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執一出學校,明明是向遠離我的方向遁去,哪知這小子是方向感太差了還是怎的,這會兒被周森提拉著調了頭,反倒向我邁進了。
我伏在方向盤上,不想暴露。
許諾也在和小執說著什麼,有些卑微地,一邊說,一邊去撈周森的手。我看得緊張刺激,像是在看懸疑片的佳作且還是3D的身臨其境似的。周森自然會回避,不管我在不在場,都是一樣的。
周森在發現我時,多少有一點意外,他大概在想這女人的腦子果然不一般,都答應了讓她窺探了,她還多此一舉和我玩兒捉迷藏。我脖子縮得更厲害了,擺明了讓周森掩護我。
周森若無其事地阻住許諾的視線,甚至在許諾即將發現我的關頭,迎合地奉上了他那修長,又有力的手。
許諾有一刹那的停頓。
這一會兒,我油然地憐憫她。抽絲剝繭,她也不過是個等著他來眷顧的可憐女人。微不足道的牽牽小手,說不定在人小執認為都是小兒科了,她反倒感恩戴德。
許諾越過了我的車子。我脫了險,周森便佯裝去摸手機,而抽出了手。
而他並不是“佯裝”,他摸出手機,撥號,打給了我。
我來回盯著手機上他的名字和他那好看的,正在遠去的身影,搞不清他在搞什麼名堂,不禁用了氣嗓兒:“喂?”
許諾和小執先上了許諾的車子。周森拖在後麵。
他失笑:“嗬,你車上有別人嗎?不然你大可以正常說話。”
“不是……”我清了清嗓子,“好驚險。”
周森對車上的小執抬手示意,他大概在催他,而他讓他等一等。然後他對我說:“小執被同學取笑,說爸爸是個罪犯,而且爸爸媽媽……誰也不要他。他一個打五個,還占了上風。”
“還……還滿厲害的。”我絞盡腦汁,隻好這麼誇獎。
“我再打給你。”周森道別。
單喜喜和莊盛的婚禮還有十天。單喜喜說要舉辦婚前的告別單身派對時,我舉四肢讚同,我說你的確是要好好“告別”,婚後嚴禁興風作浪。單喜喜滿腔怨念,說念在莊盛的職業疲勞,他們的婚禮將一切從簡,所以這Hen Night,她勢必要High翻天。
當然,關於婚禮,單喜喜也爭取來著,說去你的職業疲勞,那姑奶奶我當年要是職業疲勞,也一切從簡的話,我幹脆甭洗腳了我。不過,後來單喜喜還是妥協了,因為莊盛答應了今後每逢一三五都穿豹紋內褲。
派對在MIX辦的,都說MIX的妹子品質最好,單喜喜不甘示弱,說咱們組隊一去,讓它沒有最好,隻有更好。
我替她把持著:“還都說MIX的妹子最難把,所以你最好別壞了它的名聲。”
李真也在被邀請之列。這兩年她和孔昊遭的磨難也不亞於我和單喜喜了,這就是人性的陰暗麵,若是她春風得意,我們罵她十八代祖宗,可若是她比我們還不濟,我們便免不了同情心泛濫。
孔昊繼被打上了“假文憑”標簽之後,又被確診患有……不孕不育症。
至於孔媽媽,這坎坷的後半生,最有心得的想必便是“風水輪流轉”這句古人雲了。先是看不上我,後又更加看不上李家的基因,回頭對我百般討好,這會兒可好,連孫子都沒影兒了,還談什麼孫子的智商?可人李家不一樣,人還想抱外孫,所以這回甭管孔家再怎麼上趕著,人李家又抵死不從了。而且照這個情況下去,這風水,怕是再也轉不回去了。
單喜喜在舞池裏把陌生男人當鋼管,且還是左右兩根。我拖著李真去不遠處護駕。李真上個月才被提拔,是部裏最年輕的副局級幹部了,可再怎麼年輕,她也三十有三了。
李真也像是在跳鋼管舞,不過不是跳舞的妹子,而是鋼管。我搶白她:“不如叫單喜喜來圍著你跳,你可比那倆爺們兒還硬朗!關節,我說你關節會不會彎啊?”
