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已經晚了,小寶看到兩個穿花襯衫的叔叔,一前一後地站著,前麵的正把一柄筷子長的鑷子伸進一個阿姨的包裏,很快就從裏頭夾出一個錢包來。後麵的叔叔用包打掩護,讓旁人看不出,順便把風。小寶的眼神正好跟他碰了個正著。視線相交的瞬間,小寶打了個哆嗦。

別看,他們是壞人。皮蛋見小寶沒動靜,使勁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寶這才收回視線,把頭低下來。

那兩人順利得手快速撤離,朝著小寶他們這邊走來。

怎麼辦,我看到了。小寶也嚇壞了,使勁往皮蛋背後躲,偷瞄了一眼,正碰上那兩個大人都用可怕的眼神盯著自己。眼看他們越走越近,皮蛋忽然拉起小寶的手,把他往下一節車廂領,正好廁所裏的人出來了,兩個孩子泥鰍般鑽進去,皮蛋麻利地把門反鎖。

他們會進來嗎,他們要幹嘛?小寶嚇得臉都白了,廁所裏不幹淨,他捂著鼻子問。

皮蛋蹲下來,從門下邊換氣空洞眼中看外頭,等一前一後兩雙男人的鞋經過,他才站起身來,指著門閂上的特製鑰匙孔說:這鑰匙以前我也有一個,撿的。

小寶瞧了瞧那圓形的鑰匙孔,中間有塊三角形的凸起,很特別。

聽我的沒錯,不能相信大人,小偷,拐小孩的,賣白粉的,還有變態,神經病,全都是大人。皮蛋異常嚴肅地說。

皮蛋哥,你懂得真多,什麼是白粉呀?小寶崇拜地看著皮蛋,這些事他爸都沒說過。

就是毒品,害人的。皮蛋說完,把車窗打開一些,換換空氣。

沒準那個高女人的手帕上就放了毒品,要不自己怎麼一聞就暈了呢。小寶抱著學習的心態,追問道:那什麼是變態?

變態麼……皮蛋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解釋,隻好說:反正是壞人,專門害小孩的。你記著,不能隨便相信大人說的話。

那小孩子的話呢?小寶刨根問底。

小孩子也要提防,興許背後有大人指揮,有些人販子就是這麼幹的。皮蛋很肯定地說著,還像小老師樣,敲了敲小寶的頭。

嗯!小寶用力點點頭,咱們什麼時候出去?

皮蛋抄起手,又擺出老資格的架勢,說:不出去了,一會兒列車員查票,把咱們抓起來會交給警察。

交給警察不好嗎?我們沒偷過東西,請他們幫忙送我回家吧。小寶滿懷期待地看著皮蛋哥。

警察是大人吧,警察就全都是好人嗎?他們的臉上又沒寫字,你能分清嗎?告訴你,我以前遇到過壞人假扮的警察,把我害慘了。皮蛋說得激動,黝黑的臉板了起來。

皮蛋哥說的對,把自己弄走的就是那兩個壞大人,那個胖子還說自己是110,大人的話真的不能信。

小寶不吭聲了,這幾天跟皮蛋在一起,雖然開心,但也惦著爸媽,打出娘胎就沒跟他們分開過,一天也沒有,他每天都掰著指頭數,現在都八天了。爸媽一定急壞了,他們還要帶自己回老家看爺爺呢。想到這裏,眼淚就啪嗒往下掉。

皮蛋好不容易有個聽話的小弟,打心眼裏不舍得,小寶想家,他不樂意,小寶哭,他還是不樂意。

兩個孩子在廁所裏一待一下午,誰敲門也不開,閑來無事,皮蛋就著洗手台上的水,擦了擦身。三天沒洗澡了,癢得難受,小寶也照葫蘆畫瓢。

中途有個站,那個抱著毛毛的年輕媽媽下車,那個胖女人和那對男女也下車了。皮蛋讓小寶注意看,有大事要發生了。

起先胖女人還挺熱情地幫年輕媽媽拎著包,那陣人特多,胖女人忽然把包一扔,去搶年輕媽媽手裏的繈褓。年輕媽媽沒反應過來,手卻不敢鬆。胖女人使出蠻力搶孩子,年輕媽媽怕孩子受傷,沒使大力,結果胖女人把繈褓奪了過去。小毛毛被弄醒,使勁哭起來。

