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畢心沁,我也多得是小兒女的情懷(1 / 3)

Mr. Right沒有了我的位子。我說的這個位子,是指有形的,可以坐的位子。焦世天把我的辦公室占了。

焦總一臉難色:“心沁,世天他這兩年在外頭闖闖蕩蕩的,不再是那個不學無術的他了,所以我考慮……讓他回來幫我。”

“您不是考慮,是決定了吧?嗬嗬。”我發自肺腑,“我OK的。”

會議室裏,焦世天坐在主位上,狗改不了吃屎,十分鍾後兩條腿就蹺上了桌子,打斷我的話:“都火燒眉毛了,就算是口口水也得吐上去了,還他媽這兒挑挑揀揀呢?就照原計劃了,到底是誰說澳門就輸定了拉斯維加斯的?”

焦世天短粗的食指指向我:“不過,就算……輸定了,那也是你的責任。早幹嘛去了?散會。”

餐廳裏,單喜喜將她和莊盛的結婚證端端正正擺在我麵前,照片上的那一對男女笑得好似狗男女。我啪的扣下:“你倆情投意合我是讚同的,可會不會……太快了?”

“夜長夢多。”單喜喜一字一頓吐出這四個字來。

我毛骨悚然,她噗嗤一聲:“切,逗你的。你都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對我有多好,別說你了,連我也是才知道的。畢心沁,你說我,光頭發和腳丫子長得好有個屁用,一張臉馬馬虎虎,還癡心妄想想大紅大紫,為了這個,我連女人最基本的羞恥心都沒了。還有,我也沒個一技之長,沒學問,沒好勝心,做生意還沒那個毅力,除了會耍耍小聰明,鑽鑽空子,什麼都不會。我還說髒話,饞,懶,沒素質……”

我打斷單喜喜:“總之,有人娶,你就謝天謝地了是吧?”

“呸,你當我是湊湊合合呢?我不是說了嗎?莊盛真的對我太好了。你想想看,他為了守在我身邊,連gay都裝了,我再不和他日久生情,我是les嗎我?”

我賠笑,咕咚咕咚灌下一杯白水。

單喜喜刹不住閘:“那天在帳篷裏,他第一次在我麵前把護腕摘了……”

我一個哆嗦,水杯咣啷倒在桌上。

“以前他是打死都不摘的,你知道為什麼嗎?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他紋了一個三點水嗎?可也不知道丫什麼時候給洗了。現在,現在他兩隻手腕上一邊一個‘喜’字,他說那不光代表我的名字,他兩隻手腕一合攏,就是雙喜啊,他就圓滿了啊。”

我不該灌下那杯白水的,這會兒口腔裏太濕潤,這一呆若木雞,閉不攏嘴,隨時有淌下口水的危險。

拚字。又是拚字。莊盛這孫子玩兒拚字有癮啊?

我重新翻過他們的結婚證,這回照片中的那對男女好不恩愛。我撲在桌子上摟住單喜喜的脖子,說恭喜你們。單喜喜一時間缺氧,舌頭都吐出來了。

後來我沒忍住,還是哭了。單喜喜倒不意外:“我就知道,你非哭不可的。這就像是……在暗無天日的洞穴裏挖了多少年了,可挖出來陽光了,能不哭嗎?畢心沁,你加油吧,我覺得你也離出口不遠了。”

我這大把的眼淚,還有兩滴是代王墨掉的,可還是免不了送他一句焦世天的原話:早幹嘛去了?

這一餐,我和單喜喜叫了侍應生來,大氣地說你們這兒最貴的六道菜是什麼?都端上來。不,就要六道,我們不要四平八穩十全十美,就要六六大順。

莊盛遲到了一個小時才來,合璧同樣在為了薛平和崔西塔的婚禮開足馬力。今天他壓根兒沒戴護腕,大喇喇地露著兩個“喜”字。說到興頭兒上,他還是張嘴就來,叫我“我的沁”,但他心裏早沒有了我。我調侃他,說這兩個“喜”字可也不少筆畫了,你受苦了。

莊盛坦蕩蕩地:“誰說不是?以後生個閨女就取名莊一,可不行讓我女婿再受這苦了。”

單喜喜大笑,滿嘴的食物殘渣突突地向外噴:“那老二呢?莊二?你就二吧你。”

我媽被安頓在一間四星級飯店中。我過去的時候她在看電視,恰好是刑海瀾策劃的另一檔節目。我無奈,冥冥中我是逃不開周森的,她也陪著受牽連。我陪她看了一會兒,末了說媽,今天我也住這兒吧,懶得回去了。

我媽不答應:“回去喂魚,澆花。”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機一直被我握在手裏,即便它和方向盤頻頻衝突。後來,我還是打給了周森:“喂,我……我倒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今天星期幾來著?”