李真不理會我,蹦蹦噠噠地發泄著。後來她幾杯酒下肚,說大不了,她和孔昊一輩子不結婚,反正也沒孩子,不用拿著結婚證給孩子上戶口。她說不分,打死也不分。
孔昊早說過,當初我或者他倘若有李真一半的勇敢,就好了,可回頭看看,我們這幫苦命的孩子,有哪個是膽小鼠輩了?隻不過得先找著對的人,我們的勇敢才有用武之地。
那兩根人肉鋼管巴著單喜喜,一杯一杯地灌酒。
我替單喜喜擋下了大半,單喜喜揪著我的耳朵問我:“畢心沁,你這是幫我啊,還是為自己謀福利啊?”
我砰地倒在她懷裏:“他和他……長得好像……”
“誰?”單喜喜對那兩根鋼管拋了個媚眼,然後對我耳語,“是啊,他們是堂兄弟。”
“我是說,小執和周森……長得好像。”
單喜喜一把推開我:“數你最會破壞氣氛。”
推開了,她又重新拉我入懷,拍著我的頭:“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嘴上不說,可骨子裏僥幸著呢,想說那慫孩子萬一不是周森的?可你就不想想,周森是什麼人?當真有這可能性的話,他能不去查?乖了啊,死心吧,認命吧,誰叫你上輩子不積積德?這輩子活該啊。”
我抱緊單喜喜:“我就知道,你……最會安慰人了。”
這時,那次單喜喜三十大壽去露營時,和趙熾抽到同一頂帳篷的賀姑娘前來打探,趙律師……最近是不是忙啊?
我一扭臉,又抱緊她:“你先說,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嗎?遠渡重洋,滴水穿石,你……做得到嗎?”
賀姑娘張羅著玩兒骰子,遁走了。
周森找好了落腳的地方,離我不遠,隔三條街道,但是,是間地下室。
淩晨三時半,他在MIX外等我,我身後一群不了真相,且色欲熏心了的姑娘們把手指塞在嘴裏,對他吹口哨。我好不得意,上車後還對她們揮手致意。
周森將我帶到那間地下室,我依稀被腳下的什麼行李絆倒,有氣無力地再也不願動彈。
周森俯視著我:“哎,我是讓你來幫我收拾一下的。”
我沒皮沒臉地笑著,對他伸出手:“今天沒辦法了,大半夜的,我又……不勝酒力,這會兒我隻能……隻能被你收拾了,嗬嗬。”
周森拉住我的手,我一發力,便把他也拽倒了。
我直接把另一隻手擋在我們的嘴中間:“今天不接吻,我一嘴酒氣,好臭。抱著,今天光抱著。”
“依你,不過等我一下。我不擅長整理,但把床鋪平整,還是可以的。”
我用一條大腿壓住周森:“不,就地上。周森啊,我們都躺在地下室的地上了,到底兒了吧?不會……更糟了,對吧?”
周森調整好姿勢,和我契合地抱著:“是,畢心沁,最糟的時候,過去了。”
能和焦世天開誠布公,是我意外的收獲。
在焦總的辦公室裏,我宿醉,晃悠悠地像個鍾擺。而焦世天倒站如鬆,坐如鍾,手裏擎著平板電腦,還真有個洗心革麵的樣子。
我到的時候人親姐弟倆都密談了好一會兒了,焦總對我是難以啟齒的,可越難,便越不好兜圈子,所以她直說,假使我在薛平和崔西塔這案子上不成功,就成仁了。
出了焦總的辦公室,我扶著牆:“焦世天,等我飯碗砸了,你和許諾還有下文嗎?”
焦世天回過頭,訝然地伸長了嘴,像隻狒狒:“冰火美人兒,你知道?”
我腳軟,擺擺手打算走掉,可反倒顯得多深藏不露似的。
焦世天叫住我:“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就把你那什麼第二套方案給哥好好做,做牛掰了,把咱Mr. Right做到No.1去。”
這下,我醉不下去了,晃了晃頭,回到焦世天麵前:“你說什麼?”
