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周森,做你的日常戀人毫不困難(1 / 3)

又才時隔了幾日,趙熾回來了。

每天晚上他都會打電話給我,即便我接不到,電話上也會有他或長或短的留言。隻有那一個晚上,他沒打,第二天,他就有血有肉地回來了。

趙熾直接來Mr. Right找我,當時百年不遇地,我和焦世天一塊兒從外麵回來,正好是午餐過後,我端回來半杯剩下的汽水。焦世天不入流地趁我不備,一低頭叼住吸管,嘬了一口。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撲上來,將他一把推開。不過是區區一口蘇打汽水,焦世天也沒那福分,一滴不剩地噴了個幹淨。

那個人影就是趙熾。

我倒也不算太意外:“我說呢,沒打電話給我。”

焦世天抹著嘴湊回來,打量趙熾:“你?你你你……畢心沁,我說你這麼一冰火大美人兒,這麼多年了,怎麼……怎麼還是這倆相好兒啊?也不說換換啊。”

趙熾護住我,警告焦世天:“對她放尊重點兒。”

趙熾這千裏迢迢的,襯衫背後褶皺得厲害,這也是百年不遇了,之前他一向齊整的。

我扯住趙熾:“好了,他一度是許諾的棋子不假,不過倒戈了。我們剛剛隻是吃了頓工作午餐,說的也全是公事。”

在把焦世天打發走後,我突然和趙熾相對無言。我隻好談天氣,說北京的秋老虎還在凶猛,你才走了一個季節啊。趙熾不說話。我隻好再談他的鄰居,說那仨候選人有沒有哪個略占上風的?膚色是黃還是白啊?趙熾還是不說話。

我隻好切入正題:“是擔心我才回來的嗎?”

趙熾一臉倦容:“我之前也以為許諾和周森音訊全無的那兩年,是最難捱的時候,可過來了再回頭想想,那兩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是因為好過,才會不知不覺。他們一回來,帶回來的隻有災難。”

“所以你就逃吧,”我攥住趙熾的手,“我說舍得你走是假話,可我不能對你負責,所以才不能把你留下。這年頭交通工具就是太發達,要是你一逃,三年五載都回不來,該有多好。”

趙熾擁我入懷,我有分寸地拍了拍他的背,便要掙開。趙熾不鬆手:“以前又不是沒抱過。”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不想周森誤會。”

“就是想讓他誤會,許諾才會叫我回來。”

我掙得更用力:“是她叫你回來的?”

“我不回來,天知道她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你。”

“我巴不得當誘餌,隻要她能露出狐狸尾巴。”

“可她知道,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這不,我回來了。她總是略勝我們一籌的。”

我的手臂胡亂揮著,終於揮掉了趙熾的眼鏡。他也終於鬆開了手。

我撿起眼鏡,蹲在地上用衣襟擦著,擦幹淨了才站起身,還給趙熾:“我和周森隔著我媽和小執,光這兩座大山我們就且爬呢,你就高抬貴手吧。”

趙熾重新戴回眼鏡,鏡片莫名的灰蒙蒙地:“嗬,連許諾都沒被你算在內,我就更不值一提了。”

“是,”我鐵下心腸,“現在除了我媽和小執,別人誰也攔不住了。”

周森請的那中老年女演員,又先後給我媽打來了兩次電話,每次都是懇切地請求見上一麵。我媽從第一次的摔斷電話,到第二次的一言不發,再到第三次的開了金口,可謂是進步驕人,雖說,她隻說了五個字:不見,我不見。

這個時候到了我登場,我說媽,我在伊犁提到的我爸的秘密,不光是她,而是我見過她,早在我爸去世後不久,我便見過她。

我媽長得最美的便是眼睛,即便眼周疏於保養,一不小心鬆弛了,但那桃花眼的輪廓還是無與倫比的。這會兒她瞪著我,說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我說就這一個了,所以不如您也和她見個麵吧,這樣我也再沒什麼老本兒好和您顯擺的了。