年輕媽媽哭喊起來,那對男女忙圍過來,左右夾攻,擋住她的路,還說孩子是他們的。胖女人趁糾纏之際,抱著毛毛猛跑,一轉眼的功夫,就混入人群消失了。年輕媽媽拖著兩人不肯鬆手,可孩子已經不見了,那個男人開始動手打她。路過的乘客步履匆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咱們下去幫幫她吧,阿姨太可憐了。小寶把眼淚都給急出來了。

你是姑娘吧,怎麼老哭!皮蛋剜了小寶一眼,咱們鬥不過大人,現在下去,沒準還被他們活捉,要是賣到黑作坊裏,這輩子都完了。

人販子,壞死了!小寶咬著牙,抹了把淚,看著那可憐的年輕媽媽,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在小寶的印象裏,媽媽很少哭,有一次他摔跤把頭給撞破了,流了好多血,媽媽哭了好久好久。不在家的這些天,媽媽會不會也跟這個年輕媽媽一樣哭呢?

火車開動,車窗外的一切都在向後倒退,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落在了後頭。

傍晚,這趟火車停靠在一個大站,這裏是終點站了,所有乘客都下車,停車時間很長。皮蛋一聽是終點站,樂壞了,拉著小寶出了廁所。

趁列車員沒開始打掃,哥倆挨著桌子,撿乘客留下的飲料瓶。最妙的是,不少人連塑料袋都不要了,細心的皮蛋還把半包瓜子花生,榨菜什麼的都帶走。

皮蛋哥,我覺得咱們像螞蟻。小寶笑嘻嘻地說著,並沒有覺得不好。兩個孩子帶上幾大袋能換錢的空瓶,屁顛屁顛地下了車。

出站口要檢票,皮蛋說不往那邊走,得跟著鐵路走上一截,再繞出去。小寶忠心耿耿地跟在他後頭,超大的T恤差點把他絆倒。皮蛋說手裏的東西,應該能換來晚上的口糧。小寶問,能把電話費也換來不。皮蛋掂量掂量手裏的分量,說還差點。

皮蛋來過這個城市,雖然他不認識字,不知是什麼地界,不過他有好記性,很快找到了曾經光顧過的廢品回收站。老板欺生,能賣七塊錢的東西,隻給了四塊。

四塊錢兩張嘴,怎麼吃得飽。

皮蛋有法子,路邊有推著車叫賣包子饅頭的,一塊的肉包,買倆,五毛的老麵饅頭,來四個。晚餐就是一人一個肉包子,餓了的話,隨時啃饅頭。

小寶以前總是覺得飯菜不香,在家吃得少又吃得慢,跟皮蛋在一起,那原本從來不沾的淡饅頭都覺得香。狼吞虎咽中,哎呦一聲,小寶苦著臉捂著嘴,吐出顆牙。

那是顆下門牙,小寶捧在手裏仔細端詳,看起來比在嘴裏的時候長多了,一頭大一頭小,小的那裏頭還有個細細的小圓孔,就是有點黑。自打離開家,他還沒刷過牙。

這玩意收在哪兒好呢?家裏有個印著奧特曼的小鐵盒,可漂亮了。是這顆牙開始鬆動那天,媽媽在外貿店買的,說是要把小寶所有乳牙都收藏起來。現在,小寶隻有那個已經變得黑乎乎的紮口小布包了。

瞧我的。小寶還沒回過神來手裏就空了,皮蛋掄著胳臂給扔了出去。昏黃的路燈下,看不清動向,連落地的響兒也沒聽見。

你怎麼扔了?小寶心疼極了,他想留著帶回家。

下槽牙扔屋頂,上槽牙扔床底,這樣新長的牙才齊整,我奶奶說的。皮蛋得意地說著,拍了拍巴掌,好像做了件很費體力的事。

不遠處的平房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小寶隻覺一張嘴就漏風,涼絲絲的,再咬饅頭就沒那麼得勁了。