“我對你和那什麼許諾還是許仙的恩怨沒興趣,我堂堂焦世天也不是誰說能指使,就能指使的。她想搞垮你,可我還不想搞垮我們焦家的買賣呢,有你在這兒給我們焦家源源不斷地招財,我在外頭散財散得才有底氣,你說是不是呢美人兒?”焦世天句句發自肺腑。
我饒有興致:“你這兩年……還真是沒白白‘遊學’,智慧還是長了些的。”
“總之,我之前當你不知道,想說表麵上照著那許什麼諾的意思,正好激激你,靜等著收到奇效。這你知道了,也無所謂,反正,好好幹,哥富得流油兒就指你了。”焦世天雙手一抱拳。
這次,換我叫住他:“喂,別和她說我知道了。”
焦世天一嘬牙花子便走掉了,那意思是這話自不用說的。
周森的那間地下室,被我整理得井井有條。房間十平米大小,不等拖把上的水有半點消耗的跡象,三五下就拖到了牆根兒底下。想想當初我從孔昊的房子裏被驅逐,後來租下的那間房間,和這兒也不相上下,但這回主人公換了周森,便尤其慘烈似的。
剛剛我才一挽袖子的時候,周森有一絲絲於心不忍,他說畢心沁,算了,我們還是請保潔好了。我捧腹:“哈,住在地下室裏請保潔?這就好比……好比穿著阿瑪尼乞討吧?”
言多必失,我那形象的,尖銳的“乞討”的比方,刺著了周森。他沒什麼表露,但瞞不過我。
“許諾怎麼會同意你搬出來?”我明明都拖到牆根兒底下了,可為了若無其事,便在那兒來回磨蹭著。
房間雖狹小,但周森還是購置了一張氣派的辦公桌,甚至比他的床還遼闊了。他這會兒對著筆記本電腦,頭都沒抬:“我自然是得答應她些什麼。”
“在賣關子嗎你?”
“你放過那塊地板吧,再擦要被你擦漏了。”周森抬了頭,“我答應給她個機會,不再排斥她,我說也許我們有了空間,才有新的發展。她並不是我一提出來,就痛快地同意的,她認為這風險太大。恰巧,小執和同學打架……這又讓她有了信心,至少我在意小執,她就還有籌碼,所以她同意了,給我空間,搏上一搏。”
我一個手鬆,拖把應聲倒地:“你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是指我說給她個機會?”周森走到我麵前,“畢心沁,我不用對每個人都說話算話吧?對你一個不就好了?”
“你騙她?”我問了愚蠢的問題。
周森雙手環胸,幾乎是將我堵住:“就算不想承認,我也不得不承認,是我先被她騙得團團轉的不是嗎?那麼莫非你還想我以德報怨?我之前倒是一向以坦蕩為榮,包括在……女人的問題上,我也一向喜歡就是喜歡,膩了就是膩了,用錢打發人是我的不對,但至少,我不是騙子。”
我向旁邊挪了一步,幹巴巴地:“哈,真值得表揚。”
周森從來沒這麼不吐不快似的:“至於許諾,我還以為她比我還沒長性,所以不告而別了。但一年後她回來了,帶著小執。我給她支票的時候,她說她不要錢,不要支票,隻要我給她買一處房子,地段隨便,麵積戶型隨便,隻要是我親自買的,也算我略表心意了。我相信了她。”
“豈止相信,她又重新坐回了你助理的位子。”
“到今天我也不能否認她的能力,她不告而別的那一年,我換了七任助理,個個不及她一半。當然,她回來後我也考驗了她,所謂的‘試用期’裏,她對我隻字不提個人感情,包括小執。我甚至對她坦言,我認識了一個……叫畢心沁的女人,她也許是我最後一個目標。那隻魚缸,是我專門差她給你送去的,當時我遠遠地看著她,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半點波動,當時但凡我看到了,我不會留下她。就這樣,她通過了……我的考驗。”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開始我並沒有聽到的,是周森先降低了音量,我才聽到的。
周森執意將話說完,他悄聲地:“畢心沁,就是我那一著不慎,才有了我後來的滿盤皆輸。”
腳步聲化作敲門聲,是溫和的頻率。
我用口形問周森:“許諾?”
