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畢心沁,你的男人無所不能(2 / 3)

我鬆了手,環視麵前這羅馬式的建築,它的牆壁極厚,表麵由粗石砌作。那一年周森重金購得它贈予佳人時,大抵也預見不到有一天它會是他的另一座監牢,一座讓他全無辯護之力便判他無期徒刑的監牢。

我沒有征兆地對著它大喊:“周森!”

周森到底在哪一扇拱窗之後,對我來說是一道全憑運氣的謎,可我無所謂。我隻管大喊:“周森,我來了!”

許諾一時間怔忡住,這一回合我占了上風。

“周森!我會等你,我會學著……學著做一個媽媽!反正,我們在不在一起,都有各自的痛苦,那還不如在一起痛苦好了!周森,我來了!”

許諾衝上來捂住了我的嘴:“住口,你給我住口!”

就這樣,我們兩個還算有頭有臉有文化的,加在一塊兒六十好幾了的女人,村婦般扭打作一團,頭發是必須要扯的,要是在對方臉上再抓上幾道就更算撈著了。趙熾不得不攪和了進來,他固定住我的上半身,將我拖回了車上。

許諾麵對著趙熾,多少是有些異樣的,她收了兵,喘著粗氣。而我還在發癲:“周森,我表了態了,我會等你!”

趙熾迅速發動了車子。

我潸然淚下。之前三年的時光,我不是煎熬,不是奮力忘掉,而是無度的浪費。早該明了忘不掉的,早該明了他的情意,那麼挖地三尺我也該將他挖出來,那些不堪的,傷人的過去,那些居心叵測的算計,在他的情意麵前明明都該不及螻蟻。心如止水有什麼值得被讚揚?哪裏有戰死沙場來得光榮。倘若這些年是一場悲劇,那麼許諾不過是個反麵的龍套角色,真正讓我們度日如年的,真正擋在那裏,使得我媽的創傷無法愈合的,通通是我的懦弱。

我扒下化妝鏡,兩把便抹幹了臉:“趙熾,我醜話說在前頭,萬一,萬一我媽有什麼……不測,我饒不了許諾。”

新光天地八樓的遊樂場裏,我守株待兔,待來了周森。他依然走在隊伍的最末端,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其中一個跛著腿,好在笑得燦爛。周森也在笑,棒球帽下的嘴角揚著恰好的弧度。

周森良久都沒有注意到我。

那些孩子逐一爬上旋轉木馬,音樂作響,燈光迷離。周森也在其中,那跛腿的孩子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由他保駕護航。我走上前,等候周森轉到我的麵前。

“等我。”周森明明早看見了我,這會兒再看見,根本不意外。

我在外圍追隨著他:“是,多少年我都等你。”

“我是說,去旁邊等我一會兒。”周森歎氣。

“不等。”我執拗,“周森,我媽不見了,許諾對她說了……事實,但她隻說了事實殘酷的一麵。美好的,她隻字未提,然後我媽不見了。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我報了警,我在所有的地方發了尋人啟事,可就是找不到。周森,你幫我找到她,她是通情達理的,也許你給不了我一個安穩的未來,但隻有你,能給我一段開始了就不會結束的感情,而她最懷念的,就是這樣的感情。去他的中西醫結合吧,一直以來,隻有我們才能治好她。”

周森眼底的暴戾褪去,蒙上霧蒙蒙的卑微:“心沁,我這樣一個人,我連我自己都幫不了……”

“屁話!我的男人是無所不能的。”我轉得頭暈目眩。

那孩子倒是明理:“叔叔,我可以一個人坐的,我可以抱住它的脖子。”

就這樣,周森利落地翻過欄杆,降落在我麵前。他自然地將我擁入懷中,手掌攬著我的頭埋在他的胸膛上。我的暈眩停止了:“那天晚上,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以前隻知道你力氣大,不知道你還有那麼大的音量。”

“幫我找到我媽,沒有她,我也不活了。”我哭得像個孩子。

“我會的。”周森向我承諾。

那是周森。他沒有變,隻要我在,他就不會變。

後來,我和周森擠在了旋轉木馬的一架馬車裏。

才一露苗頭的時候,工作人員就圍追堵截,說這設施隻對兒童開放,大人怕是會壓塌的。我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說我對你們這兒的工程質量放一百個心。周森在一旁饒有興致地不插話。工作人員快哭了,說真的會壓塌的,不然……你倆一人坐一架行麼。

我不依不饒,反倒先哭了出來:“我和他分開好久了,就想一塊兒坐會兒都不行嗎?你還讓我們分開?你忍心?我們就坐一次,音樂停下馬上就走,我還得找我媽去呢,我媽丟了你知不知道?這些你都知不知道啊?”

