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蒼雪之巔(3 / 3)

“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蒼玉劍在刹那間刺出,透明的劍身,尤如一汪透明的水銀在蓮花的眼前滑過,她隻覺得一股森然的冷氣,朝著她的咽喉緊逼而來。

然而,她還是沒有動。

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劍即將刺穿自己的咽喉,她竟然從頭到腳都沒有動一下,劍尖一直進逼——!

銳利的劍鋒,竟是貼著她白玉無瑕的脖頸一旁滑了過去!

寒冷吹來,梅花如雨墜落。

葉初寒凝望著她晶瑩的麵容,握劍的手指居然輕微地顫抖,就連他的聲音,竟然也是顫抖的。

“你真要如此冷漠對我……”

“……”

“好,好蓮花,你果然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好蓮花!”

他霍然收劍。

一樹的梅花,竟都因為蒼玉劍刹那間的殺氣,如雨般落下。

他轉過身,不再看蓮花,隻是凝望著那紛紛揚揚飄落的梅花,天山的梅雨,有著雪的晶瑩無瑕。

“你不嫁我,這沒有關係,你若如此無情,我又何必苦苦相求。”他慢慢地轉向她雪白的麵容,狹長的眼眸中忽然出現了淡淡的笑意,竟有著說不出的冷漠妖嬈。

“隻不過我若是將你嫁給湛羽,想必你是……定然不會拒絕的吧?!”

***** *****

破曉。

當一夜無眠的蓮花從屋舍走出來的時候,黑衣湛羽抱劍而立,守候在她的屋舍一側,挺拔的身姿傲然如山。

蓮花看到了他,低聲說道:“湛羽。”

湛羽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在蓮花的麵龐上劃過,語氣卻比往日平靜冷漠的多,“去雪門正廳,門主正在等我們。”

言畢,他轉身率先朝著雪門正廳走去。

蓮花頓了一下,抬眸看了看他冷淡的背影,跟在他的身後。

世外桃源小洞天花穀之外,出穀沒有幾步,便是塞外寒景,寒雪滿天,冰壁無瑕,飛雪自長空一色,而天山雪門的弟子把守於各處隘口,麵容肅穆。

在即將走到天山雪門正廳的時候,一直走在前麵沉默不言的湛羽忽然停下腳步。

蓮花抬頭看他。

她知道他有話要說!

“你也要做門主的侍妾嗎?”

他轉頭看她蒼白的麵容,剛一啟口就是如此嚴峻,眉宇緊蹙成一條線,“蓮花,你也想要把自己變成華穀裏那些媚笑的女人,成為門主手中的玩物!”

蓮花揚起秀眉,看了湛羽片刻。

湛羽眸中的墨色如夜,凝注蓮花毫無表情的麵容,麵對他的質問,她居然如此平靜,就好像他的憤怒對於她來說,隻不過是一種無足輕重的多管閑事!

湛羽轉眸,聲音卻更加冷淡起來,“我果然錯看了你,你和那些花穀裏的女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樣!”

蓮花望了望湛羽緊蹙的眉宇,三年來,她所認識的湛羽都是隱忍冷漠的,他居然會如此在意她的事情,其實她早該明白,在整個天山雪門,真正關心她的,隻有眼前這個人,與她攜手抗敵,同生共死數百次的湛羽!

蓮花忽然無所謂地笑了笑,喃喃,“你不希望我變成那個樣子嗎?”

湛羽掃到了她唇角的那一抹輕笑,他的心中頓時泛起一陣無法言喻的煩躁之意,既然她如此的不在意,那麼他又何必耿耿於懷!

“與我無關!”

“那你為何要問?!”

“從今後——”湛羽冷冷地看著蓮花,眼神閃亮如電,而眼瞳裏,那一抹深沉的墨色卻更加的濃重起來,“你的事情,我不再問!”

他轉身決然離去!率先走入了雪門正廳之中,蓮花凝注著他挺拔的背影,她的嘴唇輕顫,終將心中的那一句話隱了下去,卻跟隨在湛羽之後,走了正廳之中。

雪門正廳中,一片沉寂。

這一日,正是處置川中唐門餘孽的日子!

