖鞋東一隻西一隻扔得老遠,兼作餐桌的小茶幾上,放著沒來得及洗涮的碗盤和半塊沒吃完的西瓜。

出租屋很小,為省地方,一間房被窗簾隔成客廳和臥室,廚房挪到了陽台,臥室裏鋪了張雙層床。李高峰連床底下都看了,也查看了櫥櫃和行李箱,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地方。

沒有就是沒有,小寶仿佛從李高峰的世界消失了,懸在嗓子眼的心重重地往回落,砸得胸口生疼,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給老婆打電話。

高玉芬打工的服裝廠有三百多工人,兩百多台工業縫紉機同時工作的噪音能把人給吵聾,大部分工人都把手機調成震動。高玉芬的手機也是震動,李高峰本以為會等上一陣子才接通,他還在考慮怎麼跟老婆說才好,沒想到才響了一聲,高玉芬的聲音就冒出來了。

“他爸,剛才不知怎麼回事,胸口忽然悶得厲害,喘氣都痛,眼皮也跳個不停,正想打電話給你呢。”高玉芬劈哩啪啦地說著。

李高峰知道老婆身體不好,怕把她給嚇著,頓了頓,讓聲音盡量冷靜些才說:“小寶不見了。”

“你說什麼?”高玉芬那邊很吵。

“小寶不見了。”李高峰不得不提高了聲調,聲音抖得不像話,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高玉芬那邊好半天沒回音,不知是不相信還是根本就不能接受,小寶是他們的心頭肉。不,是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寶貝疙瘩,他怎麼能夠,怎麼可以不見呢?

“我說……咱們報警吧。你從工廠出發,咱們去派出所彙合。”李高峰說著,一低頭看到桌上的全家福。那是兩個月前,小寶滿六歲時一家人上照相館拍的,玻璃板後頭的三張臉,笑得像三朵向日葵。

“他爸,你別逗我,快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高玉芬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小寶真不見了,趕緊去派出所,見了麵再說吧。”李高峰不敢再往下說,搶著掛斷了電話,他伸手摸了摸照片上小寶稚嫩的小臉,眼圈紅了。

李高峰魂不附體地出了門,手腳都成了別人的,怎麼都不好使。往派出所的路上,他隻要見到小男孩,不管身邊是不是有大人,都要多瞅兩眼。一路上大概看了十來個孩子,長得像的一個也沒有。李高峰心裏亂成一團,冒出來好些可怕的可能性:遇上車禍了,被人販子拐跑了,被人綁架了……越想心越亂,到最後渾身都抖了起來,這條路隻有幾分鍾路程,他走得好艱難。

剛看到派出所大門,李高峰就被高玉芬叫住了。

高玉芬肯定是跑來的,居然比李高峰還先到,她臉孔紅紅一腦門的汗,見麵就問到底怎麼回事。李高峰支支吾吾地把自己去取火車票,小寶一個人留在鋪子裏的事說了。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李高峰臉上。

“你還有臉哭!要是小寶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高玉芬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朝派出所跑。

李高峰的魂被這一巴掌打飛了,臉火辣辣的,好一會兒才覺出疼,他摸了一把,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了淚。他沒臉見老婆,不就是取個票嘛,要是把小寶帶在身邊,該有多好。就算丟點貨也不要緊的,天底下有什麼比孩子還重要。要是路上不跟小趙多說那幾句話,早點回去,沒準……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李高峰沒法回到出事前,他愧疚地看著老婆的背影,跟進派出所。

“你們這種情況,根據相關規定,不滿二十四小時不能立案。”接待報案的警察揮揮手,讓李高峰他們回去。

“求您幫個忙吧,我們家小寶很乖的,從來不會跑出去玩這麼久,他一定是遇上壞人,叫壞人給拐跑了。”高玉芬急得快跪下了。

“要不我們打110吧,110會有用嗎?”李高峰這話像是對老婆說的,又像是對警察說的。

“打給誰都沒用,國家有規定,不到二十四小時就不能立案。你們當家長的要冷靜,孩子有六歲了,智力也沒什麼問題,別淨往壞處想,說不定他跑哪玩去了,先給親戚朋友都打電話問問,說不定現在人都回去了,看不到你們正著急呢。”一個二十多歲的警察說。

“我們是外地人,在這沒親戚。”高玉芬忙分辨道。

“不要武斷嘛,說不定是走失,不是被拐。這個年紀好奇心重,男孩子又比較頑皮,可能跟著大孩子去網吧玩了,去超市買東西了,去玩具店看新鮮了。你們還是先去找找吧,要是二十四小時還沒見到人,再來報案。”另一位年紀大些的警察說。