緊接著,周森通知我,將由我和他,帶小執去動物園。

我花容失色,問你是怎麼說服小執的,周森答,我說服他一向不難。我又問,許諾又怎麼會允許,周森答,這更不難,我走了捷徑,瞞過她。

無論如何,這一拖再拖的動物園之行,總算敲定了。我去求助單喜喜,說我那天穿什麼才好,是開朗好,還是靦腆好。

單喜喜不假思索:“當然是靦腆好,不,你最好三腳都踹不出個屁來,這樣他才會當你這個後媽好欺負啊,等他上了賊船,你再反撲也不遲。”

我氣結:“好了,你就當我沒問過。”

“不過話說回來,動物園?如今小孩子都攀比到迪斯尼,香港,日韓七日遊了,而你們去……動物園?”

“所以說,請賜予我這‘後媽’力量吧,因為我同情他還來不及。”我沮喪,“許諾那女強人,不,超人,女超人,一邊養著一大一小兩個富貴命的男人,一分鍾掰八瓣兒地撲在工作上,一邊又限製他們的單獨行動。對,光是個動物園,就足以打發那苦命的孩子了。”

那天,我有心穿了和小執相類似的運動套裝,肥大的褲子連腿都不沾的,讓人極不塌心。

要瞞過許諾並不容易,所以周森和小執遲到了半個多小時。周森對我們的介紹再大人化不過了,這是小執,這是畢心沁,你叫她阿姨就好。

我也隻好極力當他是大人,還算順利地和他握了手,不過那聲“阿姨”被他省去了。

他到底還是小孩子,哪怕就稍縱即逝,在跨進動物園的那一刹那,他還是雀躍了。

我和周森尾隨在他後麵。我目不斜視,對周森坦白:“怎麼辦?我真的不會和小孩子打交道。”周森向我伸手,被我機敏地擋下:“喂,別動手動腳的,小執會當我是狐狸精的。”

周森真真是拿我沒辦法,又伸手過來:“我隻是想幫你背包。”

我尷尬地卸下背包,拋給周森,沒丁點兒肢體接觸:“謝了,還真挺沉的。我帶了漢堡,薯片,汽水,草莓和香蕉。哦,香蕉是打算喂猴子和狗熊的。”

“想得挺周到的。”周森誇獎我。

我這才忍不住用餘光瞟了瞟他。周森今天戴了茶色的墨鏡,所以那極具攻擊性的雙目被遮了個朦朧,隻餘下高挺的鼻梁和帶著笑意的唇角,整個人溫和多了。對的,他在笑,像是在表裏如一地享受這時光。

我不禁如沐春風,以至於他察覺到,偏過頭來。

我倉皇道:“剛剛隻顧得看小執,都沒看你,這會兒補上。”

周森去排隊買熊貓館的票,我孬種得像條他的尾巴,卻被小執叫住:“我們在這兒等他就行了。”就這樣,我和小執各自雙手插在褲兜裏,不同的是他穩如泰山,而我晃晃悠悠得尿急似的。

“我們穿得還滿像情侶裝的,哈。”我沒話找話。

小執瞥了我一眼,雖不至於像刀子剜心,至少也削了我幾根寒毛。

我小心地也瞥了他一眼,鍥而不舍:“都說寸頭是檢驗男人長相的最佳方法,沒有劉海兒還好看,才是真的好看,哈。你就是那種……真的好看的。”

“我累了。”小執總算開了腔。

我躲子彈般矯健地蹲下了身:“上來吧,我背你。正好,等會兒熊貓館裏人裏三層外三層,欲窮千裏目,咱更上一層樓。”

“我說是我累了,不想說話。”小執平視著我,“你早就想好了我會整你吧,讓你背,把毛毛蟲塞你脖領子裏,或者和我爸告狀,說你欺負我,之類的。你太小人了。”

