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將我的手包在他的手心裏:“我幫你想想辦法。”
“好。”我欣然應允,揀了顆葡萄送到周森嘴邊,“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真是好到爆了。所以,事情成不成的我無所謂,有你在,就行了。”
周森扳過我的臉,隻咬下半顆葡萄,另外半顆直接嘴對嘴地送入我的口中。
我頓時臉漲了個通紅:“真是大膽狂徒。”
周森索性將手臂鬆鬆地圈在我的脖子上,遮住大半春光,仍和我貼著麵孔,罕有地耍賴:“我高興怎樣就怎樣。”
我知道的,在周森心裏,有一個倒計時的鬧鍾,他知道事態怎樣發展,許諾的一一步驟,他掐算得出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精確到分秒。所以隨著每一秒的流逝,他都會極力將最好的他,奉獻於我,是強悍的也好,柔情蜜意的也好,怎樣的都好。
我們狂歡到三更半夜。
我和單喜喜站到茶幾上,配合著莊盛大唱《我愛台妹》。莊盛摟著單喜喜的腰肢,打心眼兒裏又愛又憐,我頭一次覺得他做這麼色情的動作,也可以有這麼不色情的感覺。至於單喜喜,也是打心眼兒裏排斥,忍了幾下之後,借著一個踢腿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將莊盛踢出去老遠。
周森一句不唱,說五音不全。我問他真的?他說真的。
我自然是護犢子,可單喜喜不依不饒:“不是吧?你是瞧不上我們這通俗的吧?來,給他上不通俗的,上高雅的,上帕瓦羅蒂!”
莊盛在一旁煽風點火,我以一敵二敵不過,差點兒翻臉。
周森及時站出來:“那就來一首《你把我灌醉》吧。”
真的是五音不全。消音的話,台風還是可圈可點的。
莊盛和單喜喜樂不可支,大叫著:“我就說嘛,人無完人!”
我滴酒未沾,可光是大口大口地吸著濃烈的酒氣,也微醺了。我充當狂熱的粉絲,衝上前,獻上熱吻。
後來在洗手間,單喜喜對我感慨:“我們有多久沒有過四人約會了?”
“那會兒還是孔昊和王墨,周森和莊盛還徜徉在某某狐狸精的溫柔鄉呢。”
“那會兒的四人約會,真是噩夢。”
“錯的時間,錯的人。”
單喜喜雙手撐在洗手池邊:“對了,孔昊和李真那個人工授精,怎麼樣了?靠不靠譜的?”
“怎麼關心上他們了?”
“你沒看莊小強那表情?你和周森一說到要孩子,他那個兩眼放光喲。”
我就勢撂了一把水彈到單喜喜的臉上:“你還真會裝喲。你們家小強他放光的不是要孩子,而是要孩子的那個步驟!有種你就和他去提人工授精,看他不抽你的。”
出了夜總會,單喜喜好死不死地又被什麼人撞了,這回不光是假睫毛遭殃,整個人被撞了個趔趄。
莊盛強出頭,揪住那人便問:“你丫長沒長眼!動我的女人!”
對方一夥人也不像什麼善類,層層將莊盛圍住。
周森要上前,被我一把拽住:“嗬,這也是莊盛的小把戲,英雄救美,男兒氣概。他總覺得單喜喜對他太溫乎,不熱烈,總說要帶她找回初戀的激情。”
說著,我對單喜喜一擺手:“拜。”
我挽著周森便走,他要回頭,我都攔了下來:“別壞了莊盛的良苦用心。”
而事實上,是我多心了。事實上,那一票人還真不是莊盛安排的。
聽說後來,莊盛和他們好一場惡戰,鼻血流進脖領子。
可還聽說,那一戰,還真叫單喜喜感動了。
她淚流成河,抱著莊盛那一顆腫豬頭連連地說:“你對我最好了,你對我最好了!”