待到湛羽和蓮花走進來,雪門七大堂主都已經聚齊,紫檀木椅上,依然是執法長老杜衡坐在七位堂主的首位。

玉石地麵上,卻跪著兩個滿身血汙的人。

川中唐門唐家堡堡主唐則和他的手下,一個精瘦,即便受了很重的傷,雙目卻還是灼灼生光的漢子。

葉初寒斜靠在軟塌上,細長的眼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伸出光潔的手指無聲地把玩著絕世珍寶噬血珠,一襲白衣光鮮燦然。

他看到了蓮花走進來,微微一笑,伸出手來要她走近,三年來,蓮花在這正廳的位置,就是守候在門主葉初寒的身側。

“那傷你的人,就是這老頭唐則吧?”他笑著看她,麵如冠玉,語氣輕柔。

蓮花還沒有說話,一直全身是傷癱倒在地麵上的唐家堡堡主唐則卻忽然盡全力暴起,滿臉血汙,雙眸震怒。

“就是老子傷了又怎樣?!小妖女如此心狠手辣,葉初寒你這妖孽早晚作繭自縛,死在這妖女手裏——”

死到臨頭,居然還如此放肆!

葉初寒冷冷一笑,淡然出聲,“說得好!”

正廳之內,隻聽到葉初寒這一聲,猶如玉石之音,透出一股錚錚戾氣,葉初寒的手指隻不過略略一動,通體紅潤的噬血珠竟就從他的手指間飛出,徑直掠向了唐家堡堡主,迅速貼合在唐則麵部的傷口上。

一接觸到唐則麵部的傷口,噬血珠竟如活了一般,開始滴溜溜的飛速轉動起來,珠內,紅光血氣大盛。

魔教噬血珠,遇血則噬,不吸幹最後一滴血決不罷休。

整個正廳內,唐家堡堡主唐則的淒厲呼喊之聲懾人心魄,他全身僵硬,雙目圓瞠,最後僵直地躺倒在地麵上。

噬血珠光芒大盛,嗖的一聲,竟再次回到了葉初寒的手裏。

一直跪在堡主身旁的精瘦漢子終於也露出一臉懼色,遠遠地避開堡主僵冷的屍首,顫抖著幾乎全身伏地。

滿廳堂主盡皆變色。

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法,普天之下,也隻有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才做得出來。

“我說過——”

葉初寒居然笑看蓮花微微有些蒼白的麵容,依然輕輕地把玩著那枚追魂奪命的噬血珠,“我要讓傷你的人,千倍萬倍的償還。”

蓮花一怔。

台階之下,忽地傳來一個驚懼的聲音。

“我願意歸伏天山雪門,定當竭心全力為雪門效力,從此絕無二心!”精瘦漢子伏在地上,拚命地表達自己的忠心。

他如此恐懼,隻因他不想死。

葉初寒輕笑,“你不是川中唐門的人嗎?這麼快就歸伏了我?”

“我不是川中唐門的人,隻不過是混在其中而已,”那精瘦漢子抬起頭來諂媚地一笑,“若幹年前,我也曾與天山雪門打過交道,我的真實身份,是血影四煞裏的老二。”

他的臉笑的有些扭曲,竭力套著近乎。

然而。

站在葉初寒身邊的蓮花卻在突然之間臉色煞白,瞪大眼睛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精瘦漢子,憤怒刹那間在她的眼底凝結成淩厲的殺意。

她死死地看著那個人,“你說你是誰——?!”

那精瘦漢子卻似乎找到了生機一般興奮地笑起來,“我就是血影四煞裏的二當家,我們四兄弟當年也曾揚名江湖……”

他的話未說完,卻再也沒有機會說下去了。

銀色軟鞭刹那間勒住了他的脖子,蓮花手持軟鞭的另一端,烏黑的長發隨風舞起,雙眸中凝滿了殺意。

“你可知我是誰——!”

“你……”

精瘦漢子被勒到雙目突起,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覺得那銀色軟鞭束得越來越緊,幾乎要將他的脖頸折斷。

蓮花的眼珠竟有淚滾出,聲音猶如從齒間磨了出來,“八年前,野郊荷塘,那個被你們打到死去活來的小女孩,你可還記得?!”

那精瘦漢子麵如死灰,恍若一條死魚,渾身僵硬,“……你……你……”

他全身忽地一鬆,已然氣絕。

正廳之上,滿座皆驚。

蓮花居然敢在葉初寒的麵前殺人,尤其是在葉初寒還沒有下令要處死此人的時候。

蓮花收回銀鞭,轉過身去麵對葉初寒,已然單膝跪下,眼眸沉靜,“蓮花擅自行動,請門主責罰。”

她的話音剛落,隻覺得身後一陣冷風襲來。

那是暗器襲來的風聲。

精瘦漢子居然還沒有死!

