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陰謀策(3 / 3)

滿月搶先她一步說下去:“他一定會回來的!”

明玉輕闔眼,她啟唇,帶著些許的不忍:“可是,已經要來不及了啊……”

滿月一怔,就聽明玉繼續道:“這段時間薑太醫頻頻被召入養心殿,說是為皇上診治頭痛的舊疾,但我曾無意瞥見過一次他開的方子,皇上他……”

明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滿月,搖了搖頭,聲音輕的像是一聲歎息:“病入肺腑……”

滿月的麵色一凝。

六王府。

前院,南宮尋麵無表情的坐在石椅上,安靜的似要與這夜晚融為一體。

“王爺,無瑕到了。”

有人走到他麵前通報,他頷首,轉頭看向來人,“隻一,領他去換上我的衣服,而後啟程離開蒼都。”

這是假裝殘廢僅存的一點利好,路途遙遠,他自然要坐馬車前往,馬車之中,混人耳目。

隻一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主子,不用再收拾些東西嗎?”

南宮尋起身,環視了一下王府,開口,那般的篤定:“不必,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

東宮。

深夜歸來,南宮郅的身上還帶著夜的寒氣,他卻顧不上那麼許多,腳下快的生風。

他的眉頭凝起,似在仔細盤算著什麼,他將所有的人屏退,獨自坐在東宮的主位上。

窗戶並沒有關嚴,微風入,燈火微曳。

不多時,一個人影悄然映在了門上,衣青到了。

進了房間,衣青先是如常行禮,他仔細打量著南宮郅的表情,心中猜測究竟是發生了什麼,這位太子殿下這麼晚還不歇息,將他特意叫來了東宮,這蒼玄的風波隻怕要大起了!

南宮郅的神思似有幾分恍惚,半晌沒有開口,衣青看在眼裏,愈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南宮尋……”南宮郅忽然開口,然而話說到一半,卻又停住,輕闔了眼,“南宮尋今夜離開蒼都前往南夷,我要你一路尾隨,確保他一路平安到達南夷。”

衣青猛地抬起頭,一怔。

如果此刻南宮郅要他在路上暗殺南宮尋,他一定半分吃驚也無,可保南宮尋平安……

南宮郅就這麼自信,即使讓南宮尋活在這個世上也不能再給他帶來任何威脅了嗎?

衣青蹙眉,還是應道:“是。”

“讓玄門的人盯緊南樓,如果有任何異動立即通知我。”

“是。”

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東宮又歸於了先前那沉寂的狀態。

南宮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向後靠在座椅背上,閉目。

他想起就在這不久之前,離開大殿,太醫小心翼翼、聲音低沉的對他說的那句話:“皇上的身體本就已快被耗竭,今日過後愈發虛弱了幾分,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今日過後……

蒼都的天就要變了。

天光初露。

馬車一路輕搖慢擺,此刻終於到了蒼都城樓之下,宮中禁衛早已有人奉命來打過招呼,六王爺南宮尋要離開蒼都前往南夷,天亮之前必須出城。

守城的士兵正倦,看到王府的馬車到了,同隻一交涉了兩句就要拉開城門放他們出城,卻在這時,有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一行人駕馬疾馳而來。

翻身下馬,隨從亮出東宮令牌,當著眾人大聲道:“太子殿下念及兄弟情義,特來送南王出蒼都,還請南王下車與殿下一敘。”

南宮郅特意來這裏一趟,不過是為了親眼看著南宮尋離開蒼都,隻有這樣他才能放心,他已叫人一路盯著這輛車,隻要現在確認馬車上的人就是南宮尋……

在南宮尋身邊這麼久,隻一早就知道南宮郅必不會輕易讓他們過關,他看著南宮郅,眼中滿是戒備。

來者不善。

“我家王爺腿腳不便,殿下若有什麼話,不若他日再續,再者,皇上令我們天亮前離開蒼都”,隻一抬起頭看向微露晨光的天際,繼續道:“此刻時辰將至,皇命不可違,還請殿下見諒。”

麵對南宮郅,隻一的語氣不卑不亢,然而南宮郅又豈是他兩句話能搪塞回去的?隻聽南宮郅冷哼了一聲道:“你家主子還未開口,誰給你的膽子同本宮頂嘴?”

卻又突然和緩了語氣,南宮郅看著馬車的方向,唇邊竟詭異地緩緩舒展開了一抹笑意:“六皇弟,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此刻的南宮郅是篤定,他幾乎已經料定了南宮尋並不在馬車內!

先是欺君,再是欺君又違抗皇命,南宮尋,你又多大的命能逃過此劫?

父皇先時心軟,留你一條性命前去南夷,可誰讓你自己不夠安分,若你留在蒼都則會成為我最大的威脅,父皇病重,此時我又怎會留你這樣的禍根?

這一次,你非死不可!