那後半宿,莊盛是在醫院度過的。單喜喜陪床,趴著睡在了床邊。莊盛居心叵測,一不小心將手墊在了單喜喜的胸脯底下。這次,單喜喜雖又是一個激靈,可好歹沒再加以反對。莊盛這一覺睡得美壞了,心說那事兒,遲早能成。
趙熾回回約我,都約在我們過去那兩年常去的地方,常吃的餐廳,常走過的街道,常坐的位子。
“原來我們相依為命了這麼久。其實也不算相依為命了,沒有那麼苦,還不是一下子就過來了。”我說。
我走在兩旁稀稀落落栽有桃花樹的小路上,大步,但不疾。這裏是一段坡路,位處北京的西邊,空氣好,人煙稀少,看似不陡,但走遠了,還是能耳聞吃力的呼吸聲。
那兩年,我和趙熾來過這裏幾次,走一走,不大交談,看桃樹的一年四季。
這會兒桃花正盛開,但形不成規模,成不了一景。
趙熾落在我後麵一點點:“你還能記起那兩年。”
“當然能,就算你不這麼費心安排,我也能常常記起。”
我回過身,倒退著走:“趙熾,那兩年,我有讓你誤會過嗎?”
“沒有證據表明。”趙熾大多時候還是溫溫雅雅,和他的名字真不般配,毫不熾熱。
我失笑:“沒有證據,就是沒有。和你們律師講道理就是通透。”
趙熾也笑了。
“如果在認識周森之前認識你,我會對你動心的。雖然我青春期最反感的就是四眼兒男,但你不一樣,你戴眼鏡的樣子好精明,也好溫情脈脈,火候一到,你會是我的菜。”我誇張地吸了口口水,“我從來不相信我是為周森而存在,不相信什麼早早注定。就像我的初戀,我也是真的對他動過心,深深愛過他,痛苦過。但是,你太晚了。所有在周森之後的人,都太晚了。因為我一旦遇到了周森,我的後半生,就都是他的了,誰也改變不了了。”
趙熾停下腳步:“你還在勸我走,真是百折不撓。”
“見你一次我就會勸一次,見一百次,勸一百次。”
“總要等這些事有個了結。”趙熾說完,調頭便向下坡走去。
我追上他:“這些事,哪些事?這些事和你沒任何關係,你還真是多管閑事。”
趙熾每次約我,都不會是單純地敘舊或抒發情感,這次也不例外。
他說,許諾條條大路都不通,否極沒泰來,也許會魚死網破。匿名舉報石沉大海,所以她不得不挺身而出。
趙熾還說,周森就沒有辦法了嗎?
我反問:“什麼辦法?拖延嗎?可他不想。安頓好了我和遠香,他一秒也不想再拖延,他巴不得來個了斷。刑海瀾助不了許諾一臂之力,和諾森的困難重重,不都是他的‘辦法’嗎?是他促使許諾加速的,這是他求之不得的。”
“那不如去自首,爭取坦白從寬。”趙熾微微慍怒。也許是因為我句句話都充滿了對周森的溢美。
“自首?他是無罪的為什麼要自首?”我也爭紅了眼睛,“不要說坦白從寬了,上了法庭他還會極力辯解呢。”
下坡路好走得多,速度慢不下來。
趙熾的肩頭蹭過一片桃花,花瓣飄零。
至於我和周森的婚禮,在我媽那兒,我們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了。
我參與過大大小小的婚禮不下三百場,揮金如土的也好,精打細算的也罷,情到正濃時,我微微闔目,便會憧憬將來屬於我的那一場。可惜,這男人雖挑得謹慎,獨一無二,千金不換,可婚卻結得倉促,且麵前仍危機四伏。
所以我和周森,提都沒提過“婚禮”二字。他亦如此。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心照不宣的,它再彌足珍貴,也不過是形式主義,我並不強求。
可我媽偏偏過不去這坎兒了。她說周森坐牢歸坐牢,在旁人認為是劣跡斑斑她也無所謂了,但她的女兒我,隻要嫁,就要風風光光地嫁,隻要我和他情投意合,就算天塌了,也要敲鑼打鼓地明媒正娶。
我說日理萬機,說氣候不宜,說黃道吉日未到,一直敷衍我媽,直到她在反對中沉默,再到在沉默中爆發,越過我,直接向周森施了壓。
周森和我約會,將我約到了北京勢頭最勁的樓盤之一,朗園山墅。
我在街邊等他,獨自一人倒也不百無聊賴。
這裏是京西最後一片繁華,卻又繁中取靜。綠植是四季常青的鬆柏,雖少了幾分層層疊疊,但卻無一日蕭條。院牆沒有過度的輝煌,裝修物隻是青白色的鵝卵石,有致地鋪砌著。
我才想著這樣的自然景致是周森最為鍾愛的,卻沒有想到他會自裏麵走出來。
“來串門兒啊?”我挽上他。
周森笑笑,不置可否。
我也不算木訥,繼續試探:“還是說這兒附近有什麼道地的私房菜?值得我們跨過大半個北京?”