周森到底還是得出頭的:“塌了的話,我十倍賠償。也許……也許沒辦法馬上賠給你,但你可以算我利息。”

我瞠目:這是貧窮的周森了。即使,他骨子裏財大氣粗的因子還蕩氣回腸,但當下他的貧窮才是真真切切的。

工作人員網開了一麵。我和周森擠在了一架馬車裏。

果然是隻對兒童開放的,音樂隻有一首:我們的祖國是花園。我挽著周森的手臂,不倫不類,儼然教壞花朵的敗類。

“謝謝你留在北京。”我說。

“這也許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這是我最後一次允許你說這種話,再有下次,我割了你的舌頭。”

“那我換一種說法好了,即使我沒有留在北京,若幹年後,我們還會再見麵,這我從不懷疑。”

“一見麵,還是會一發不可收拾,這我也從不懷疑。”

周森和我十指交握:“畢心沁,你有一肚子的問題吧?我會一一回答你。”

“怪不得,怪不得這幾年腰圍越來越控製不住。”我好一陣心酸,“周森,我一共才有多少年的青春年華?還不等我得瑟,就要人老珠黃,身材走樣了。所以你膽敢再打著替我著想的旗號浪費我的時間,我真的會記恨你。”

周森失笑:“喂,你忘了那一年我們……在酒店,你好像……也對你的身材沒什麼信心的,所以快別冤枉好人了。”

周森吻住我的頭頂:“好在,我想象過我們老去後的樣子,何止是多餘的脂肪,還有皺紋,老眼昏花,牙齒掉光,步履蹣跚,甚至誰先離去。畢心沁,這些,我每天都會想象一遍。所以三十歲的你,至少還有二十年的時間可以被我讚歎貌美。”

就這樣,那燥人的“娃哈哈,娃哈哈”的旋律,伴奏著周森的綿綿情話,沾了大光,讓我畢生,畢生都將無法忘懷。

周森還說,福利院的人和他說了,有個“有模有樣”的女人來打探過義工的名單,還有這次出遊的時間。他知道那是我,也知道今天我會來。他有猶豫過他要不要來,可一到時間,穿衣戴帽,還是來了。他還說,剛剛一看見我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就笑了,這根本不是他的做派的,可他根本控製不住。我說我看見了,我還說周森,以後別隨便笑了,因為你笑的時候嘴角迷人得不像話。

音樂停下,燈光遁去,我把握住刹那的靜謐:“今天我什麼都不問了。周森,有多少人一生大概都不會擁有這樣甜到口渴,滿足到恨不得下一秒地球就爆炸的時刻,在這個時刻我什麼都不想問。”

周森飛快地吻住我,將話送入我的口中:“口渴?不會有人比我更渴了。”

工作人員探頭探腦:“二位……是不是還想再坐一次啊?”

所有馬背上的天使們都在捂著小嘴咯咯取笑,而我和周森這兩個大塊兒頭嚴絲合縫地卡在馬車的座位中,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得以拔出。

周森和福利院的大嬸交代了兩句,便匆匆要走。

我拖住他:“我們達成共識了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了是不是?你再不會……又一走了之了是不是?”

周森捏住我的下巴:“要我發誓嗎?就算我不從來不屑於那一套,但隻要你要求,我大可以發誓。”

“不要,但至少再和我說些什麼。”我請求。

“我……和她有言在先的,你是我的底線,別去招惹你,不然我會讓她後悔莫及。你去了蘭德芳庭後,她隻是對我說……你查了我,所以查到了那裏。畢心沁,我過了太久麻木的日子,我的頭腦……說不定生鏽了。我隻想到你的固執,所以她的說法是合理的,我並沒有想到這些天你會這麼無助,否則我不會等到今天。還有,畢心沁,你的男人不是無所不能,但他至少,會對你竭盡所能。”周森微微俯著身,對我訴說。

我目送他走掉,這一次心安得像冬眠後懶懶地醒來,像是今後的今後,將是綿綿不絕的春夏。

我搬了家。

六年前搬來趙熾這裏時,隻有我和我媽,她寸步不離守在魚缸旁的樣子那樣逗趣。這次隻有我,我請了搬運工和司機,好不完整的團隊,那樣堆積如山的行李一下子就騰了空。我媽走的時候,一件行李都沒帶,監控錄像中的她兩手空空,等不及似的,拚命按著一樓的按鍵。

趙熾沒有來幫忙。我才說我今天會搬家,他便說臨行前瑣事纏身,抽不出時間幫忙了。我答他說是啊,你是去新西蘭,好遠,別忘了買上兩瓶辣椒醬,好下飯。

趙熾仍在掙紮:“那邊多的是華人,多的是中餐館,隨處可以買到花椒和桂皮……”

“我知道,我知道。”我和氣地打斷他,“可是那邊沒有周森啊。”

我的新家不過是租了又一處冷冰冰的精裝公寓。這幾年下來,Mr. Right和遠香的利潤讓我可以隨便在哪裏買下兩百平米紮下根去,但我還是選擇租了這裏落腳。因為我媽從沒說過她中意幾樓的房子,偏好哪裏的綠地,因為周森從沒向我描繪過我們的“家”,是紅磚綠瓦,還是遍布高科技的產物,到底買哪裏才好,我沒半條建議可循。

比我預期的還要快,周森給我打了來電話,但似乎用了免提:“畢心沁,許諾在我旁邊。”我失聲了好一會兒:“怎麼?還用……say hello嗎?”

“不用了,”許諾按捺著,“開場白就免了吧。”

那邊不聲不響,我頓時急躁:“我旁邊沒人,你們二對一,總要先說些什麼吧。”

“許諾?”周森的催促更像是命令。

許諾有條有理:“我和她說了,北京有不少家養老院,對老人嗬護備至,那裏沒有欺騙,沒有你爭我奪,是安度餘生的好去處。是,她一個老糊塗,沒有我的教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