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畢心沁,恭喜你,周太太(2 / 3)

“我們這不是才新婚嗎?”我反問他。

“是,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周太太。”周森認真地用彎作弧度的食指抬高我的下巴,在我的麵頰上印上一吻。

“同喜,同喜啊。”我不自禁地用雙手捂住嘴,咯咯地笑著。

刑海瀾將我約到她的辦公室,我一進門迎麵便擺放著一隻三層的蛋糕,已消滅掉大半了,旁邊還有若幹尚未收拾的酒杯和半瓶香檳。

刑海瀾麵色紅潤,連嗓門兒都不自覺地擴大了:“你來了。”

“慶功嗎?”我明知故問。

“要不要也來一杯,請自便。”

“嗬,你們幹杯的時候沒提到我嗎?我好像是收視率的頭號功臣吧?”我苦笑。

刑海瀾站直身,從辦公桌後繞過來:“好人有好報的。怎麼?今天還沒來得及瀏覽後續新聞嗎?觀眾對你們Mr. Right的方案呼聲極高,這回你大可以體會看看什麼叫輿論的力量,崔西塔是不得不同意,現在在重新衡量你們。”

我一聲“哦”拖得長長的,期間點了兩個回合的頭。

我借口要再下下功夫,匆匆告辭,途中幾番掏出手機又掖了回去,直奔回Mr. Right。格子間裏的幾位同事見了我,紛紛不作聲,我掃視一圈,但凡和崔西塔這案子相關的人員均不在場。我再直奔會議室,禮貌地敲開門後,果不其然隻見眾人開會正開得熱火朝天。

焦總也在座。

“看來是……得到消息了?”我問琳達秦。

琳達秦還沒改口,唯唯諾諾地:“頭兒,電視台那邊兒才來過電話,一上來是說找你的,我們說你被辭了,那邊兒還挺意外的,說你才從他們那兒走,沒說被辭的事兒啊……”

“到現在我還沒接到讓我回來的通知,”我扭向焦總,“請問是我暫時還沒接到還是……您壓根兒就沒這打算?”

焦總這幾年尤其地歲月催人,她瞥了瞥焦世天,說心沁,我打算退休了。我點點頭,表示理解。這些年我輔助她賺的那些鈔票,遠不及她和焦世天的血脈相連,久別重聚。情比錢重,這倒是好事兒。

我媽去酒店取回了行李,是周森陪她去的。二人除了一上來寒暄幾句,後麵再沒有交談。我媽問領了證了?周森答,領了。我媽點點頭說,領了也好,反正我也是攔不住她的。周森說這您可就失策了,心沁她唯一在意的,就是您的感受。

後來,他們就沒說什麼了。這樣倒也好,周森不擅長和長輩打交道的,這再讓他改口叫媽,他更張不開口了。沉默是金才是硬道理。

安頓好了我媽,我和周森便迎來了婚後第一次爭執。

我開車載他回地下室,理所應當地認為他會像我媽似的,開了竅,乖乖地取了行李和我回家。哪知,他一樣理所應當,到了地方下了車,問我要不要進來坐坐?換言之,他根本是打定了主意,才婚後便兩地分居,因為我的家,根本不是他的家。

我一上來就發了脾氣:“我是來接你走的,不是送你回來的。”

說著,我便著手收拾周森的東西。

周森也不攔我,倚著門:“不回來,我能去哪?”

“去我那兒。”

“畢心沁,等我們買了房子,行嗎?”

“是‘我們’嗎?周森,你要真有‘我們’這個概念,就不會計較那房子是我出錢還是你出錢。”我連周森的鋪蓋卷兒都卷了。

周森走過來,按住我的手。

我揮開他:“不然,我帶著我媽搬來你這兒。”

“少說氣話了。”周森不慍不火。

“不是我說氣話,這次幼稚的是你,耍小孩子脾氣的是你。”我一屁股坐在那鋪蓋卷兒上,沒坐正,狼狽地一歪,“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等到你東山再起?可我三十歲了,我等不起了。我甚至都不擔心你有一天會再去坐牢了,但在你坐牢之前,我們才更要……隻爭朝夕不是嗎?周森,老李給我打過電話了,他說你那套引進先進設備,粗油精煉的方案根本行不通……”

周森沒丁點兒色變的意思,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像是前有懸崖,後有豺狼,悔不當初可也沒法咬下舌頭了,不得不縱身躍下,繼續道:“那麼大的動作,會牽扯整個伊犁的精油產業,老李說了……不是光咱們遠香質變了,就能有所作為的。他擔心你力所不能及,不進反退,遠香假如單憑旅遊業,會入不敷出的。”

周森蹲下來,大致和我平視:“所以你也擔心嘍?怕我……一蹶不振?今天要不是我這麼固執,這番話你還不打算說嘍?憋了好幾天了?”