轉身麵向葉初寒的蓮花,背後的空門要害已經完全暴露在暗器之下,毫無防護。

葉初寒銳利的眼眸陡然睜大,修長的手指間,噬血珠呼之欲出,卻在刹那間被他硬生生地收住。

一道青色的光芒匹練般在正廳裏閃過。

淩厲的殺氣自鋒利的劍刃中如青龍般吞吐而出,隻聽到“當”的一聲,暗器與青冥劍相擊,緊接著,就是一聲沉悶的聲響,長劍已然刺入那發暗器之人的胸膛之中。

兩枚毒蒺藜落在了地麵上,透出一抹暗淡的光來。

湛羽拔出刺入那精瘦漢子胸膛中的青冥劍,在徹底死去的精瘦漢子身上擦幹淨劍上的血跡,麵容沉冷,收劍回座。

這一番兔起鵠落,從毒蒺藜中救得蓮花性命,不過一瞬。

蓮花靜靜地站著,紋絲未動。

三年來,湛羽和蓮花,攜手抗敵的次數,已然無法計算。

每一次執行天山雪門的任務,他們都不用去看自己的背後,因為他們知道,隻要對方一息尚在,必會為自己守住身後的所有要害空門。

金戈鐵馬,執手江湖,他們之間,那一份生死與共的默契無可替代!

葉初寒複又緩緩地斜倚在軟塌上,眸光如初淡定,唇角含笑,然而終於還是輕輕地攥緊了那枚血氣森然的噬血珠,似乎再沒有了把玩的興致。

他的目光在蓮花和湛羽的麵容上,緩緩地掃過。

大廳裏,一時之間,死寂無聲。

葉初寒忽地輕輕地笑出聲來,絕美的麵容上,那一抹笑意猶如春雪融卻,可令世間萬物失卻顏色。

“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還真是讓葉某傾羨啊!”

他轉向杜衡,隨手拿過一旁的茶盞,若有若無地淡笑,“看來我再不成人之美,為他二人訂下終身之約,恐怕天山雪門的眾弟子都要笑我葉初寒太不知趣了。”

杜衡大笑,附和道:“湛堂主英雄少年,蓮花姑娘不讓須眉,二人還真是天山雪門的一對璧人,非成全不可啊!”

杜衡一句話落,隻聽得“啪”一聲!

久不在雪門的執法老人杜衡一驚,下意識地回頭,愕然看到那原本完整的青瓷茶盞竟在葉初寒的手中變得粉碎!

滿廳堂主皆震!

葉初寒居然在瞬間將杯盞捏成粉碎,而那張絕美的麵孔上卻依然有著雲淡風輕的柔美笑意!

蓮花平靜地麵對著葉初寒那含笑的麵容,沉默不言。

湛羽穩穩地坐在天璿堂堂主的位置上,清俊的麵孔上亦無半點懼色,不動聲色,正如他多少年榮辱不驚的隱忍內心!

“非成全不可……”

葉初寒輕輕地念出那幾個字,凝注著堂下的湛羽和蓮花,唇角噙著那一抹絕美溫柔的笑意,隨意地鬆開手,一些細細的青瓷碎渣從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青瓷杯轉瞬間竟在他的手中化為齏粉。

他卻更加儒雅斯文地輕笑,溫煦如春風般的目光掃過那兩人,低聲喃喃,“還真是……非成全不可呢。”

******* ******

花穀。

一株梅樹屹立在溫泉池旁,花瓣飛舞,地麵上積著厚厚的花瓣,踏在上麵隻會發出沙沙的聲響,葉初寒緩緩地向前走去,月華蝶圍繞在他周圍,自由飛舞……

湛羽和蓮花被他帶到了這裏。

“湛羽。”

葉初寒慢慢地停下腳步,望著眼前飛舞的月華蝶,狹長的眼眸裏透出一絲尖銳的顏色,唇角意味深長地揚起。

“你過來。”

“是。”

湛羽低頭領命,從蓮花身邊離開走上前去,站在了葉初寒的身後,然而他剛剛站定,還未開言,隻覺得一道勢勁力疾的冷風直襲門麵而來,虧他身經百戰,絕處逢生無數次,一驚之下,身體已經急速向後翻躍出去。

葉初寒霍然轉身,出劍攻擊!

