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起先收費站不許這麼幹,說影響工作。李高峰給趙警官打電話,問警方能不能派人來。趙警官說派出所警力有限,全城每天110接警電話上千,還得應付突發事件和報警,實在顧不過來。李高峰一聽這情況,就說算了,好在趙警官給收費站的人打了招呼,兩口子這才能留在收費站。

雖然人守在這兒,可一沒搜查令,二不是警察,麵包車貨車裏頭要真藏個孩子,也沒法查。

高玉芬真希望自己的眼睛有X光,大車小車在眼前一過就能看個透穿。可眼睛怎麼能變成X光呢?她沒辦法,誰也沒辦法,隻能幹著急。

暑假期間,不少車裏都帶著孩子,有幾個男孩跟小寶一般大,一樣留著短短的頭發,他們把頭探出車窗,好奇地打量著既不是工作人員,又不是警察的高玉芬和李高峰。

一輛接一輛的車停下來又駛出去,川流不息,仿佛永不枯竭的河。眼看天色將晚,兩口子站得腿也酸來腰也痛,肚子咕咕叫起來,李高峰正想自己回去一趟,弄點吃的來,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是李天賜小朋友的家長嗎,小名叫小寶吧,我見過照片上那孩子。說話的男人普通話很標準,聽來頗值得信賴。

是!我們是小寶家長,請問您在哪見的他?李高峰差點就給人跪下了,孩子丟了快兩天,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消息。高玉芬也湊了過來,兩口子把耳朵都貼在手機上。

那個,你們不是說重金酬謝嘛,怎麼個重金法呢?男人一開口就提錢。

好說,好說,隻要您提供的線索是真的,我們一定會給您酬謝。李高峰生怕那人掛斷電話,忙應道。高玉芬也湊在話筒邊,讓那人多說點小寶的消息。

那人不見兔子不撒鷹,沒聽到確切的酬金數目就是不講小寶的事。李高峰兩口子的胃口被徹底吊起來了,高玉芬急切地表示,要能說出在哪見到孩子馬上給一千,能說出孩子的確切下落,給一萬。

且不說錢多錢少,李高峰覺得老婆心太急,這麼幹不妥,於是跟那人說,先付兩百塊定金,等那人把小寶的消息說完後,確認了,再把剩下的錢給付了。高玉芬生怕那人不信,還把自己的住處和鋪子的位置全都告訴了對方,隻要信息準確,錢一定會給。

那人很幹脆地同意了,並發來短信告訴銀行卡號碼,約好兩百塊到賬後,馬上短信告知小寶下落。

兩口子匆忙趕到銀行,銀行已經下班,兩個人在提款機上摸索了半天,才把錢轉出去。按照事先約定,李高峰給那人發了短信,讓他查賬。兩口子耐著性子等,五分鍾後,沒來短信。李高峰怕手機有問題,關機後重新開機,又等兩分鍾,還是沒信息。

高玉芬等不下去了,按打來的號碼回撥過去。老天爺真是一點希望也不給,連一聲鈴音都沒有,直接轉到電子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會不會遇到騙子了?高玉芬警惕起來,對方可是個連麵都沒見過,連姓名也不知道的人啊。

不會吧,也許是手機沒電了,也可能碰上急事。李高峰比較樂觀,或者說,他更願意相信自己沒有被騙,眼下這種疲累焦躁的狀態,實在需要好消息來振奮一下,哪怕隻有一個希望也好。

老在銀行門口轉悠,會被人誤會成壞人,高玉芬提議等消息的時候去城裏的醫院轉轉,碰碰運氣。本來兵分兩路效率更高,但高玉芬掛牽那人的短信,生怕錯過第一時間。另外李高峰的精力有些不濟了,快四十的人,兩天兩夜沒休息,他身子也不好。高玉芬說,在兒子沒找到之前,大人可不能再有差池,於是兩口子一起去了醫院。

跑了三家醫院,兒科和急診都問遍了,還去了住院部,全都沒有小寶。那個收了兩百塊的家夥,好像是誠心關的機,死活不開機,也不發短信來。高玉芬急得捶牆,不是心疼兩百塊打了水漂,而是剛有的希望破滅了。

夜裏九點半,手機響了,兩口子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摔地上,一看才發現,是老家大哥打來的。

大哥問是不是買到車票了,多少車次,要不要去接站。

李高峰一拍腦袋,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呢。老家是不能回了,小寶爺爺心髒不好,奶奶也中風兩年了,要是給老人知道,沒準扛不住,但眼下需要家裏人的幫忙,隻靠夫妻倆找孩子力量太弱了。

李高峰想了想,還是把小寶丟了的事告訴了大哥。大哥聽了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家三個閨女,老幺還是超生的,為了生兒子,大嫂做過好幾次流產,身體都垮了,小寶是李家獨孫,一家人都看得重。

兩兄弟商量,決定先瞞著老人,小寶爺爺的七十大壽也不能回去了,大哥說過幾天就來,幫忙一起找小寶。最後大哥提醒說,全國買賣男孩兒最多的地方,就是潮汕地區。潮州距離李高峰他們打工的地方隻有兩三小時的車程,可以去看看,要真是人販子拐跑的,沒準就近賣到潮州了。