夜裏,睡覺的地方是火車貨運站附近的貨倉。大門是用鐵鏈鎖的,兩個孩子再胖一丁點,就鑽不進門縫了。

地方挺寬敞,堆放著頂到天花板的紙箱和木箱,就是找不到燈的開關,也沒東西蓋肚子。皮蛋拍拍那些木箱,看起來都像電器,說可惜沒有能吃的,哥倆藉著窗戶裏透進來的光線,找到幾張報紙和打包用的氣泡膜。皮蛋把氣泡膜鋪在地上,讓小寶躺上去,也不感覺太涼,報紙就當被子,蓋在身上。

睡前,皮蛋又吃了個饅頭,他已經把自己的分量全都吃光了,還是不飽,小寶讓他把自己的饅頭吃掉一個。

皮蛋不好意思地說,大概這就是吃長飯,要長個子了。

小寶惦記著給爸媽打電話,問明天去哪兒賺錢。

皮蛋想了想,說還是在火車站混,油水多,城區裏不熟悉,碰上壞人可不妥。

第二天一早,外頭有人開鎖,皮蛋聽到動靜就醒了,忙把小寶叫起來,兩個孩子躲在角落裏,等大門一開,趁人不備,偷偷溜出去。

早餐是在火車站候車廳裏撿人家吃剩的方便麵,填飽了肚子,皮蛋懶懶散散地說想找個地方睡回籠覺。小寶說,還是早點開工的好。

小寶年紀不大,幹起活來卻實誠得很,兩個人混了一上午,小寶撿來的垃圾居然比皮蛋還多。辛苦了一整天,人家扔掉的報紙湊了一尺多厚,空水瓶攢了一破麻袋,還真換來十多塊錢,這下不僅有錢吃飯,還有錢打電話了。小寶等不到吃午飯了,拿到錢就拉著皮蛋去找電話。

上兩次都打錯了,小寶這次想了又想,確定沒錯後才撥出號碼。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女聲說。

怎麼是空號?小寶腦子亂了,這可是他想了好多遍的號碼。

要不你再換一個,咱有錢。關鍵時刻皮蛋還是挺大方。

越緊張越不行,小寶又試了三個號碼,一個不在服務區,另外兩個說上話了,可也不是小寶的爸媽。

小寶沮喪極了,那號碼本來很熟悉,不過他也隻是記得,從沒真的撥打過。他還來不及哭,就遇上了一樁麻煩事。電話亭老板欺負小孩,說兩通電話都是長途,要收十塊錢。

皮蛋據理力爭,奈何人小力微,被老板揪著領子掏口袋。剛賺的錢全被搜走,老板還不罷休,又用皮鞋踢他的屁股,罵他們是叫花子,影響他生意。小寶解釋說自己家也是開電話吧的,根本不用那麼多電話費。那老板根本不聽他說話,一個大耳刮子把他扇到了地上,膝蓋摔破皮,有血滲出來。

你欺負人!你搶錢!小寶哇地一聲哭了,惹來好幾個路人的目光,老板更生氣了,叉著腰吼道,再不滾就叫警察來。

皮蛋最怕警察,背起小寶一溜煙地跑了。在這陌生的城市,往哪邊跑呢?皮蛋也不知道,無頭蒼蠅樣胡亂跑了一陣,放下小寶時,氣都快上不來了,小黑臉變得發白,嘴唇也變了顏色。

皮蛋哥,你不要緊吧。小寶挺擔心的,現在就他們兄弟倆相依為命,皮蛋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不要緊,胸口有點疼,老毛病了。皮蛋強作笑顏,豪爽地擺擺手。

你是不是有心髒病?小寶都忘了自己的膝蓋還在疼,小心翼翼地幫皮蛋摸了摸背。

嗐,沒有的事,我身體好著呢,最多有點貧血。皮蛋挺起幹巴巴的小胸膛,用力拍拍。

對不起皮蛋哥,要是我聽你的話,先吃飯再打電話就好了。現在,咱們一毛錢也沒了。小寶愧疚地說,是他吵著先打電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