“小寶從不去網吧。”兩口子異口同聲道。

“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們也要按照程序辦事,大家互相理解吧。”老警察拍拍李高峰的肩,做了個請他們回去的手勢。

李高峰高玉芬大眼瞪小眼,不知說什麼好。他們都是老實人,從沒跟警察打過交道,既然警察都這麼說了,國家也有規定,看來是真沒法子立案。

高玉芬不甘心,繼續哀求,多少派個人去看看,因為著急,聲音也有點大,話也不太好聽,弄得兩個警察臉色也不好看了。李高峰見勢不妙把老婆拉出去,說沒準將來還要麻煩人家,要是現在就把人給得罪了,將來就更難了。

高玉芬滿肚子的火沒處發,甩開李高峰的手,狠狠剜了他一眼,氣衝衝地走了。李高峰急忙跟在後頭,兩口子一前一後,相差得有十來米。結婚十年,高玉芬第一次發這麼大火。

正好是下班時間,成千上萬的工人走出廠房,也有些家長剛從附近的幼兒園和小學接孩子回家的,兩口子逆著人流,走得很慢。高玉芬生氣歸生氣,見到六七歲的小男孩就衝過去捧著人家的臉看,瘋婆娘一樣。李高峰也顧不上安慰老婆,見著小孩就問,路上碰到幾個熟人,一路問過去。

路過火車票代售點時,李高峰的老鄉提醒他,最好拿著孩子的照片去問人,不然光憑幾句話形容,誰也不知道孩子長什麼樣。

兩口子回到鋪子裏,小寶還是沒回來,天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李高峰已經不哭了,高玉芬卻哭成了淚人。這個時間段,是一天裏生意最好的時段,附近做買賣的街坊們都忙著生意,馬路對麵開麵館的老板娘抽空跑過來說,下午有輛白色麵包車在鋪子前停了一下,後來,好像就沒再看到小寶。

這個重要線索讓高玉芬和李高峰精神為之一震,可惜麵館老板娘自己也有生意要忙,沒注意車牌,也不記得是什麼人開的車。

我們去找車吧。李高峰提出來。

上哪找,人家也不傻,車可是有軲轆的,要是真帶著孩子,早開走了。高玉芬雖然在哭,還沒失去理智。

就在鋪子門口,短短幾分鍾內經過的白色麵包車就有十來輛,每一輛都那麼可疑。天色完全暗下來,下班的工人成群結隊地出來納涼,一些還要賺加班費的工人,吃過晚飯又急匆匆地朝著廠區趕。

那晚很多人都記得,一對聲音嘶啞的夫妻,拿著全家福的照片逢人就問,到處找一個叫小寶的孩子。

小寶做了個黑色的夢,夢裏掉進一條黑色的河,河水又腥又臭。他在水裏浮浮沉沉,腳踩不到底,好久好久也見不到岸。他想叫爸爸媽媽來救命,一張嘴,黑水就往嘴裏灌,嗆得他差點喘不上氣來。

“小寶,醒醒。”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隻手在肩上拍拍,小寶以為是媽媽,翻了個身,放心地睡去。

“孩子,別睡了。”完全陌生的男聲,小寶從沒聽過的口音,很大聲。

小寶一個激靈,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沙發上。這是哪兒?不大的房間,電視裏正放著本港台的新聞。這可不是家,也沒有爸媽。那個要小寶親她一口,就送玩具的高個子女人,正坐在床邊的梳妝台旁,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梳理頭發。剛剛說話的男人正在換衣服,他就是那個開麵包車的胖子。

“你們是誰?我要回家。”小寶緊張地看著兩個陌生人,又打量一下整個房間。

“我們是你爸媽的朋友,他們有事要忙,讓我們照顧你幾天。來,玩具車送給你,要乖乖聽話哦。”女人從包裏拿出一輛玩具車,打開開關,放在地上。

小寶看了一眼,玩具車的四個車輪都閃著光,一放在地上就自己跑起來了,碰上桌子和牆還會自己翻跟頭,嗚啦嗚啦地叫著,很有吸引力。

“隻要你聽話,明天帶你去歡樂穀玩。”女人回過頭來甜甜一笑,“來,餓了吧,吃麵。”

桌上有三碗方便麵,女人叫小寶一起吃。

小寶不玩小汽車,盯著女人看了半天,又盯著胖男人看了幾眼,說了句我要尿尿,就跳下床。砰的一聲,小寶摔倒在地,手腳很不協調。他不知道這是麻醉藥的副作用,女人把他扶起來,送他去衛生間。小寶卻把女人給推出去,要關門。女人笑道,屁大點的人也知道怕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