周森那邊傳來腳步聲,他在不疾不徐地走開:“打給我不用找借口的。”

“我一直在等你打給我。”

周森淺笑,大概還在揉著眉心:“我記得你說過的一個詞,叫……小兒女的情懷。這個誰先打給誰的問題,也在這個範疇內吧。”

“你盡管取笑我好了。”我泄氣。

“哎,真想你啊。”

周森這句話不是在哄我,不是因為我抱怨了而補償地哄我,它自然而然地滑出他的喉嚨,訴說著他的情懷。

可他這會兒卻在許諾的身邊,我打去電話,他還不得不先走開,方可暢所欲言。聽說許諾出院了,還聽說小執在學校鬥毆,傷了同學,總之,他們三人還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我遲遲不肯掛斷電話,以至於周森走投無路:“要不要我過去?”

房子租在了太繁華的地段,在這樣的三更半夜,車窗外仍紙醉金迷。我在車河中隨波逐流,不遠處飄過一張被人隨手丟棄的票根,都像在空中曼曼地舞蹈。

“還是不要了,”我扭開音樂,“嗬嗬,我還挺難纏的,是不是?”

“畢心沁,我最怕的,就是會給你這樣的寂寞。”

我一下子就認了慫,趕緊咯咯地笑:“這樣的?哪樣的啊?寂寞就是寂寞,不分三六九等。對了,什麼時候……讓我見見小執吧?”

周森稍加思索:“好,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

在我掛斷電話前,周森及時地:“喂,剛剛我的話才說了一半,雖說最怕會給你‘這樣的’寂寞,但我還是……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車內的音樂抒情到拖遝,拖遝到令人發指,我索性不再理會那磨人的節奏,兀自披頭散發地搖滾著,直到脖子哢哢作響,我才不得不收斂。歲月不饒人,但他那句再也不會放開你了,便是歲月對我最大的恩賜。

他再也不會放開我了。

這次終於接到了趙熾的電話。他打得大概都快沒信心了,所以我一接,他直接破了音:“喂?畢心沁?”

“是我。”我在電話旁盤腿坐下。

趙熾稍加沉默:“我就說麼,沒必要給你打手機,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這不,沒話說還挺尷尬的。”

“那天在機場……謝了。”

這下,趙熾徹徹底底地沉默了。

“我找著我媽了,你知道了吧?”

“是嗎?”

“喂,你們司法界的說謊話不叫說謊話,叫作偽證。不然你問都不問一句,也太沒禮貌了吧?”

趙熾隻好承認:“是,我知道了。”

他和許諾還是有聯絡的,不止報報平安的那一次,我不用細問,他也不用細答。我正猶豫著,想要不要說上幾句許諾的“壞話”,趙熾倒搶了先:“畢心沁,奧克蘭這會兒是冬天。”

“你這是請我去避暑嗎?”

“即便是冬天,白天也有十幾度,這裏的氣候比北京好太多了。”

我挺直了脊背:“趙熾,你就這麼想讓我跟你走?是習慣了和我做伴兒了,還是真移情別戀了?”

趙熾沒說話。

“跟你們律師打交道就是費勁,動不動就有權保持沉默。”我打趣他,“不過話說回來,是做伴兒還是移情別戀都好,你要真這麼舍不下我,我又死活不跟你走,你為什麼不留下?你呀,不過是遠走他鄉,水土不服。”

趙熾被我激怒了:“別太想當然了。嗬,因為我的工作教會了我權衡利弊,我一向會替委托人找到最適宜,綜合風險係數最小的辯護方向。我不留下也是一樣的道理,這樣對我……最適宜。”