我像是被個毛頭小子當街扒了個赤條條,訕訕地站直身:“不……不好意思。”

小執是說到做到的,他丁點兒沒有難為我,甚至還將我親手做的,幾經顛簸後毫無賣相可言的漢堡三兩口吃了個精光,給足了我麵子。

連周森都有些意外了,他反倒收斂了笑意,審視著小執。

我得意忘形,和小執幹杯:“我們真是一見如故是吧?啊,我是不是太咬文嚼字了,一見如故的意思是……”

“和一見鍾情差不多吧。”小執雖說還是一張撲克臉,但也算和我一唱一和。

像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枉我還事先假設了千百種可能,他可能爸爸長媽媽短地和我炫耀個不停,可能向我請教一切有關“後媽”的童話,而這些假設都是狗血電視劇的俗套戲碼,上演了好幾個世紀。純屬虛構果然是純屬虛構,銀幕下的孩子都是天使,即便笑都不笑,也是嚴肅的天使。

可惜的是,這些都是我暫時的想法,是在小執將我掀過欄杆……之前的想法。而那可不是普通的欄杆,當時我們正俯在那欄杆上,將香蕉扔給下方的棕熊。

那香蕉還是我那天一大早臨時買的,時間匆忙,買的還是價格不菲的進口的都樂香蕉,可顯然,當我被掀過欄杆後,棕熊對我的興趣,遠遠大於了香蕉。

野餐過後,小執等不及地要去熊山,大概是嫌我動作慢,還幫我收拾了果皮,然後拖了一下我的手。

就一下而已。因為周森仍在審視他,所以他不自在地鬆開了。

為此,我還嗔視了周森一眼,那意思是明明勢頭良好,你反倒裹什麼亂。

我始終不去想小執和周森那所謂的血緣,雖說那是明擺著的,但隻要刻意不去想,不去想有個女人為了他們忍受過懷胎十月走過分娩的鬼門關,不去想他們父子的關係已板上釘釘,雷打不動,那麼小執,他不過是個無邪的孩子,那麼誰若破壞我們這基石般的第一次會麵,門兒都沒有。

我化被動為主動,牽住小執的手:“出發!”

“你是喜歡黑熊,還是棕熊?”

我被問了個一頭霧水:“啊,坦白說都不太喜歡。”

“哦。”小執無所謂地咕噥了一聲,便掙開我的手,去搶占有利地形了。

小執個子不矮,但身上真正沒幾兩肉,周森毫不費力地舉高他,讓他有著比任何一個孩子都開闊的視野。我站在周森旁邊,賢妻良母似的將香蕉掰開逐個遞給小執。在旁人看來,我們三個無疑是占盡了造物主便宜的幸運兒,周森總在說我是個“有模有樣”的女人,他說的多了,我便被催眠般的信了。而他和小執,更無疑是人分九等的上上等,那麼我們三個有容有貌不說,別人扔饅頭,我們扔香蕉,看上去還額外有財有勢。

周森騰出了一隻手,悄悄從後麵環住了我的腰,將我攬近了一分。

我對他笑得開懷,他卻對我俯下頭來。我嚇了個半死,以為他要吻我,上演少兒不宜的鏡頭,但他隻是在我耳邊對我說:“謝了。”

“謝什麼?”我裝糊塗,“再謝這香蕉也沒你的份兒。”

“我要吃爆米花。”這時,小執回過頭。

我積極地便要鑽出人群,小執卻提出了第二個要求,我要阿姨陪我,爸爸你去買。本來,周森……本來是有遲疑的,那是小執叫我的第一聲阿姨,甜得讓人骨頭都酥了,他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但我推了他一把,像是新歡指使他這舊愛:“還不快去?買大份的,我也要吃。”

小執落了地,踮著腳扒著欄杆。我又請纓:“阿姨的力氣不比……不比你爸爸差哦,來,上來。”

