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父母決定後,任盈盈還是不想聯絡許文嘉。她內心對許文嘉把懷孕這件事告訴家裏人這事十分痛恨。她賭氣地關掉手機,她知道現在的許文嘉不敢打家中座機,這麼過了兩天,才在周一早晨開了機。
近三十條短信瞬間充斥整個手機屏幕。她逐條看過去,除了兩條垃圾短訊外都是許文嘉的。有道歉的,有肉麻的,有求饒的,總之,翻來覆去都是想讓她出去兩人見一麵的意思。看了十幾條後,她把手機裏短訊一股腦全刪了。氣還沒有消,沒有見許文嘉的欲望。她知道即便她不聯係他,他中午時間也必會來找她。
果不其然,中午還沒下班,許文嘉就巴巴趕來了。聽著門衛室大叔的電話,她懶洋洋回一句,“先讓他等著。”
這麼一等就近一個小時,在學校吃了飯喝過水,然後任盈盈才緩著步子朝學校門口走。
見女友終於出現,而且身體似乎沒什麼變化,許文嘉悄悄鬆了口氣。兩人離開校門百米左右後,他開了口,“盈盈,我媽讓問問什麼時候你爸媽有時間,她想確認一下結婚日子。”
不提李曉瓊還好,一提任盈盈就來氣,“房子都沒有,定什麼日子啊。”
任盈盈這麼說,顯然是任家默許了這門婚事。許文嘉心裏有點暗喜,可是,任盈盈提出的婚房是新問題,而且這問題不小,許文嘉當不了家,他說話就有點結巴,“我們家房子才買三年,還是新房。咱沒必要……”
“你媽這麼厲害,誰敢和她住一個屋簷下。買了房咱就繼續,不買就拉倒。”任盈盈言不由衷,她明白自己的心,即使許家真不買房她同樣會嫁過去。可是,對李曉瓊的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的她確實不想三代人同居一堂,她想對許文嘉思想上施壓,她希望擁有一套婚房,即便麵積小一點也行。
準兒媳提出的新問題徹底惹怒了李曉瓊。
她把手中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許文嘉,你告訴她,她想嫁就嫁,不想嫁拉倒。別以為有了肚子就能提要求,門都沒有。這房子怎麼了,三室兩廳,又是集中供暖。”
本來想著母親上門會給婚事帶來轉機,沒料到母親會把任盈盈懷孕的事情說出來。這下好了,不僅未來嶽母意見未變,連任盈盈的態度也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許文嘉為此一直責怪自己嘴太快,把任盈盈有孕的事告訴了母親。因而,聽到母親這麼說,他心裏的火也直往上竄,“這房子沒問題。人家怕的是你。”
“怕我什麼?”
“害怕跟你住不到一個屋簷下。”
李曉瓊明白兒子的意思,可實在氣惱任家母女高高在上的那種姿態,特別是林秀萍,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不屑。從林家出來,她就對自己說,一定要把這份不屑踩到腳底下,“住不到一起?!她可以不進這個家門。”
許文嘉扔掉手中的筷子,“那好,我們出去租房子單過。”
李曉瓊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哼,“你那高貴的丈母娘會同意?!”
許文嘉氣呼呼進了自己臥室,摔上門的那一刻,他說,“大不了我永遠不結婚。”
“除了那丫頭這世上沒女人了。”
“我非她不娶。”
李曉瓊恨恨喝一口湯,湯有點熱,她趕忙自桌邊拉一張餐巾紙邊往外吐湯邊埋怨默默吃飯的許兵,“死老頭子,你就不會說句話。”
許兵瞪了她一眼,“你就消停消停吧。都是做父母的,想想如果盈盈是自己的女兒,你心裏會是什麼滋味。這事主要怪文嘉,沒抓緊自己的褲腰帶,其實怪你,首次登門不僅沒緩和矛盾,反而進一步把矛盾擴大化。”
“自己閨女不檢點,還能怨人家。”李曉瓊鄙夷地輕哼一聲,“她來咱家第一次,我就發現她和文嘉關係不簡單。”
許兵這才明白,前些日子未來兒媳一來,妻子就拉著他往外跑的真實意圖了。頓時,他徹底惱了,“閉上你那張臭嘴。趕快想辦法買房子,你手裏還有多少錢?”
