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畢心沁,恭喜你,周太太(1 / 3)

我媽枯坐在周森的那間地下室裏,巴掌大的地界她眼珠子滴溜溜地遛個沒完。我躡手躡腳開了條門縫時,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刻意聲勢浩大,清著嗓子推開門:“媽,聽說您看直播了?”

我媽局促地站直身。

我規矩地坐下:“是不是看直播了啊?”

我媽點點頭:“輸了。”

這回我可不是演戲,一下子鼻子便酸酸的:“可真有您的,也不說安慰安慰我。至少說一句是那戲子沒眼光也好啊。”

我媽沒說話,偷偷看著我,可但凡我一看向她,她就若無其事地瞥走。

“真巧,周森也不安慰我,像是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兒,沒什麼可說的似的。你們未免也太了解我了,知道我用不著安慰是不是?下了節目以後,多少人拍著我肩膀,滿眼的同情,說畢心沁,別灰心,畢心沁,你還是挺棒的。我真想罵回去,灰心你個頭啊。”我越說越口沫橫飛,“媽,您知道周森哪裏最可貴嗎?就是他和您一樣了解我。您聽說過那個說法嗎,女孩子如果找到了個男人,比她爸對她還好,那想都別想,嫁了吧。我爸沒了,那我隻能找個和我媽一樣了解我的了。能做到這點的,也就他周森了。”

我常常對我媽這樣長篇大論,一大半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可今天她照單全收了。

她從口袋裏緩緩掏出了那隻玉鐲。

我和我媽這廂倒是順風順水的,周森那邊也比預期的風調雨順。

小執本著“世上隻有媽媽好”的原則,先找到了許諾。當時許諾正在工作崗位日理萬機,也許是之前太忙於“私事”了,工作耽擱下不少,這才沒有接到保姆的電話。

許諾見了小執,一把抱住,說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媽媽差了人去接你的。媽媽打算帶你出去玩一玩。

而許諾的這個“出去”,一竿子就出了北京,外加她所謂的“帶”,卻不是親自帶,而是差了個親信,帶走了小執。

小執在機場偷偷給周森打了電話,說爸,救我。

當時周森已驅車尋遍了小執可能去的全部地方,正打算前去許諾的地盤。小執說,爸,我媽綁架我。周森當即刹了車,說老老實實地和你媽媽的人走,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你會沒事兒的。

我媽摩挲著那隻玉鐲,說:“這是你爸買給我的。”

我有好多年沒領略過她這麼好的口才了,她像是在炫耀些我不知道,而她知道的真相。她說那一年我在你爸的公事包裏無意間發現了這隻玉鐲,以為是他買給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後來滿心期盼卻盼了個空,也是因為這個,我才發現了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心沁……我今天見了那個女人了。

我媽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那才不是那個女人,不過是個演員罷了。

我媽說,那個女人低著頭向我承認,她和你爸爸是有過一段感情,她說男人,日子過得太平穩就想尋求新鮮,可新鮮過後,最想珍惜的還是那份平穩。她說她最虧欠的,就是拿了這本該屬於我的玉鐲。在你爸爸想和她結束的時候,她不同意,反倒發作,搶走了它。心沁,這本該屬於我的,她專程來還給了我。

我媽哭了,像個守舊的女人,不敢大聲,一把一把地抹著臉。她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那玉鐲,的確是我爸送給那個女人的,那一年,我爸的確因為那個女人,而把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忘在了腦後。

我媽倚著床頭從哭到抽泣,從抽泣到昏昏沉沉地睡了去。冰封了這好些年,鑿穿了她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去他的從一而終,能打敗那一個真真切切的對手,登上冠軍的寶座,也就足以了。

我打開門,想給周森打通電話,一開門,不想他就在門口。他早就回來了,沒進來而已。

我出去,掩上門:“謝謝你。”

“也要有你提供的情報才行。”周森謙虛。

有關玉鐲的皮毛情報,自然是我向周森提供的。然後,他回去了我的老家,找到了那個女人。他用另一隻極盡相似的玉鐲,調包來了那一隻,交給了那中老年女演員,繼而,交到了我媽的手上。

“幸好你這麼大費周章。那隻玉鐲,我媽對它了如指掌,它的那塊白色絮狀物對她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不是誰隨便拿一隻來,就糊弄得了她的。”

周森淺笑。

我遺憾:“玉鐲雖是那個玉鐲,但可惜,上麵寄托的情意卻是假的。”

“畢心沁,有些事是大可以用主觀定論的,你媽媽說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想想看,還挺愧對那個女人的。小三兒是不光彩,可感情來了擋也擋不住,是嗎?”關於這一點,我多年來一直天人交戰,不知道該不該怨她和我爸,抑或是愧對。

“我不這麼認為,人還是要有基本的忠誠和是非觀,婚姻不是白白被發明出來的。”周森的話相當有說服力。

“明天我們就去結婚吧。”我沒骨頭似的投入了周森的懷抱,“天塌下來,也先結了吧,‘忠誠’這兩個字太合我心意了。”

接著,單喜喜給我打來了電話,在這三更半夜的。她那邊震耳欲聾:“畢心沁,我們這兒快完事兒了,一會兒我和莊盛去你那兒。”

“完事兒就完事兒,我沒興致幫他們合璧的慶功宴續攤,”我一口回絕,“千萬……千萬別來找我。”

“續你大爺的攤,”單喜喜不像醉大發了,倒像是心急火燎,“我是找你救命。”

單喜喜那邊被什麼人鬧著,被迫掛斷了電話。隨即她給我發來短信:莊小強今天要和我圓房,救我。

我將短信遞給周森:“圓房……是不是有好幾種釋義?”