“不用了。”小執直接回絕了我,“剩下的你喂吧。”

小執指的是香蕉。

我隻好假裝興致勃勃地投下去,嘴裏還招呼著:“這邊,這邊,作個揖就給你哦。”

後來,我的雙腳離了地,發生得太突然,我連呼叫都沒來得及。過程中我一探究竟,偏著頭看向腳下,我看到小執正彎著腰,卯足力氣掀高我的雙腳。有其中一刹那,他也抬頭看向了我,他雙目猙獰,青麵獠牙,毫不留情。

他才不像周森,他空生了一副和周森相像的麵容,但骨子裏,沒有丁點兒周森的坦蕩。他陰暗,像是發了黴一般。

在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中,我整個人翻了下去,為了握住欄杆,我隻好犧牲了餘下的半把都樂香蕉。它們落入熊山,傳來沉悶的破裂聲。

我吊在欄杆上,全憑兩隻手的氣力。下方的棕熊仰望著我,好不饞涎欲滴。有人在呼叫飼養員了,也有人企圖向我伸出援手,但是,被小執推開了。小執的拳頭癲狂地落在我的手指上,我討饒,說求你了,我不想下去,我不喜歡棕熊,我真的不想下去。

小執繼而掰我的手指,我自覺臉色慘白,而他也好不到哪去,青筋血管根根噴張。

我大聲呼救:“周森!周森!”

小執突然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中,而我的其中一隻手也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哭了,抽搭得連胸腔都隱隱作痛了,周森一刻不差地抓住我那相繼失靈的第二隻手時,我的淚水正汩汩而出,有好一會兒,透過厚重的水霧,我幾乎認不出那是他。

我被周森拖了上來,肥大的運動褲掛上了鐵絲,刺啦失去了大半,整條大腿白花花得張揚著。

我在周森的扶持下,癱倒在地。周森迅速脫下了他上半身唯一一件長袖T恤,裹住了我的大腿。他身上斑駁的傷痕又引發了圍觀人群的好一陣唏噓。

周森半跪在我的旁邊,將我的頭攬在胸前:“沒事了,沒事了,畢心沁,沒事了……”

與其說他在說給我聽,倒不如說他在說給自己聽,隔著一層皮肉,我聽到他的心跳比我的還要快上太多。

小執從地上爬起身,盯著我們。剛剛周森扯開他,必是用了太大的力道,以至於他摔出了不近的距離。這會兒,他也漸漸被恐懼之色蒙住,我的死裏逃生和周森的衣不蔽體,到底還是嚇著了他,如同剛剛那勢必置我於死地的他,是被哪道魔障附了身,而真正的他,到底也還隻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我仍抖得連牙齒都閉不攏,沒有膽子招呼他。

周森對他下令,不容置疑地:“回家去,馬上。”

小執倒退了幾步,隨後逃逸似的鑽出人潮,他踏過的那一地香脆的爆米花,必是周森買來的。

後來,周森打橫將我抱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對我重複了一百遍:“畢心沁,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從熊山走了好遠,周森才找到一間紀念品商店,買了件紀念T恤套上。在那好遠的途中,我們被無數人指指點點,我說讓我下來吧,我沒事了,周森死活不同意,說你沒事了可我還有事,我驚魂未定,而且一時半會兒都定不下來。我又說,別人都在笑我們。他說就讓他們笑吧,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等回到車上,我還是崩潰了,勉強才說整了句子:“我搞砸了,我全搞砸了。”

周森將我放在後排,自己去開車:“你做得非常非常好了,無可挑剔,這裏麵沒有你任何責任。畢心沁,我這話不是安慰你,我也不會偏袒你們任何人,所以你安心地回去休息。責任是我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他。”

我坐直身,扒住駕駛位的椅背:“你回去會罵他嗎?”

“會。”周森專注地開著車,“犯了錯隻能自己承擔後果,我是,他也是,何況今天他錯得……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