我雲裏霧裏,但這話題越來越微妙似的,我也隻好作罷。

薛平和崔西塔萬眾矚目的婚禮策劃大戰,在第一次彩排中,合璧完勝Mr. Right。當天薛崔二位並沒有露麵,由經紀人全權代表。

合璧定下了在拉斯維加斯的小白教堂舉行婚禮,那裏明星效應一流,邁克爾喬丹,小甜甜布蘭妮,以及黛米摩爾等的婚禮,通通在這裏舉行。

小白教堂極盡簡陋,但那種簡陋,便是它所追求的調子。

婚禮過後,便由維恩俱樂部接場。當年美國的賭業狂潮勢不可擋,隨之進入瓶頸時,正是這耗資27億美元的維恩俱樂部的建設,又引發了新一波的高峰,而今天,也是它,把我們Mr. Right粉碎得連渣兒都不剩。

崔西塔的經紀人陳小姐毫不猶豫地去和莊盛握手:“Good,very good。我相信崔小姐會樂於和黛米摩爾齊名的。”

我幽靈似的插了過去:“嗬嗬,也許崔小姐更樂於聽聽我們Mr. Right的第二套方案?方不方便約她當麵談談?”

當然,我被回絕了。

莊盛私下對我說風涼話:“沁啊,這次……承讓了啊。”

“不謝,就隻當是我送你和單喜喜苦盡甘來的大禮了,”走了兩步,我又回過頭,目露凶光,“怕隻怕這大禮太重,你接不住。”

一出電視台,我便被刑海瀾堵住了。

“畢心沁。”不過,這聲呼喚並不出自刑海瀾之口,而是周森。

我偏著頭,越過刑海瀾看到了不遠處的周森。

刑海瀾回過頭,看到了他,蹬蹬蹬便跨過去,抬手便打。

周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們都不是鏡頭前的人物了,所以不用再製造話題了,尤其是這種不光彩的。找個地方,我們坐下談談。”

周森鬆開她,走到我麵前精準地握住我的手,率先邁開了步子。我不由自主地忸怩,挪著小碎步似的:“你就非要這麼當著別人嗎?”

“倒不是說當著別人,隻不過是來接你收工,”周森泰然地,“這姑且算是我……大男人的情懷吧。”

地方是周森選的,離電視台再近不過了的一間便利店,門口有三五張桌子,供人小聚。周森進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和兩杯奶茶,在這方麵對我和刑海瀾倒是不偏不向。

刑海瀾繃著勁兒:“我就說麼,你骨子裏有錢人的臭毛病是改不掉的。畢心沁,他窮下來以後隻喝水的,因為隻有水,下至一塊上至兩百塊的喝上去都差不多是一個味兒的。可其它的……哼,一股子速溶味兒,是吧?”

我出師不利:“嗬嗬,還是你了解他。”

周森求的是速戰速決:“我能補償你些什麼?”

“隻要維持原狀。”刑海瀾像是早有準備了。

“不可能了。”周森一口否定,“其它的,我盡量滿足你。”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周森,你這種人,根本不適合處處留情,因為女人太容易對你著迷了,你過去的一時貪歡,到今天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姓許的,我,再算上她,一個男人能同時擁有三個用錢打發不走的女人,也算是一種成就吧,莫大的成就。”刑海瀾站直身,“總之,我不要什麼其它的,隻要你,我最大的讓步,就是不介意和她們共同擁有你。”

刑海瀾走了,還帶走了那杯奶茶。她說,但凡是你周森送的,我一律珍惜。

刑海瀾那一大段話說得太義憤填膺,以至於她脖子上那條湖藍色的絲巾移了位,頻頻露出那醜陋的,但也是勳章般的傷疤。

我枯坐了好一會兒,然後大方地拍了拍周森的手背:“親愛的,你到底是有多高的格調?比如,咖啡多少錢一杯才算合格?有目標我們也好奮鬥啊,遲早喝上,啊。”

周森將我的奶茶挪到了一邊:“今天就能喝上。不過這個月……我們再下館子的話,就隻能找……經濟型的了。”

我沒有說我有錢,因為周森一定會說我有錢是我的事,不關他的事。這錢的問題,一定是在他“大男人的情懷”的範疇內。

後來我還是問了,我說周森,我們要拿刑海瀾怎麼辦?

周森反問我,說我們麵前這麼多道關卡,是除了刑海瀾,你都有了對策了嗎?