“買什麼買,康複前街那套老房子暫時住著吧。”
康複前街老房子是八十年代許兵單位分的房,房齡已經二十多年,破舊不堪。許兵認為不妥當,李曉瓊卻有自己的主意,她沒有和兒子兒媳分開住的意願,不是她喜歡大家庭生活,而是實在是囊中羞澀。現在住的房子是她內退前硬逼著單位領導分的,當時,破釜沉舟的她恐嚇領導,不給她分一套,她就去市政府信訪去。現今社會穩定很重要,領導無奈之下破例分她這個不夠格的職工一套,價格雖然比市麵上的商品房便宜很多,但老兩口收入確實不高,房子裝修後手裏隻有萬餘元。萬餘元能幹什麼,好地段的房子連兩平方都買不了。
許文嘉苦無他法,隻好帶任盈盈去了老房子。
通往鄭州郊縣新鄭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金色大眾途觀SUV疾速飛馳。
車內,席幕凡與吳子琪正激烈地爭吵著。
席慕凡重重拍一把方向盤,含怒說,“難道說,就因為咱們困難時用過他們的錢,我這一輩子就得背負這份感情債,什麼時候他們有事了什麼時候我就得往新鄭趕?”
吳子琪難掩傷心,她任由淚水肆意流下臉龐,“慕凡,他們不是別人,那是生養我的父母。”
從妻子嘴裏說的仍是老腔陳調的話,席慕凡胸中怒火一節一節往上攀升,“你就跟我說吧。什麼時候是個頭?”
是啊,什麼時候是個頭呢?吳子琪眼前朦朧一片。一邊是父母一邊是愛人,她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實話說,她也覺得父母這次的要求有點過分,不說席慕凡震怒,她心裏也是有氣的。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房子,都是房子惹的禍。
吳子琪與弟弟吳子濤年齡相差不大,隻有一歲,入學時又比其他孩子早一年,所以說,她雖比席慕凡小一歲,可兩個人卻是同時大學畢業的。畢業後,為節約生活開支兩個人早早領了結婚證住到了一起。那時候,除了兩本結婚證是自己的,其他一切都是湊合的。房子是租的,家具家電是出租房裏原房東用舊的。雖然生活清貧,可相愛的兩個人卻很快樂。
席、吳兩家都是鄭州郊縣新鄭的,兩個人畢業後之所以沒有回原籍,那是因為兩個人知道即便回了原籍也是他們赤手空拳打天下,他們沒有外援沒有依靠,他們清楚地認識到想改變命運隻能靠兩個人自己,所以他們留在了機會比較多的省會城市鄭州。
那時候,吳母雖然對女兒的選擇不滿意,可總歸沒有過分的幹涉女兒,不僅如此,還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迫使在鎮小學任校長的吳父去求在鄭州糧食局工作的老同學。吳父這老同學很爽快地把吳子琪推薦到局二級機構,屬於國有企業。吳子琪安定下來後,頭腦靈活的席慕凡已是一家小規模物流工公司的小中層,雖然收入不高,但很鍛煉人。就在小兩口躊躇滿誌準備大幹一場時,吳子琪卻意外懷孕了。
席慕凡執意要她生下來,可吳子琪卻不想把孩子生在陰暗潮濕的出租房裏。她認為,拚搏階段夫妻兩人可以湊合可以吃苦,可是孩子卻不能湊合,孩子沒理由跟他們一起吃苦受罪。
席慕凡無奈之下隻有同意流產。可就在吳子琪邁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吳母來電話阻止,老太太態度明確,孩子必須生下來。房子的事吳、席兩家做下來商量商量。
席家兄妹三人,席慕凡排行老三。大哥憑借大嫂娘家關係在新鄭縣城做了交警,早已出嫁的姐姐全家務農,至於席父席母這對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在地裏幹活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年事漸高後基本上靠子女接濟度日。
因此,兩個家庭的四個長輩與小夫妻倆坐在一起商量時,席父席母除了難堪地笑笑外沒說其他的。