南宮郅的話音落,久久沒有人回應,半晌,卻見馬車內的人起手撩起了帳簾,晨曦的微光照進車內,映出裏麵的人異常平靜的麵容,他的眸光似晨風微涼,注視著車外的人,“三皇兄,時辰不早了,日後有機會再敘吧。”

南宮郅有一瞬的驚詫。

南宮尋的麵容、南宮尋的聲音,更重要的是那語風也同南宮尋平日裏半分不差。

可事到如今,若非親自試過,南宮郅又怎麼會相信?抬手輕拍兩下,有隨侍奉上美酒一壺,南宮郅一麵端起酒壺向杯中斟酒,一麵笑著對車內的人道:“皇弟莫急,飲過這杯再走也不遲。”

酒已滿,南宮郅放下酒壺,端起兩盞酒杯,他抬腳向南宮尋的馬車走去,“既然六皇弟不方便下車,本宮遷就皇弟就是。”

南宮郅上了馬車。

看似一步步退讓、實則步步緊逼,人已至麵前,再推脫是推脫不掉了。

南宮尋索性接過酒杯,與南宮郅杯酒話別,仰頭一杯酒盡,將酒杯還給他,“皇兄,本王該走了。”

酒盡,人散,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南宮郅含笑接過酒杯,卻在忽然之間伸手向南宮尋的耳後探去,他的速度很快,似乎遲一刻就會被麵前的男子阻攔,然而直至他的手觸碰到南宮尋而後的皮膚,麵前之人竟一動未動。

沒有,沒有人皮麵具!

要找的東西沒有找到,南宮郅的心裏一沉,再看向南宮尋之時,神情之中滿是戒備。

南宮尋卻似是早已料定他此時的反應,哂笑了一聲道:“皇兄此番可放心了?”

不對,這裏麵一定有詐!

南宮郅閃念之間,忽然覺得身上一軟,眼前一黑,突然之間世界顛倒了一個方向,昏過去之前,南宮郅的腦海中隻有一個閃念:糟糕,中計了!

南宮尋從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人皮麵具,附在臉上,赫然是南宮郅的麵容。

脫下南宮郅的外衣,太子、六王爺立時換了身份。

整個過程中,南宮尋的動作很快,外麵的人隻能隱約從未完全放下的簾子露出的縫隙中看到裏麵的人動了,可至於是誰,怎麼了,他們都一無所知。

很快,就見有人再次掀起了馬車的簾帳,是太子出來了。

他下了馬車,走遠了一些,隻一揚鞭催馬,馬車漸漸遠去。

目送著馬車離開蒼都漸行漸遠,“南宮郅”轉身向皇宮而去。

臨行前收到南宮軒急信,說是有要緊的事情一定要立刻見他,南宮尋很清楚此時南宮郅和花錦之必定派了人監視他,而這時他擺脫監視的最好機會,待到南宮郅在不知名的邊遠小城醒來,他亦不在南宮郅的監控之下,他在暗,南宮郅在明,南宮郅休想再做些什麼手腳!

隻是此刻……

南宮軒必定知道現在他的處境危險,他們此時不宜有接觸,一麵父皇發現也疑心與南宮軒,能讓南宮軒此時發出急信的事情該是非同小可!

該是什麼呢……

回了皇宮,為了不引起懷疑,南宮尋先去了東宮,他方進殿,宮外就傳來通報的聲音,父皇身邊的曹公公到了。

曹公公見到他,先行過禮,而謹慎地後瞧了眼四周,對“太子”道:“皇上傳您去養心殿覲見。”

南宮尋想起自己昨日引得父皇發的那一通怒火,先前也沒有機會詢問父皇現在如何了,氣可消了,此刻曹公公來了,他便借機先行一問:“父皇現在可還好?”

沒想到這一句話引得曹公公長歎了一聲:“陛下昨日吃了藥,昨日早早便歇了,可今早還是乏力,隻今還在榻上躺著呢!陛下這身子啊,一日更不如一日了……”

南宮尋聞言,整個人愣怔在了那裏。

“一日更不如一日?”

曹公公這話是什麼意思?父皇的身子到底怎麼樣了?一日更不如一日了……

聽這話的意思,父皇的病並非昨日才有的,怕是早就病了,卻一直瞞著大家……

可聽曹公公的語氣,這南宮郅卻似是已經知道了?

南宮尋愈發謹慎了起來,心裏雖然焦急想知道父皇的病情,嘴上卻不敢貿然多問一句,隻怕引得曹公公疑心,就見曹公公點了點頭,隨後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您也要早作準備了啊……”

南宮尋的心中一緊,早作準備,他明白曹公公話中的意思了,沒想到父皇的病竟已重至這般地步!

而南宮郅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南宮郅一定要確保他在去南夷的路上,南宮郅要確保他裏蒼都遠遠的,等到他知道父皇病危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太子繼位,順理成章!

南宮尋在袖中緊握成拳的手更用力了幾分,青筋突起,麵上卻還是平靜的,他看著曹公公,會意地一抿唇,而後道:“我們走吧。”

養心殿,帝王殿。

帝王老矣,金黃帷帳之下,帝王形神俱疲。

南宮尋知自己的父皇一向勤政,今日這般怕是早朝也上不了了,可見他身體虛弱的程度。

心裏發澀,南宮尋走到近處,恭敬道:“兒臣見過父皇。”

“郅兒啊……”

有很用力的吸氣聲,隨後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南宮尋趕忙問:“父皇您怎麼樣?”