我哭喪著臉,搖了搖頭。

周森這時自在地端著咖啡杯,四肢百骸舒展:“所以說,多她一個,也算不了什麼了。畢心沁,我覺得我們又邁進了一步,所有困難都一字形排開了,一個不差了,隻差我們去克服了。”

我顧不得去回應周森,癡癡地欣賞著他舒展的線條,他久違了的愜意幾乎給他鍍上了一圈金邊,美輪美奐。

許諾致電周森,說小執的班主任請家長,她“拜托”他和她一塊兒去。掛了電話,周森倒不至於急迫,但也是當即買了單。

這次周森比我還麻利地鑽上了我的大奔:“你送我過去。”

我摸不清狀況,勉強踩下油門。

周森這才對我答疑解惑:“哦,我不是說讓你今天和他見麵,今天不是個見麵的好時機。隻是……畢心沁,學校請家長這樣的情節,你覺得陌生是不是?甚至還有點兒……狗血,悲哀?可這對我來說像吃飯睡覺一樣正常。所以這點,還得請你遷就我,適應一下。”

我點頭如搗蒜。

我大概並不是個行動派吧,和敵人對陣時,我大概隻善於表表必勝的信念吧。而周森相反,當他認準了我,他便真正一步步披荊斬棘,向我奔來。他不會拖泥帶水,明日複明日,他所做的這些,也許這時叫我苦不堪言,但那都是不得不做的,躲不過,逃不掉的。我隻有在他的帶領下,奮勇向前就是了。

“這就是人們說的……貴族學校嗎?”我詫異於街道兩旁停泊著的眾多名貴車子。

“許諾並不缺錢,她一向給他最好的。”

周森車門都打開了,又關上:“對了,我打算搬出去了。”

我屏住呼吸,等著下文。

“我在她那裏,一直是一個人一間,或者有時和小執一間,但我的意思是,我打算從她的房子裏搬出去了。”

我掩飾著狂喜,埋頭整理車上積攢下的各類收據:“哦,好。”那些收據太脆弱,我的手又抖得太厲害,隨便一碰便刺啦撕裂。我演戲演到底:“那個……找好地方了嗎?不然我那裏……我那裏有富裕的房間……房租可以算你友情價。”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周森倒是委婉,“忘了你媽媽那道關卡了?”

我一拍腦門兒:“瞧我,高興糊塗了。”

“你有高興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就這樣,我將滿把越收拾越一團糟的收據天女散花似的一扔,然後撲入了周森的懷抱:“這樣看得出來了嗎?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好。”

周森下車前,我向他請示,說我可以再這兒等等嗎?我想看看小執,遠觀一下而已。周森思索歸思索,並沒有遲疑,他說可以,隻要你準備好了,隨時可以。

接下來,我獨自在車上備受煎熬。我甚至致電了單喜喜,而她的思維如常的獨樹一幟,她說看啊,有機會當然要看啊,不但要看,我建議你直接衝上去,說孩子,你媽是個賤人,來,大義滅親吧。

再接下來,我勻速繞著那偌大的學校兜圈子,打算碰碰運氣,當真碰上他們,也算造化了。然後,造化弄人,還真叫我碰上了。

是小執最先露的麵,他埋頭跨出學校,將周森和許諾落出了十幾米遠。我第一眼注意到那孩子時,就認準了是他了,他眉眼間的比例,和周森相似到毫厘不差。

我從容不迫地將車子靠邊停好,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大奔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埋伏得妥妥當當。這時,周森和許諾才相繼露麵。

小執顯然在不快,橫衝直撞似的,八歲上下的男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紀也說不定。打架鬥毆是光榮的,但請家長可就沒什麼麵子了。許諾多半是因為還沒痊愈,追得吃力。周森第一眼便是找我的車子,但我不在原位了,他以為我走掉了,這才兢兢業業去對付小執。

從來沒想過他做爸爸也會這麼好看,尤其還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孩子的爸爸。他兩條長腿一加急,便追上了小執,然後弓下背,像對哥兒們勾肩搭背般,製伏了他。他偏過頭對小執說著什麼,小執一臉戾氣,反駁得厲害。周森沒在教訓,也沒在請求,再平等不過的交流而已,幾個回合後,小執別開臉,好一副不不想輸,可偏偏又贏不了的倔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