“可我隻知道一種,而且和你知道的那種,理應是同一種。”由於我正埋著頭,周森還得先半蹲下,才準準地吻住了我的唇。

我下意識地嚶哼了一聲,向後一閃。

周森伸手穩住我的頭,沒打算停下這個吻:“你不是問我什麼叫圓房嗎?就是我們在遠香……這天幹物燥的節氣,你和男人討論這個話題,真的太危險。”

我把持著:“周森你太不公平了,剛剛你去救小執,我哪裏有耽誤你……”

“我有耽誤你嗎?不過是吻別。”周森停下。

我還在那兒多意亂情迷了好幾秒,這才低低地咒罵了聲:“認識單喜喜,我真是交友不慎。”

我和我媽坐在後排,由周森開著我的車,送我們回我的公寓。我媽沒反對我和周森的這多此一舉,乖巧地隻說了句,我的行李還在酒店。我也不好太咋呼,按捺著得逞的勁頭兒,淡淡地說我們明天再過去取。

單喜喜和莊盛比我們到的還早,我們五個人從兩輛車裏鑽出來,麵麵相覷。莊盛率先發飆:“沁啊,找我們什麼事兒?”

單喜喜對我擠眉弄眼,我也不得不接話:“啊,反正是有事兒,上去再說。”

周森步行回去了。我試探性地讓他開走我的車,他不從,我也就沒再再三強求。他總歸是還有他的固執。

我拖著單喜喜走在後麵:“什麼叫圓房?”

“媽呀你還是不是文化人?圓房就是上床啊,上床不用我再解釋了吧?”單喜喜腳步淩亂,奮力地嘀嘀咕咕,“是,我和莊盛是夫妻了,先前我倆也是各自身經百戰了,可……我之前就對這檔子事兒冷淡的好不好?再經過……經過薛平那檔子事兒,我……我有障礙了好不好?”

我意外地偏頭一看,看到單喜喜急得哭了出來。

上了電梯,單喜喜裝沒事兒人。莊盛又等不及了:“有什麼事兒還不能電話裏說了?還非找我們過來。沁,你不會是輸不起吧?打擊報複,一會兒關門放狗?”

“心沁的點子比你的好。”我媽蔫蔫兒地開了口。

我士氣大振:“輸不起的是崔西塔,才會選了庸俗的你。”

進了門,單喜喜又私下鑿我一錘:“畢心沁,我滲到今天我容易麼我,這回你不是說Mr. Right會贏合璧麼,我這才答應了莊小強,說隻要他贏了,奴家就不玩兒矜持那一套了。到了你給我輸了?我不管,奴家這回就要你負責了。不管,多滲一天是一天了!”

我倒也不算騙人,隻好對莊盛說,明天我就結婚了,這結婚前一夜,你就讓單喜喜陪陪我吧。

送莊盛到電梯口時,我才知道我根本騙不過莊盛,他什麼都知道了。他說:“沁啊,僅此一回,下不為例。你別以為你這是對她好,把她交給我,我會治好她的。”

莊盛上了電梯了,又說,對了,明天結婚,我和喜喜陪你們去,大喜事兒總歸得有點兒人氣兒,你倆好像有點兒天理不容的意思,也就我和喜喜能祝福你倆了吧。我喜氣洋洋地就說了四個字:“還有我媽。”

單喜喜直挺挺地鑽在被窩裏,一副任由我宰割的模樣。

我雙手環胸在床尾站了會兒,一聲歎息,一個魚躍撲上床,連著被子將她囫圇抱住:“冷淡是種病,你倒是早治啊。不治是你的錯,薛平那檔子事兒也是你的錯,可我怎麼就狠不下心罵你呢。沒事兒,沒事兒啊,咱治好了不就沒事兒了。”

單喜喜一下子眼皮就發沉了,窩在我懷裏:“困死我了,每天躺在莊盛邊兒上,整宿整宿防著他,我連個整覺都沒睡過……”

單喜喜睡著後,我去了我媽的房間。這房間早給她布置好了,可這還是她首日入住。她說,比之前的更好了啊。我大大方方地答她,是啊,越賺越多了,可今天以後……可就沒準兒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接到了周森的短信:十點見。