就算是舊疾,一夜之間,父皇的病嚴重至此,南宮尋內心自責,想要靠近更靠近自己的父皇卻又不能。

帝王擺了擺手,“無礙,無……”又是一陣咳嗽聲,“郅兒啊,明日午時三刻,以意圖弑君罪處決了那苗疆使者,組織好大軍,十日之內,朕要你親自帶軍出征!”

最終還是決定戰而非和,南宮尋對此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果斷的應道:“是。”

帝王歎了口氣,許久,才又道:“尋兒他,糊塗啊……”

聽父皇說到自己,南宮尋心裏滋味難辨,就見父皇又擺了擺手,“你去準備吧。”

“是。”

領命從養心殿出來,回了東宮,後院之中,南宮軒已經等待多時,見他回來,問道:“見過父皇了?”

南宮尋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怎麼樣?”

“虛弱的很,早已不是我們印象中的父皇了。”

父皇先時將自己生病一事瞞得密不透風,連每日在宮內的南宮軒都沒有察覺半分,南宮軒對此不知情就意味著蕭貴妃對此也不知情,那南宮郅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們必須早作準備,父皇現在對南宮郅很是信任啊!”

南宮尋頷首,“方才父皇說要太子帶大軍出征苗疆,苗疆使者必死,如果在這個時候去找那使者他為自保說不定會說出些什麼。”

南宮軒眼前一亮,卻又急道:“我們動作必須快,使者被壓入獄的時候南宮郅說不定已經想到了這一層,找人向使者下手了!”

他說著,轉身要走,卻被南宮尋攔下,“這件事再急你也不能出麵,若是讓父皇疑心於你就得不償失了!”

“無妨,總歸我也不想為皇為王,何況此時我們也沒有其他人可用了!”

“明玉”,南宮尋開口,異常的冷靜,“以使者告病為由,讓明玉前去替他診治。”

“不行!”話音剛落,南宮軒立即反對,“不能讓明玉犯險!”

“她去不是犯險,若你去才是真正的犯險!”南宮尋的語氣更加嚴厲了幾分,“還有,以後不要再說你不想為皇為王,今日一別過後,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若是……”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南宮軒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五皇兄,請你向上一步。”

南宮軒心中生出一份不忍,連呸了幾聲,“別說這種喪氣話!”

南宮尋一笑,終隻是說:“皇兄保重,必要之時,請替我照顧好蘇九歌。”

竹林裏起風了,一片颯颯之聲。

與南宮尋相視片刻,南宮軒終也隻是說:“好,保重。”

皇帝讓南宮郅出征,就意味著不短的時間之內,南宮郅並不會在蒼都,他必定要時時刻刻緊盯著宮內的動向,父皇若真有什麼意外,南宮軒在蒼都,近水樓台,如果情況所迫不得已的時候,就隻能以非常的手段應對。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南宮尋前去南方招兵買馬,聯絡自己先時安插下的舊勢力,而南宮軒在蒼都必須要有所作為才能牽製南宮郅。

讓明玉前去地牢與那苗疆使者暗中接觸,南宮軒多派了人在周邊保護,隻是那使者卻自有打算,“我幫你們指認了太子你們也不會放過我,既然這樣,我不如去同太子談條件。”

但南宮郅並沒有打算給他談條件的機會。

明玉原本隻是打著去為他看病的幌子,然而把脈過後卻發現他的體內狀況不對,正值午飯時間,獄卒為其送上飯菜,明玉仔細試探過後,果然在其中查到了毒素。

失心散。

待到這使者成了一個瘋子,他再說什麼南宮郅都不必擔心,午時三刻當眾斬首,誰會在乎他的瘋言瘋語?刀起人命送,意圖弑君一罪,他也不冤枉。

這個時候,使者總算變了臉色,麵上浮現出了驚慌與擔憂,卻依舊對明玉帶著戒備,試圖同她談條件,“想讓我相信你們的話,總要拿出點誠意吧?如果能把我從天牢換到普通囚房,我就相信幫助你們能讓我活命。”

可此時的情景已然今非昔比,飯中的失心散已經斷了他想找南宮郅求助的後路,南宮郅絕不會讓他這麼個禍患活下去,明玉雖涉世不深,但在宮中多年也早已看透這些勢力之爭,怎麼會讓他利用了去?

多餘的話也不說,明玉站起身直接向牢房外麵走去。

那使者也知道眼前的人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機,亦是急了,趕忙起身想要追過去,被明玉身後的隨從攔住,他焦急的掙紮,“等等……”

明玉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向他,眸光微涼,“所以,使者大人這是答應了?”

那使者雙臂被人牢牢地抓住,他看著明玉,目光中帶著明顯的不甘,眼前的人瘦小的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小白臉,原以為好欺負,卻沒想到……

他垂了頭,眼中連最後一分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他沒有別的路可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