我別開眼,不是不想看他,是怕一看他就會掉眼淚。

“我暫時先接觸過了65團場和69團場的幾家莊園,一半以上是有意向朝這個質變邁進的,當然了,也不乏幾家保守的,要等著有人先吃螃蟹。會牽扯整個伊犁這不假,畢竟價格戰也一直是我們的瓶頸,不團結一致誰都不會有發展。畢心沁,我承認我是個不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但不代表我會激進。”周森一邊說,一邊按摩我的手臂,從手腕,到肩膀,不帶一絲情欲的,隻是純粹的按摩似的。

我下不來台,但更是鬆下來一口氣:“我就說麼,我遲早炒了老李的魷魚……”

尷尬之下,我緊摟住周森的脖子:“好嘛好嘛,分居就分居,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怕分居。”

“我保證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周森仍在揉捏著我的後背,“接下來說說你吧,出了什麼事兒,渾身僵得像才下了戰場。”

我索性閉目養神:“我可真是撿了寶了,心細不說,手藝還好……”

連渾身的肌肉都出賣了我,Mr. Right將我一腳踢開讓我鬱鬱寡歡了,我一向談不上有宏圖偉略,但也不至於生性淡薄到白白為人做嫁衣的份兒上。好在,今後有了周森。也許是我這一把年紀了的緣故,不過才婚後第一天,我不見劈裏啪啦的幹柴烈火,反倒隻見文火慢燉似的,有他在,我便安心了。

至於周森,他還津津有味,有著他野火燒不盡的固執。他可以住許諾的房子,揮霍許諾的錢財,但對我,抵死不從。他在我麵前要頂天立地,要無堅不摧,恐怕即便打碎了牙,也要和血咽下。這樣也好,總要有個人來撐住愛情的棱角。

說到愛情,我沒頭沒腦地挺直腰板,蹦出一句:“周森啊,我愛你。”

至今為止,我們還從未輕言過“愛”字。

不光敵人像彈簧,愛人也是一樣,你軟他就強。我不過才吐露了心聲,周森就停了手,站直身,坐在了我旁邊,愜意地伸直了兩條長腿,好不慵懶:“之前這三個字聽得太多了,我以為我都免疫了,更何況說得最隨口的,還就數你了,可聽上去……真沁人心脾啊。”

我不滿:“喂,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光輝曆史嗎?這個時候,說‘我也愛你’才是正確答案吧。”

“改天的。”周森四兩撥千斤。

Mr. Right和合璧真真是一家歡喜一家愁。莊盛得到了消息,一大早便致電我。這會兒和我麵對麵坐在早點鋪裏,我油條豆漿都下了肚,他還在那兒愁眉不展食不下咽。

莊盛根本不在乎什麼影後崔西塔崔東塔的,他要的,隻有薛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自然而然的機會,可以接近薛平。接近之後,莊盛也不要他的財,不要他的命,隻要他掏心挖肺地垂著頭,給單喜喜道上一個歉。

莊盛說:“隻要他肯給喜喜道歉,我保證把他的婚禮辦得永垂青史,隻要他肯,我就給他賣命。”

莊盛說這話時,我熱淚盈眶來著。

照莊盛的意思,當初讓單喜喜複活的,是崔西塔對薛平這多少年來的忠心耿耿,那麼如今要她不光複活,還得滿血複活的,也就隻有薛平的懺悔了。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叫我們這些親朋好友不得不服。

突然間,莊盛親手給我剝的那顆茶葉蛋,我就咽不下去了。我坦白道:“可是……我被Mr. Right炒了,那兒還能有我說話的份兒嗎?”

莊盛就差掀了桌子:“被炒了?那你不早說!這頓你請。”

再見趙熾時,他和我初見他時更加相像,一時間讓我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照舊穿著襯衫西褲,隻是換了副眼鏡。之前那副曆經磨難,大概是要不得了。

我們約在這兩年常去的一間咖啡廳,趙熾先到了,坐在了我們常坐的位置上。我一進門,視線剛剛好,麵對他四十五度角的側麵。

咖啡的苦香撲鼻,直擊大腦。

趙熾的旁邊擱著他的公事包,他和我打過招呼後便不再鋪墊,直接說許諾請他就安家家紡的案子,提供法律支持。他說許諾手上有足夠的由周森親筆簽署的文件,證明周森當年對染色劑致癌並非不知情,那些,足夠給周森帶來麻煩。

趙熾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恍然,相由心生,這兩年他的變化,全源自他的心,他對我動了心,我再要求他鐵麵無私,那麼就是我太不近人情了。

而近一步事實是,對染色劑致癌不知情的,不止周森一個,更還有許諾。

我們這些真正看上周森的女人,沒一個是看上他的錢,許諾更甚。當周森鍍著金招蜂引蝶時,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扳倒。隻有他倒了,女人才會如同猢猻散。許諾設計了和安家家紡合作多年的順元染料的賬務糾紛,而後一手讓鑫彩染料上了位。她以左膀右臂的姿態讓周森簽署下那些文件時,殷切地以為鑫彩染料的不合格染色劑,會讓安家家紡陷入困境,周森的身價一落千丈。事實上,她並沒有想到那不合格的染色劑可奪人性命,會讓小執的“爸爸”,她這一生的“執著”,身陷牢獄。她大抵也沒有想到在多年後,那些文件要被她用這種方式再次利用。

“你相信嗎?她的初衷,隻是想和周森過最平凡的日子。”趙熾就事論事。

我強撐著,不去感情用事:“我不管她怎麼想的,我相不相信的,也不重要。趙熾,我隻問你,那些文件,你有可能拿到嗎?”