身後的蓮花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凶險的一幕,麵孔在瞬間駭白,卻已經來不及救援,脫口驚呼。

“湛羽——!”

生死瞬間!

蒼玉劍在湛羽的眼前險險劃過,冷冽刺骨的殺戮劍氣已經刺破了他麵頰的肌膚,劃出一線鮮紅的血痕,武功已臻化境的葉初寒,竟然一出手就是絕殺。

而湛羽,居然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這一擊絕殺!

“好個湛堂主,難為你在天山雪門這麼多年,我還真是沒有小看了你!”看著湛羽險之又險地躲開這一擊,葉初寒手執冰雪蒼玉,冷冷一笑。

“今日就讓我與湛堂主過過招,看看湛堂主你這一身本事,到底能接我多少招!”

湛羽竟是喘息未定,“門主……”

葉初寒不待他說完,身已如流星飛月,蒼玉劍劍光回旋,如疾風驟雨般攻了過來,湛羽身體急退,青冥劍已然出鞘,快速格擋葉初寒的淩厲劍招,葉初寒劍招瞬息萬變,奔騰矯矢,去勢極疾收勢極快,湛羽隻要稍有不慎,就會被他斃於劍下!

葉初寒攻勢淩厲,湛羽唯取守勢,尚能自保!

花穀間,戾氣忽地大作。

蓮花定定地站在一旁,凝盯著這一場纏鬥,心跳如鼓,情不自禁地攥緊了十指。

“湛堂主因蓮花姑娘激怒了門主,如今性命難保,原來蓮花姑娘是可以這樣冷眼旁觀的啊!媚姬還真是佩服。”

柔媚的聲音傳入站在一旁的蓮花耳裏,媚姬嫋嫋娜娜地走來,在蓮花身旁站定,伸出纖細的手指玩弄著自己的一縷秀發,笑容分外的奢靡甜美。

“佩服蓮花姑娘如此的冷心冷麵呢。”

蓮花不看她一眼,“不關你的事!”

“嗬!”媚姬短促地冷笑一聲,千嬌百媚的麵孔上一片嘲弄之意,“難為湛堂主對你的一片真心呢,看來蓮花姑娘的心是在門主這一邊了?”

沒有時間理會媚姬的冷眼嘲諷。

蓮花凝神屏氣看著葉初寒與湛羽之間的過招,湛羽的青冥劍完全籠入蒼玉劍織出的密密劍網中,森嚴的劍氣讓湛羽的劍招越來越散亂,敗象已顯……

而那兩人的麵容卻越來越嚴峻,這已經不是一場簡單的過招,但見兩人身影鬥在一起,劍氣縱橫,劍刃相接,金石撞擊之音驚心動魄,竟似一場生死搏殺!

在蓮花的身側,媚姬忽地冷冷說道,“門主有殺湛羽之心!”

眼看湛羽已經不支!

蓮花秀眉一軒,一手拉下銀色的束發軟鞭,縱身掠起,一襲白衣飄飄轉瞬以至二人中間,銀鞭猶如銀白色的流蘇般甩開,竭盡全力擋住葉初寒的一擊,而後急速閃到湛羽身側,與他便並肩站住。

葉初寒收劍在手,抬眸看著站在一起的湛羽蓮花,眼眸登時閃亮如電。

“門主今天好興致。”

蓮花與湛羽肩並肩,銀鞭灌注內力,她一雙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葉初寒,低聲說道:“蓮花願和湛羽一起領教門主高招!”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和湛羽站在一起!

媚姬遠遠地站立在樹下,湖綠的衣衫隨風飛揚,清香的花瓣落了她一身,她饒有趣味地望著這一邊的僵局,一雙杏眸中竟帶著隱隱期待的笑意。

獨霸了葉初寒近四年的寵愛,她對葉初寒分外在意的蓮花,自然是恨之入骨!

葉初寒長久地凝盯著她,手中的蒼玉劍微微垂下,唇角含笑,聲音卻低沉至極,“蓮花,你說什麼?”

他的話語很慢很慢,眼瞳裏的脈脈笑意卻更加的深了。

然而隻有這樣的葉初寒,才是最可怕,最最讓人膽戰心驚的!