這個提議讓夫妻倆重新看到了希望。工友們老鄉們說過無數次,潮汕人重男輕女,沒有兒子要被人家恥笑,就算自己生不出,買都要買一個,那地方買賣孩子的特多。

去潮州!兩口子幾乎沒做多少思考就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時間已經沒有大巴車了,兩口子取了點錢,帶著打印好的尋人啟事,去火車站買票。隻有半夜三點一趟過路慢車,兩口子毫不猶豫地買了票。

距離上車還有兩個小時,兩口子回家一趟,收拾兩件換洗衣服,備好證件,最後洗澡。

火車晚點,三點該來的,五點才到。好在車上人不多,兩口子很走運地有座位,他們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

高玉芬把頭靠在窗框上,眼是紅的,臉是白的,就像結著一層冰。窗外無邊無跡的黑暗中,偶爾閃過幾星遠處的燈光。她現在最希望的是小寶在潮州,被人販子帶著去給人家看貨。

如果被買去當兒子,是最理想的結果。出來打工十多年了,高玉芬什麼可怕的事都聽說過,有傳壞人把孩子的內髒取出去賣的,還有把男孩小JJ剪掉去泡酒做藥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打斷孩子手腳,挖掉眼睛拔掉舌頭,扔在路邊討錢,那可是一輩子的殘疾,一輩子的痛啊。她不敢想下去,可又忍不住不想。

“你說,這孩子是人,又不是豬崽子狗崽子,怎麼能隨便買賣呢?”高玉芬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歇歇吧,甭想了,想再多也不頂用。”李高峰不想再說什麼。

李高峰買了包最便宜的煙,去兩節車廂的接口處抽,第一口就把他嗆得彎下了腰,眼淚都出來了。

為了生個健康的好兒子,他戒煙好些年了。今天特別想抽,還可以趁機離開老婆,不必再對著她那張臉。兒子丟了,是他的錯,他很自責已經很難受,不想再麵對任何指責。可老婆的眼神,像錐子那麼尖,刺得他站不是坐不是。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很確定,那兩百塊錢是沒希望換來小寶下落了。這兩天的煎熬僅僅是個開始,他覺得比自己之前打工十年,所有的辛苦加起來還累。這種辛苦,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趙警官說找孩子不是一天兩天,那會是多久,一年兩年?

李高峰不敢想,要是一兩年這麼痛苦又找不到兒子,他寧可現在就去死。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換回兒子,他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可是車外一片漆黑,哪裏才有菩薩和上帝的影子,誰又能給他這個機會。

一盒煙抽完,嗓子燥像火燒,天亮了,火車一路磨蹭,長長短短地停頓,終於到了潮州。兩口子精神渙散地下車,離開火車站時,清新的空氣和陌生的城市逼著他們打起精神。

兩口子找到一家沙縣小吃,一人一碗麵。高玉芬還是沒胃口,李高峰說不吃飽連貼廣告的勁兒都沒有,高玉芬這才肯拿起筷子。

從哪找起呢?要不要去公安局?高玉芬放下碗筷,抹抹嘴問。

還是算了,咱在本地派出所都沒能得到一個出警的機會,這裏就會嗎?咱可是外地人,再說,找孩子這回事,哪有比親爹親媽更上心的,咱也沒閑錢送禮,倒不如把這點錢省下來,花在刀刃上。李高峰似乎對警方不抱太多希望,後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去一趟派出所,至少登記一下。

兩口子立即行動起來,第一個說服小吃店老板娘,在店門口貼了張尋人啟事。兩人商量好,順著人流較大的方向走,高玉芬拿照片和尋人啟事,邊走邊問,李高峰則邊走邊貼。

小吃店附近有家網吧,網吧門口就有個電線杆,兩口子貼上第二張廣告。網吧位於二樓,一樓有個樓梯間,樓梯間裏鋪著紙箱,睡了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孩子頭發髒得結成了縷,臉上也黑乎乎的,指甲縫裏全是泥,身上蓋的居然是一塊髒兮兮的橫幅。

高玉芬一眼瞅到,忽然激動起來,拉著李高峰說:我覺得小寶就在這裏,我有預感。

算八字的老石頭都說過,咱小寶是有福之人,你別太著急。李高峰的安慰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小寶在夢裏找廁所,怎麼也找不到。做過這種夢的孩子都知道,再找不到就該尿床了,小寶正急,忽然聽到媽媽叫了聲小寶,他馬上就醒了。

怪了,身邊怎麼多出個人來,一個皮膚黝黑頭發髒兮兮的小哥哥,把他擠到了樓梯間的最裏邊。小寶來不及問哥哥是誰,也來不及找廁所,正好身邊堆放著幾十個空的純淨水瓶子,順手抄起一個,撩起大T恤對著瓶口就尿了起來。

尿完了,小寶長長地舒了口氣,把瓶蓋擰好,一回頭,小哥哥被他吵醒了。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足足看了半分鍾,哥哥說話了,而且是小寶能聽懂的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