盛怒之下的吳母當場表示出資十萬元幫助小兩口,不過這張欠條必須席父席母來打。
現場的席慕凡愧疚又難受,這很明顯是嶽母擠對他的父母,他很想拉著父母摔門就走,可又不住提醒自己,嶽母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和吳子琪,忍了幾忍,他克製住了這個念頭。幸好,那時候的吳子琪還算體諒他,她主動勸慰母親,這張欠條由她和席慕凡打。
吳母執意不許,吳子琪隻好暗中告訴母親,如果母親不願意她就墮胎。擔憂墮胎之後影響女兒下次受孕的吳母無奈之下隻好同意。
就這樣,總價60萬元的一百平方米的房子,百分之二十首付中的十二萬元吳母幫了十萬元。這份情不止席慕凡滿腹謝意,就連吳子琪也感動不已,她的具體表現是,從不忤逆母親,無論吳母要求什麼,隻要是在她吳子琪的能力範圍內,她都盡可能滿足。
結婚四年後,不甘人下的席慕凡開辦了自己的物流公司。
那時候吳母要求吳子琪把結了婚後仍在家閑晃的弟弟招進公司,吳子琪習慣性地直接答應母親,“沒問題。媽的話還不就是聖旨。”
當時,吳母臉上笑開了花,“算你還有良心。”
吳子琪就含笑嗔怪母親,“別良心不良心的,你那十萬元錢我早還清了。”
那時候,她完全忘記了席慕凡與她的約法三章中有一條,公司不用任何親戚朋友。
因為有言在先,席慕凡自然不同意吳子琪的自作主張,爭執的結果是夫妻冷戰。其實,席慕凡並不是不想幫吳子濤,而是他覺得公司裏如果有親戚朋友,管理上難免束手束腳,這不利於公司的長期發展。
吳子琪雖然也顧慮這些,但在母親麵前已經拍胸脯保證過了,況且她希望公司裏有個與自己貼心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與外人言說的恐懼,既要上班又要打理家庭,還要送女兒到各種興趣班練習樂器繪畫等,每天陀螺似的轉,她感覺體力上已不能滿足正當壯年的席慕凡的需求,另外,隨著年齡的增長,時間不僅沒在席慕凡身上留下什麼印記,反而把他打磨得越來越有男人味,她相信他是好男人,可是現今社會中的物質女孩手段非凡,她擔憂席慕凡經不住誘惑。
冷戰整整一周,席慕凡見吳子琪依然態度強硬,他決定與她談談。
這天,把女兒席青諾哄睡後,席慕凡把吳子琪叫出女兒臥室,“琪琪,好長時間沒喝酒了,喝一點?”
一貧如洗時,喝瓶價位不高的啤酒是席慕凡最大的享受。那時吳子琪總陪著他喝,時間長了,吳子琪覺得自己似乎也有酒癮了,“喝點就喝點。”
這時候吳子琪已經意識到席慕凡有話要說,而且,她能感覺出來,他說的事必與吳子濤有關。
席慕凡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然後倒了一個半杯的推到吳子琪麵前,“琪琪,當初我們是怎麼熬過來的,你還記得嗎?”
吳子琪點點頭,她怎麼可能忘記,當時為了省錢租住的頂層房子,夏天,要靠不停地往地上潑水來降溫,冬天,即便躺在電熱毯上也覺得手腳冰涼,“要不是我媽借咱二十萬元,青諾肯定養不大。”
席慕凡暗中歎口氣,他不是不願提嶽母的幫助,而是他覺得那份情他早還完了。本在新鄭農村生活的吳母去年搬進了新鄭縣城,所住房子總價六十萬元,席慕凡掏了四十萬元,內心裏,他認定這就是那二十萬元錢的人情債。可是他感覺到,心安理得住進新房的嶽母一家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些,這讓他心裏有點別扭,但又不願意在吳子琪麵前說起這些。他心裏一直對吳子琪有愧。大學時代,吳子琪拒絕了多位無論個人條件還是家庭條件都比他優秀的男同學,卻偏偏答應了他的追求,他受寵若驚,但他家庭貧困,自開始戀愛到畢業他沒送過吳子琪一件像樣的禮物,就連結婚他也沒能給她一個體麵的婚禮,想起鄉村家裏那場簡陋的流水席宴他就覺得汗顏,他至今還忘不了婚禮現場吳家親戚看吳子琪的那種憐憫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