“門主……”

“把你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唰——

蓮花已經扔掉手中的銀鞭,單膝跪下,仰頭看著幾步外手持蒼玉的葉初寒,“請門主賜蓮花一死!”

“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葉初寒竟然一口答應,身形急速向前,蒼玉劍一聲龍吟,徑直切向了蓮花最脆弱的咽喉。

這一番驚險變故,不僅是湛羽,就連站在戰局之外的媚姬都惶然大駭!

蒼玉劍劃破虛空,橫切蓮花咽喉。

蓮花卻麵容如初,眸光定在那一抹劍光之上,一動不動,仿佛是甘心受死,而葉初寒卻毫無手下留情之意!

一隻手忽然在蓮花的眼前閃過!

在蒼玉劍至她咽喉的瞬間,那隻手疾快地抓住鋒利的劍刃,硬生生地攔住劍勢,葉初寒的眼瞳瞬間縮的如針尖般大小。

蒼玉劍堪堪停在了蓮花的麵前!

湛羽用自己的一隻手抓住了蒼玉劍刃,任憑手掌被鋒利的刀刃割的血肉模糊,卻不肯放鬆一分一毫!

花穀間,忽然沒有了聲息。

空氣仿佛是在那一瞬凝固的,時間亦靜止!

媚姬愕然地看著那僵住的三人,她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握住蒼玉劍刃的手上,看著他的鮮血一滴滴地從劍身上滑落……

她呆住了。

蓮花依然單膝跪在地上,隻是她的目光明亮如炬,凝盯著葉初寒。

葉初寒把自己的視線從湛羽滴血的手上移開,與蓮花明亮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在那一瞬,他忽地淡笑,低聲道:“你贏了。”

蓮花凝聲,“是,我贏了。”

……

……

那一日,當被拒的葉初寒的笑容帶著一絲絲嘲弄,他漠視了她的感情,笑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湛羽的時候……

“如果是湛羽,我不會拒絕!”

葉初寒揚起優美的唇角,那一抹笑意卻更加深了,“為何?”

“因為湛羽他不會猜疑我,不會不信任我,不會一再的試探我,不會忘記我和他之間的一切過往。”

蓮花凝注著葉初寒,眸中波光如水,堅定自信。

“無論是臨陣還是對敵,他都以我的性命為重,他會為我擋住所有的危險,決計不會像門主這樣用劍對著我!”

“這麼說來,你倒願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他?”

“是!我願意相信他,因為他即便隱忍冷漠,什麼都不說,卻有一顆真心,而門主卻恰恰沒有!”

……

……

唰!

葉初寒收回蒼玉劍!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湛羽和蓮花,這樣就沒有人看到他麵容上一刹那閃過的表情,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蓮花明日前往江南,按原計劃奪取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末了,他冷冷一笑,聲音卻寒徹入骨,補上一句。

“你二人之間的情誼我管不著,但隻是若壞了我的大事,不管是誰——殺無赦!”

蓮花眸光一動,她沉默地看著葉初寒離去,雪白的狐裘在微風中輕顫,漆黑的長發劃過長衣,挺拔修長的身形,猶如一把犀利可怕的劍。

一把為了保護自己而瘋狂刺傷別人的劍!

媚姬迎向葉初寒,歡笑著投入他的懷裏,對於她來說,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得到葉初寒的寵愛。

蓮花默然地看著他們遠去。

身旁傳來的是,湛羽低沉凝重的聲音,“痛麼?”

“痛啊!”

她聽到了他的聲音,望著葉初寒離去的背影,如夢一般呢喃出聲,“我覺得我好像一個傻瓜,一個為了一句誓言來到這裏,可是他什麼都不記得,我卻還要癡癡等下去的傻瓜。”

****** ******

深夜。

湛羽的屋舍內。

青冥劍放在木桌一旁,湛羽坐在木桌前,黑衣隨著從窗外吹進來的冷風獵獵作響,冷硬瘦削的麵容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珠猶如漫長的黑夜,沒有一絲光亮。

蓮花坐在他的對麵,將他受傷的右手放在桌麵上,聚精會神地給他包紮手上的傷口,慢慢地為他纏著雪白的繃帶,認真而小心。

她一句話也不說。

左手緩緩地捏緊,湛羽銳利濃重的目光在投向蓮花那張清麗的容顏時,竟然泛出一抹複雜的沉寂。

他們之間,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湛羽的目光微微閃爍,聲音低沉,決意要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天山雪門要對江南慕容世家動手了。”

“嗯。”

蓮花眼望著他受傷的手,輕輕地應了一聲,頭上的束發細帶在透過木窗的月光照耀下閃爍著一片銀色的光芒。

湛羽表情沉寂,毫無波瀾起伏,“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真的那麼重要嗎?”