去到Mr. Right之前,我也有了心理鋪墊,凶多吉少,果不其然,我被炒了個外焦裏嫩。焦總這回是真的火了,以她的年紀和觀念,輸倒不打緊,但不帶輸得這麼壯烈的。

焦世天拔了我這眼中釘,可也得意不到哪去。他本來還做夢憑借流浪狗之家拿下崔西塔,這會兒可好,一有陌生人來,他就神經質地以為是律師信到了。

節目的確是收視火爆,獨占了各媒體娛樂版的頭條。合璧是中規中矩,穩中提升了一小步。崔西塔被毒辣的鏡頭捕捉到了色變的一幕,沒人去深究她究竟是在哪一個刹那色變的,直說“吸毒”二字直搗她的心房。鷸蚌相爭,刑海瀾得利,身為這檔節目的策劃,她身價倍漲。

至於我們Mr. Right,是凶還是大凶,一時半會兒還沒人妄下結論。

我抵死不用紙箱,而是從後備箱裏拖出一隻事先備好的價格不菲的拉杆箱,收拾了個人物什。

走的時候正好和一位遲到的同事打了個照麵。他問我:“出差啊?”“啊。”我含糊地一答。

除了拉杆箱,我還準備了一條長裙。一輩子不過才結一次婚,即便是登記,我也不甘心穿得像個上班族,更何況這會兒都沒班可上了。

我找了個僻靜的地界,在車裏貓著腰就更了衣,然後對著後視鏡略施了脂粉,整張臉燦爛得不像話。

我在差兩分十點到了民政局。周森已經到了,單喜喜和莊盛也一樣穿得裝腔作勢的。

周森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襯衫的領口敞著扣子。他迎了我兩步,正好方便我單獨對他抒情。

我說人賣房子的,餐廳的領班,銀行的大堂經理,都是黑色西裝白色襯衫,可怎麼叫你一穿,這麼像白馬王子呢。周森握住我的手,說畢小姐,你也不差的,吹毛求疵的話,這裙子稍長了一厘米,或者也可以說你稍矮了一厘米,不過當周太太,夠格了。

我伸手本打算捶他一拳的,臨近了,改作化骨綿掌,撫了撫平他的西裝,這才注意到,隱在裏邊的襯衫被撕了一道口子。

周森製止住我的手:“不小心弄的,我沒受傷的。”

“錢大成嗎?”我問。

莊盛遠遠地催促了:“我說是不是有人怯場了啊?沁啊,三思而後行是對的。”

就這樣,我拖著周森,像是著急忙慌似的,拍照,填寫表格,遞上證件,將結婚證領到了手。

拍照的時候師傅對我說,小姐的頭再稍微直一點兒,不要太湊近先生了,誒,再直一點兒,不要像脖子折了嘛。單喜喜大笑,事後狠狠掐了我一把:“地位,保持地位啊畢心沁。”

後來,莊盛和單喜喜分別和我們握手擁抱,我對莊盛說:“盛哥啊,謝了,有人祝福的感覺真好。”

莊盛和單喜喜離開後,我和周森也當即馬不停蹄。我問錢大成怎麼樣了,周森說,他不過是個渾渾噩噩,沒有底線的小白臉。

那一年,許諾是周森眾多女伴之一,即便是拔得頭籌,也不過是個之一。在周森與其餘女伴紙醉金迷之時,她認識了錢大成。和錢大成發生關係時,她沒有醉,也沒有被下藥,她是自願的,一為報複周森,二來感謝上蒼賜給錢大成那一張和周森相像的臉。

許諾懷孕了,她有一大半的把握那孩子不是周森的,所以有那麼一會兒,她恍然她報複到的根本不是周森,而是自個兒。恰好那時,周森漸漸對她興致乏乏,她破釜沉舟,抱著渺茫的幾率,消失了整整一年,誕下了小執。

錢大成至今對小執一無所知,他隻知道有許諾那麼個女人對他念念不忘,定期資助他的酒吧,不碰他,也不讓他碰,隻說總有一天,會用得到他。

周森說:“我早上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哭,說有老鼠。我打了他,不過是在問完話之後,問話的時候根本不等我問他第二遍,他就和盤托出,根本沒機會吃苦頭。可我還是打了他,就當為了……為了小執吧。”

“也就是說,他不過是個小卒子,沒其他用處了。”

“是,不過就算是對他這樣的小卒子,許諾也是謹慎行事。我不止一次查過許諾的資金流向,再小的筆數也沒漏過,但也沒查到過這個人的頭上。他說,許諾一向是給他現金,而且從來是親自送過去。”

“他還被你關在那兒喂老鼠?”

周森看看時間:“這會兒應該被公安局帶走了。”

“有沒有許諾和小執的消息?”

“暫時還沒有……”

周森話沒說完,刑海瀾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把玩著手機說真是沒完沒了了,周森,你樹敵太多,作孽無數,這些孽債我們要還到猴年馬月才還得清吧。

哪知,刑海瀾這通電話隻說公事,找我麵談。

我和周森風風火火地就分道揚鑣了,各自走出去好幾十米了,才不約而同回過頭。距離太遠,人影已太小,周森的表情我看不真切了,但也猜得到他也在失笑。我看到他重新向我走來,隻好也懶懶地再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