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你是誰?

我叫小寶,你是誰?

我叫皮蛋。

皮蛋?小寶大笑起來,你一定很皮了。

隻是個小名你就笑成這樣,要是把我大名告訴你,你不得笑死啊。

你大名叫什麼?

我姓魯,元旦節生的,大名叫……

叫魯旦!

小寶笑得更歡了,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就這麼嘻嘻哈哈地聊到了一起。

皮蛋今年十一歲,小時候被爸爸狠狠地揍了一頓,生氣跑了出去,後來被人拐走。除了自己的本名外,他隻記得家裏有個可愛的小妹妹,相隔時間太長,把爸媽的名字都給忘了,連老家在哪也說不清。因為皮膚黑,又特別調皮,在人販子手裏養了半年,跑了許多地方,見過幾十戶買家,也沒賣出去。

人販子本想把他特價處理,要麼賣給扒手當徒弟,要麼賣給專業行乞的流竄犯,把他給嚇壞了,跪在地上求人販子,說再也不調皮了,人家看貨的時候一定乖乖的。最後,他被賣到汕頭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怕他學會認字後逃走,把他關在家裏,不許出門也不讓上學。

皮蛋哪受得了這種罪,趁這家人出門喝喜酒,偷跑了。跑的那年還隻有八歲多一點,從那以後,皮蛋就過上了流浪的生活,好在他知道撿垃圾賣錢,知道找地方睡覺,加上身體皮實,也沒得過什麼大病,就是一個人生活比較孤單。

皮蛋哥,我能跟著你嗎?小寶不笑了,眼巴巴望著皮蛋,把這幾天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痛快。

嗐,跟著我可沒什麼好日子,住的最好也就是這地方了,有時候還沒飯吃,你受得了嗎?皮蛋擺出老江湖架勢盤起腿,故作成熟地問。

我想回家,你能幫我嗎?小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皮蛋身上。

你能說清你家在哪嗎?皮蛋晃著腦袋問。

好像還記得,我們找警察嗎?我還記得我爸媽的手機號碼。小寶想了想,確定自己記得兩串數字,不過一想起那個胖男人說一找警察,他就要來揍自己,又有些怕。

那還找警察幹嘛,他們忙著呢。打個電話,你爸媽肯定來接你。皮蛋歎了口氣,失望地仰麵躺回紙板床,看著滿是蜘蛛網的樓梯底部。

小寶瞧出皮蛋不高興,就說先請皮蛋吃東西,沒再提打電話的事。小寶大方地掏出布口袋,兩隻雞蛋,兩根火腿腸,正好兩人分,還剩一隻蘋果,皮蛋豪爽地一揮手,讓小寶自己吃。

兩天來小寶總共吃了兩頓飯,這麼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的。皮蛋的食量也比小寶要大,吃完手裏的,小寶就把口袋裏的錢也貢獻出來,兩個人,四隻手,一張張地數。毛票硬幣一大堆,歸攏來也隻有二十塊。

去吃牛肉麵吧,五塊錢一碗,兩碗十塊錢,還剩十塊,足夠你打電話回家的。皮蛋舔舔嘴唇,指著附近的一家麵館,說那家的牛肉麵挺有名。

一下花掉一半的錢,小寶有點舍不得,看著皮蛋那充滿渴望的眼神,他不好意思拒絕。

皮蛋大概很久沒正經吃飯了,還特意跑到樓上網吧廁所洗了個頭,沒梳子,也沒洗發水,所謂的洗頭其實就是在龍頭下衝了從,皮蛋把兩隻手當五指梳,在頭上刮來刮去。皮蛋的臉和手也仔細洗過,這才出發。小寶覺得洗了跟沒洗一樣,看起來都是黑乎乎,就是多了一頭的水珠子。

兩個孩子站在麵館門口,惹來不少目光,皮蛋怕人嫌棄,不進裏頭坐,跟老板說要外賣打包,等麵熟的時候,老板娘挺不樂意做這筆生意,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瞧倆孩子。收那把零碎錢時,嘴給撇成了一座拱橋。

還是自己地盤吃飯舒服。這麼句話,皮蛋就算是解釋了為什麼不進麵館吃飯的原因。

熱乎乎的牛肉麵,雖然牛肉比人家碗裏的要少兩片,湯汁還是很不錯的。兩個孩子吃得稀裏呼嚕,皮蛋用袖子擦擦滿嘴的油光,得意地問小寶味道怎樣。小寶說,再放點辣椒就更好。

吃完麵,皮蛋滿足地打出個響亮的飽嗝,摸摸圓滾滾的肚皮,黑手一揮:走,我帶你打電話去。

小寶本以為隻要一通電話,就馬上能聽到爸媽的聲音,沒想到,五個長途打完,碰上的全是陌生人。也不知道報刊亭老板怎麼算的錢,爸媽沒找著,十塊隻剩五毛了,小寶還想再試試,老板把他和皮蛋給轟走了。

到底是139還是137?皮蛋親熱地問,他剛才盯著號碼看來著。

可能是138……小寶想得腦仁都疼了,心裏那個悔啊,既然對方不是爸媽,還跟他們說那麼多廢話幹嘛,把錢都浪費光了。

你倒好,還有個號碼可以想。我連個打電話的人都沒有,有時候在街上能碰上一兩個忘拿走電話卡的,我就一頓亂打,聽到裏頭有個人說話也挺好玩兒的。皮蛋一點也不急,反而挺開心,小寶可以多陪陪他了。

要是我想出號碼來,沒錢也不能再打電話了,這可怎麼辦呀。淚水在小寶眼眶裏打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有什麼好擔心的,沒錢就賺唄,咱們有手有腳的全乎人兒,還能餓死不成?皮蛋說著說著帶出一點南腔北調來。

我們這麼小,怎麼能賺錢呢?