“人的貪念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永遠都沒有止境和邊際,沒有得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湛羽的眼神透出墨一般的黑,“而擁有的,卻不知道去好好珍惜。”

“湛羽,你來到天山雪門,是想得到什麼呢?你也有貪念?”

湛羽微微一怔。

他側頭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蓮花,月光下,蓮花的素顏輕透無比,仿佛是融入了這澄淨的月色。

“我沒有貪念,隻想求一分心安。”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凝注著遙遠的雪崖方向,握緊的手指透出青白的顏色來,“我要為那些留在我的心裏的人,做一件事情,惟有這樣,他們的靈魂才能安眠,才能不再痛苦掙紮,才能輪回轉生。”

蓮花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色,“他們都死了嗎?”

“是。”

夜色裏,湛羽的聲音冷寂如鐵,透出一抹沉重的心傷悲哀。

蓮花沉默,不再問下去。

湛羽的心中,也許有著一段很傷心的往事,就是因為這樣傷心的往事,才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孤寂沉冷的人。

這麼多年。

他都是一直沉默著,沉默地守在可以遙望見天山雪崖的這間屋舍裏,沒有人知道他想要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守望些什麼。

湛羽收回包紮好的右手,他黑衣凜然,將一旁的青冥劍握在手裏,任由冰冷的劍鞘帶去他手心上的溫度。

“三年前,你為什麼要來天山雪門?”

蓮花凝視著桌上的一盞燈燭,苦苦一笑,“就是因為那一句誓言啊!”

湛羽看她。

在燭火的搖曳中,蓮花蒼白的麵龐卻有著淡淡的柔和,菲薄的唇角噙著一抹分外苦澀黯然的笑容,那輕盈的聲音恍若夢喃。

“雖然我知道我要找的並不是這樣的他,我曾愛過的也並不是這樣的他,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三年來,我甘願守著他……”

蓮花抬頭望著湛羽,清眸晶瑩如水,燭光盈盈,映照著她純白無瑕的麵孔,透出一抹美麗的柔光,恍若一個溫暖的夢。

“愛了就是愛了,你可以枉顧任何人的愛,隻為他一個人痛苦難過,你可以辜負任何人的情,隻為他一個人牽腸掛肚,甘願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傷害自己身邊的人,也在所不惜!即便……他心中已無情,即便他從未相信過我!即便他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窗外,落梅陣陣,夜已深沉。

蓮花看著沉默下來的湛羽,她卻仿佛是一個倦極了的孩子一樣單手托著自己的下頷,靜靜地問他。

“那麼你呢,三年來,為什麼會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我?”

她知道湛羽對她,從未有過愛!

因為她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愛,另有讓他刻骨銘心,無法忘記的人!

她感覺得到!

“因為三年前,當我在花穀口的時候,流淚的你……像極了一個人。”

“你愛之人?”她脫口問出。

他頓住,手卻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青冥劍,濃墨般深沉的眼眸裏閃過一抹痛楚的黯然,隱忍深沉的湛羽,竟也在刹那失神。

“是的。”

他這樣低啞地回答她,一言猶傷,“一個我此生唯一愛的,卻永遠也不可能有機會去愛的人!”

木桌上,燭光如豆。

她看著他黯然的模樣,“原來如此!”

湛羽低聲,“你去了江南之後,如果可以,就不要再回來了。”

“為什麼?”

他望著蓮花被月色映照的分外柔和的麵容,濃重的黑瞳終於浸染上了層層的柔和之色,而那淡淡溫和,猶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天山雪門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隻有溫暖的江南,才是你的家,你最應該停留駐足的地方,在那裏……也許總有一個人,值得你如此心甘情願的去愛!”

“那麼你呢?”