“沒有可能。”趙熾喝了口咖啡,“你認為許諾還會信任我嗎?”

“我以為你目前是她的……代表律師?”

“利用我而已。”趙熾百煉成鋼,也不帶半點感情了。

單喜喜手頭上又有了一處用作倒買倒賣的門麵。我和她無所事事地逛著,她說再賣了這個,當初周森讚助給她的錢,她就可以還清了。

“你有考慮利息和通貨膨脹等因素嗎?”我問她。

單喜喜不吃我這一套:“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我就算不還,你也挑不出我的不是來。對了,這筆你就別捐了,慈善那是有錢人的消遣,你一個無業遊民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

我環視這處門麵,中規中矩的裝修,不日即可竣工。我打了主意:“單喜喜,不如你先別急著出手。”

單喜喜腦筋快:“對呀畢心沁,你早該自立門戶了。這兒,就這兒了,我送你一年的取暖費。”

“先看我能不能拿下崔西塔吧,起點高,我才有這魄力,不然腹背受敵的,這會兒還真不是單打獨鬥的時候。”

“嗯,到時候你起點是高了,我們莊小強該撓牆了。這才說Mr. Right也還有星星之火,一宿他嘴裏就起了仨燎泡。對了,提醒我一會兒買二斤梨,煮梨水給他敗敗火。”單喜喜好不賢妻良母。

連日來,日子最不好過的當數許諾了。

先不談對方情不情願,至少她像母雞似的最護住的兩個男人,周森和小執,日以繼夜地陪她度過了十幾回的季節交替,可突然間,他們一個都不在了。

二十二點左右,周森回去他那間地下室的時候,正在和我通電話。他開門後,話說了一半就停了。然後他說:“許諾。”

這話他是說給我的,不然他無須這麼多此一舉地招呼許諾。

“她在你那兒?”我在這廂當即更衣。

“是,我一會兒打給你。”周森語氣中的溫存倒是不減。

周森地下室的鎖被許諾找來的鎖匠打開過一次後,我們誰也沒提議換鎖,因為除非換來什麼指紋驗證的高科技設備,否則是攔不住許諾的。

許諾對周森哭了,或者說在周森回去之前,她就哭了。周森開門後,看到的是她眼眶紅著。她聞聲後,狼狽地背過身去。姑且不論她願不願意被周森看到這副樣子,是不是演戲,至少在人後,她的悲泣不會比誰少。

我和周森的結婚證就擺在桌上。本來是放在抽屜裏的,但許諾就是改不了翻箱倒櫃的臭毛病。照片上的我和周森笑得好不悶騷,像是對許諾極盡嘲笑之能事。

“門口人來人往的不方便,我就進來等了。”許諾罕有說出這麼沒說服力的話來。

我在周森那間地下室的樓前等候著,揣著手不緊不慢地踱步。年末了,枝頭僅存的枯葉都是最執拗的分子。腳下落葉的沙沙聲,和不遠處車子的飛馳聲,如同搖籃曲般緩緩流淌。

許諾是一個人出來的,周森沒送她。她看上去還好,倦極而已。她腳下被落葉一滑,還幸好我及時地,下意識地一扶。許諾看是我,謝謝兩個字又咽回了肚子。對不相幹的人,她還是彬彬有禮的。

我什麼都沒說,進了樓門。

周森開門後,我“哇”地一下張牙舞爪地企圖嚇嚇他。他麵不改色心不跳,說我就知道是你,猜都不用猜。

許諾是來敘舊的。

安家家紡才出事那會兒,許諾也慌了。河北工廠的那把大火,是她主使人放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的時候,她都沒慌,還憧憬著接下來的調查,查出染色劑不合格,從此周森卸下有錢人的名號,今後隻得她一人如影相隨。哪知,查出致癌來了。

許諾不能向周森坦白來龍去脈,隻能隨機應變,她說她願意代他坐牢,整合出一套方案擇清他並不難,隻要他願意像父親一樣照顧小執,別再……像金主。

說這話的時候,許諾一滴眼淚沒掉,她和周森分坐辦公桌的兩邊,像是一場有理有據的談判。那是她既送魚缸給我後,演出的第二場惟妙惟肖的戲碼。她說合作鑫彩染料是她的疏忽,摻雜了她和鑫彩染料負責人的私人感情,她願意承擔,但小執不能沒有了母親,再沒有父親。

周森拒絕了她,他說不用了,因為我做不到像一個父親。那會兒周森斬釘截鐵,說我有了割舍不下的女人,所以我這輩子……也做不到,我隻能像金主。

就這樣,周森去坐牢了,許諾還是那個幹練的許諾,不是幕後的什麼大人物,依舊是周森的左膀右臂。直到周森牢坐了一大半了,我還在他這棵樹上摽著,而他也還將我擱在心尖兒上,許諾這才不得不化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