靠自己啊,你真笨。街上又沒蓋蓋子,一個空水瓶一毛,一斤報紙五毛,咱們兩個人四隻手,一起撿嘛,十塊錢算什麼。皮蛋得意地晃著二郎腿說。

那我們現在就去撿吧。小寶賺錢心切,騰地一下站起來,頭卻砰地一聲撞在樓梯上,撞了個眼冒金星。

這回輪到皮蛋笑話小寶了,你啊,是個哈寶。

小寶想,湊夠十塊錢,就可以去打電話了。

一轉眼,三天過去,連五塊錢都沒湊上。

撿垃圾這回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就像皮蛋說的,街上沒蓋蓋子,小寶他們可以撿,其他人也能撿,更何況大街上都是有清潔工的,每天他們會推著保潔車定時掃蕩路邊的垃圾箱。

除了小寶和皮蛋外,撿破爛大軍的主力成員還有其他的流浪漢,精神病,小寶最怕精神病,遠遠看到就要躲。再加上這兩天受台風影響,下了好幾場暴雨,街上行人比平時都少許多。

要不是皮蛋,就算小寶每天從早到晚走個不停,也換不來填肚子的錢,還好晚上睡在樓梯間,這地方能遮風能避雨,就是吵了點,皮蛋每天幫網管搞搞衛生,暫時沒人趕他們走。

就這樣又稀裏糊塗地過了幾天,皮蛋帶小寶去了個好地方——火車站。皮蛋儼然內行,他領著小寶從遠離車站的地方走了一截鐵路,不用買站台票就混進車站。這段路也不白走,偶爾還能撿到幾個空的水瓶,要是碰上裏頭的東西沒喝完,皮蛋會毫不猶豫地幹了。

第一次看到皮蛋喝人家扔掉的水,小寶還有些皺眉頭,連喝兩天網吧廁所裏的自來水後,他也開口請皮蛋留一口給他。到後來小寶隻要撿到沒喝幹淨的空瓶,就挨個喝幹淨。有一次,皮蛋還撿到人家扔掉的一包快要爛掉的水果,洗都沒洗就下嘴吃,爛掉的部分就呸呸吐掉。

小寶擔心會生病,皮蛋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抗不住每天吃最便宜的包子饅頭,小寶也跟著皮蛋啃起了人家扔掉的半邊燒雞。

說是半邊,其實隻剩個骨架子了,雞腿雞胸肉都給人家吃光了,隻剩肋條附近幾根帶小肉絲的骨頭。皮蛋挺顧小寶的,自己撿雞屁股吃了,剩下的肋條都留給小寶。要是嚼得碎,小寶連骨頭都想吞下去,打從娘胎出來,還從沒吃過這麼香的雞。

那半邊燒雞把孩子們的膽給吃肥了,皮蛋挨個舔著手指上的油,問小寶敢不敢上火車去。趁著沒開車的那幾分鍾,上去撿幾個空瓶子,或許還能再碰上點好吃的。

小寶膽小,半天沒答應。皮蛋誘惑他,說自己上過好多次車了,撿到過人家吃剩的蛋糕,罐頭肉,至於盒飯,更是經常能碰上。

火車上的盒飯,大多寡鹽少油味道不佳,不過眼下在街上買份兩葷一素的盒飯,怎麼也得十塊錢了。皮蛋舍不得,小寶更舍不得,好久沒吃過白米飯了,小寶饞得咽口水,也就顧不上什麼危險不危險,跟在皮蛋後頭,趁列車員不注意,混上了一輛過路車。

皮蛋拽著小寶的手,使勁往人多的地方鑽。一不小心就踩著人家的腳了,要麼拿走了人家還沒喝完水的瓶子,惹來責罵。小寶哪幹過這個,把頭深深地低下,誰也不敢瞧。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撿垃圾,是在搶東西,越走越害怕,打起退堂鼓來,催皮蛋趕緊下車。可皮蛋說,收獲太小,多走一節車廂再說。

走完一節,又走一節,還別說,居然碰上兩個大學生吃剩的半個肯德基全家桶。皮蛋樂壞了,小寶也忘了害怕,連火車開動了都不知道。

火車緩慢加速,車窗外的風景開始倒退,小寶抬起頭,嚇了一大跳:糟了!開車了,這可怎麼辦好。

怕什麼,反正隻要你記得爸媽的電話號碼,他們去哪裏接你都是一樣的,咱們就當是搬家了。皮蛋不以為然地說著,使勁往嘴裏塞著薯條。

就在這時,窗外閃過兩個熟悉的人影,小寶把臉貼在車窗上,驚叫到:我看見爸媽了。

說話間,兩個人影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就連車站的站台也看不見了。

別傻了,你爸媽怎麼知道你在這兒,準是你看花眼了。皮蛋拍拍小寶的肩,讓他在吸煙處的空地上坐下。

真的很像……小寶沒能說出口,其實他也說不準那是不是爸媽,隻是兩個側影而已,也許是太想念他們了。香噴噴的漢堡還剩半邊,皮蛋很大方地送給了小寶吃,可小寶覺得怎麼嚼也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