周森點點頭。
我又一步挪回了最初的位置,被周森堵住,這才稍稍安心了些。
可周森卻走掉了。他大步卻靜悄悄地去拿上手機,關掉了鈴聲,才一關掉,屏幕便亮了。是許諾打了來。
緊接著門外傳來悉悉率率的響動,門鎖小幅度地扭動著,把手也被微微地晃動。周森繼而迅速地關掉了電腦。令人措手不及地,門從外麵被打開了。那黑瘦的鎖匠見了我和周森,活像見了鬼,工具咣啷掉在了地上。
“有……有人啊?”他回頭對許諾說。
許諾撚出兩百塊,用食指和中指夾給他:“這兒沒你的事兒了。”
“這就是你說的給我個機會?”許諾走進來,流暢地掩住門,立在門口。
“機會人人都有,請你下次過來之前,提前一小時給我電話,我好合理安排。”周森應答自如,“再這麼……唐突的話,對誰都沒好處。”
“我先走了。”我抓過皮包,“我還約了人。”
周森送我到門口,沒什麼親密的舉動,點點頭而已。那扇門在我背後關上,我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不禁駐足了一會兒。
我聽到周森說:“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除了會賺錢之外,還該有眼界,有情趣,再這麼狹隘地盯著我,你叫我如何對你有興趣?”
接著,我聽到許諾說:“我自己的生活?自從十一年前,你教會了我什麼是富有,你送我第一件tiffany,帶我第一次去凡爾賽,讓我第一次享受到其他女人的嫉妒,你,周森,就是我的生活了。”
偏巧不巧,當天,我帶著副手琳達秦埋伏在崔西塔的洋房外時,琳達秦也對我說了如出一轍的話。
是我挑的頭兒:“幸好你是現在才認識的焦世天,過去他可是一不折不扣的二百五,現在,至少他還有點兒大智若愚的意思,是吧?”
琳達秦穿著一身兒阿迪達斯,卻挎著個愛馬仕的皮包。她毫不猶豫地:“你說世天?他大智若愚嗎?我沒覺得,我覺得他是真愚。”
“那你看上他什麼?”
“頭兒,你該不會以為我看上他的錢吧?”琳達秦怪叫,“我從來隻收禮物,不收錢,他帶我去吃好的,我也隻吃,不打包,我才不稀罕他的錢,隻是享受他給我的這種……這種全新的體驗。錢是肮髒的,但體驗是美好的。”
我像革命戰士似的緊緊握了握她的手,什麼都沒說。能說什麼呢?說當心吧,因為看上錢不可怕,有錢人多如麻,而看上“體驗”才可怕,因為那一旦打上那男人的名號,便是獨一無二的了。還是說以後別再混搭阿迪達斯和愛馬仕了,不然那愛馬仕……混得真像個仿品,白白辜負了焦世天的銀子。
崔西塔的這處洋房在郊區,隱在茂盛的五角楓林中,即便這個時節楓色還未染紅,滿目深淺不一的碧色也比市中心的鋼筋水泥美上太多了。
我和琳達秦在這裏撲了兩次空了,這第三次,焦世天打了保票,說他哥兒們的表妹的朋友的堂叔,是這兒的廚子,人說了,崔西塔今天一準兒回這兒。
進到崔西塔的洋房並不容易,我和琳達先是被當了狂熱粉絲,被阻擋在了她車子八丈遠之外。後來,在我們自報家門後,崔西塔又好一陣苦想,這才想到的確有Mr. Right這麼家“小”公司。人貴人多忘事,我和琳達也隻好理解。
“工作上的事兒,先聯係我經紀人。”崔西塔早忘了多年前和我有過的一麵之交。
“多少明星,壞事兒就壞在經紀人身上了,”我扒著一保鏢的胳膊,扯著脖子,“多少機會被他們一句話斃掉,不然你們會更永垂不朽。”
琳達接下我的話茬:“崔小姐想想看吧,不光是娛樂圈,再算上商界政壇,哪一場奢華婚禮,不被人冠上奢侈的惡名?合璧給得了你什麼?不過是奢華。”
崔西塔臨了回過頭:“進來吧。另外,別把我歸到娛樂圈裏,我娛樂誰了?我誰也不娛樂。”
晚上去酒店看我媽時,我媽電視開著,可根本沒在看,人團在床頭,怎麼叫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