“好提議,回去我會打聽打聽。”
我一下子大叫:“周森?你不會做了什麼傻事吧?”
“傻事?”
“就算這幾個月樓價一貼再跌,可也不過才是搔搔癢而已,這兒少說也還要六萬塊一平,吃人不吐骨頭。你要是打算在這兒置地,你就是做傻事。”我有板有眼。
“還好,五萬八。”周森糾正道。
周森攬著我漫步,從容不迫。我側過臉打量他,也不是肥頭大耳一派富貴相,可即便從頭到腳沒一樣值錢的行頭傍身,就這麼光禿禿地來了,他也還是硬生生地和這兒交相呼應似的。
周森說,還沒有決定,決定之前總要讓我先來看看環境的。好處自不用多說,寸土寸金,總會有它的道理。隻不過這兒距你的“執著”遠了些,以後上下班不太便利。
“中了彩票嗎?不對,區區五百萬,砸到這兒無非也就一聲響兒。”
於是周森又說,是遠香。
他每走一步,便發出一聲穩妥的腳步聲,要刻意聽才聽得到。我反感有些男人聒噪的鞋底,張揚極了,可若是悄然無聲,又太女氣。隻有周森,恰到好處。
他說:“粗油精煉設備和技術的引進,都已就位。伊犁一共六大出口商,在政府相關機構的支持下,官方的協會也已初具雛形。技術創新是生產力,團結是保障,遠香離質的飛躍隻有一步之遙了。畢心沁,遠香是在你的名下,所以我還須先問一問,是否可以從遠香這一步的利潤中,撥出一筆權充我的獎金?”
我被周森的雄圖偉業感染了,腳步歡快:“啊哈,換另一種說法,你這是計劃挪用公款啊。”
周森攬緊我:“判我個終身監禁好了。”
走出幽靜的沃土,便是水泥森林。站在車流如梭的斑馬線前,周森刻意從右邊站到我的左邊。他說,昔日耳聞過,男人理應站在車輛駛來的這一邊。過去他對此不屑一顧,今天不妨為了我試試看。
“小心把我慣壞。”我幸福地幾乎落淚。
周森分秒必爭,又繞回前一個話題:“你沒異議的話,那我就買在那兒了。”
“這會兒哪來的那麼一大筆數目?”
“貸款,我托了朋友,不然我這樣有……案底的社會分子,恐怕還真沒辦法。”“何必這麼著急?”我下意識地認為他太激進了些。
“買了房子,我們才好舉行婚禮。”周森攬著我前行。交通燈變了綠燈。
“誰立下的這樣的步驟?”我大腦快不堪重負了,“等等,你說……舉行婚禮?”
“有問題嗎?”
我一直以為,我和周森是心照不宣的。末了並非如此。人老人家並非是受我媽所迫,而是從根兒上就沒打算跳過這個步驟的。人老人家還說了,物質基礎總是要先打一打的,這叫做先苦後甜。
我們走到四通八達的正中心時,交通燈突然故障,各個方向全部閃爍了綠燈。霎時間,密密麻麻的車子交叉編織。我和周森被封在了其中。
喇叭聲四起,此起彼不伏,震耳欲聾。
周森俯在我耳邊,他低沉的嗓音從周遭尖銳的嘈雜聲中脫穎而出:“畢心沁,我會給你最好的。”
周森仍在攬著我穿行,我卻使出千斤墜,拖住了他。
我踩著探戈的步點,猛地投進他的懷抱:“從來不認為你擅長花言巧語,甚至連說愛我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可就是你平平常常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受不了,像是……直接送到我的心坎兒上。我的心坎兒多軟啊,你真是讓我痛不欲生。”
周森失笑,胸膛貼著我的臉頰,有力地震顫:“坦白說,你也不大擅長抒情。痛不欲生用在這兒,合適嗎?”
交通燈及時恢複。一團麻似的車輛,漸漸有序地擇了開來,各自繼續各自的征程。
隻有我和周森,還擁抱在其中,纏纏綿綿。
“這交通燈,不會是你設計的吧?”我抬臉問道,“好平添了這麼盛大的場麵。”
“這次是巧合,可是好吧,下次我會再額外注意場麵的烘托。哎,畢心沁,你還真是貪心呢。”周森好生無奈。
他帶著我穿過人海車流,從富饒到一無所有,從泥潭到柳暗花明,是計劃中的也好,人算不如天算,有招拆招也罷,我們擁有彼此,便有繁花盛開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