“我……”他的手指握緊了青冥劍,黑瞳瞬間沉黯,唇角浮現出一抹清冷痛楚的笑,“我是一個被鬼神唾棄的人,若不能在有生之年彌補心中之愧……恐怕即使死去也隻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湛羽的聲音苦澀淒涼,蓮花慢慢地抬眸看他,在目睹了他麵容上那抹窒息般痛苦的悲傷後,她竟微微呆住。

湛羽從蓮花的麵前慢慢站起。

蓮花坐在桌前看著他走出木屋,看著他抱劍立於滿地銀輝中遙望著遠處的雪崖,她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遠遠的,月光傾瀉天山雪,灑下一望無垠的銀輝,亙古千年的冰雪,蕭條孤寂,偶有一隻雪鷹劃破蒼穹,振翅直衝天際。

嘩……

立於月中的湛羽,慢慢地從刀鞘內拔出了青冥劍。

青冥劍的寒冷青光映照著他清俊冷寂的麵容,那一瞬,人與劍,竟有了一種默然合一的契約,人似劍,劍如人,湛羽霍地一劍向著虛空斜斜刺出,青冥劍劍氣如虹,在夜空中劃下一個絢爛的光圈……

一舞劍器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

青冥劍舞中,那一抹孤寂的身影,猶如深夜裏虛幻的靈魂,劍在他的手中,仿佛是有了生命力,如勁鬆孤柏,迅風冷電。

一劍揮落,月光下的湛羽回首,那個依然坐在屋舍窗前的女孩子,白衣勝雪,純白的麵容猶如絲毫未經雕琢的白玉,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月下練劍的身影,轉瞬已是兩人。

湛羽蓮花,青冥銀鞭,劍影閃閃,銀光熠熠,他迅即轉身,劍尖衝天,她甩開銀鞭,刹那流蘇,卷起點點落英,美不勝收。

變幻萬千的是劍,空靈宛轉的是鞭,月夜下的心意互通,勝過人世間的千言萬語,這是一個隻要他們在,任何都不可能破壞的溫暖世界。

心,就是在那一刻變得柔軟無比。

在這月光如洗,星光燦爛的夜幕下,他二人攜手舞劍,剛柔相濟,正如三年來的曆經百戰的不離不棄!

不知過了多久……

青冥劍一聲長嘯,破空刺出!

湛羽利落的一個轉身,在淡笑回看蓮花的所在時,他的身形忽地定在了那裏,青冥劍尖向著夜幕,再也沒有落下。

他的身側,那抹持鞭翩然起舞的女孩已經消失不見,隻剩落葉陣陣隨風翻飛……

月夜下,隻有他一人!

她已去!

青冥劍從空中緩緩地落下,卻是第一次如此的頹然和無力。

“走了好。”

湛羽呆呆地望著那空蕩蕩的身側,痛楚在他堅忍的心中一點點地蔓延,濃墨般的眼瞳裏泛起的是一抹淒涼的苦澀微笑。

“要記得,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他默然站立,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傷,世人隻道黯然消魂,百般淒涼,卻不知何時守得雲開,柳暗花明……

***** *****

清晨。

溫泉池邊,暮靄深沉,白霧迷離。

曉寒深處,清澈的池塘,水麵上,映出了一張絕美的男子麵容,狹長的眼眸,如繁星落入的眼瞳。

風吹過,萬籟俱靜。

有一頁紙箋置於七弦琴上,任風輕擺,卻沒有隨風而去。

紙箋上,是幾行淡淡的墨跡,卻訴盡了一個女孩無奈的愛和哀傷。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處難覓有情天,情到盡時轉無情,無情更比多情累,君為我譜無聲曲,此去聞曲如聞君。

今日的你,是否還記得曾經那一句,相守到白頭……

——蓮花。

葉初寒靜靜地佇立在池塘旁。

他站在那裏,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遠遠站立的媚姬終於也露出了緊張的顏色,但她卻不敢走上來一步。

涼風吹來,吹動著滿池的塘水。

執法長老杜衡緩慢地走上前來,在葉初寒的身後,慢慢地單膝跪下,鷹一般的眼中,透出的也是鷹的銳利。

“門主。”

葉初寒望著那被風吹動的塘水,秀雅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終於還是仰起頭來,望向花穀上空,那一望無際的天空。

“她已經走了嗎?”

杜衡低聲答道:“一切都打點妥當,蓮花姑娘此時已經離開天山。”

葉初寒微微地一笑,望著眼前那一片空蕩蕩的池塘,“杜長老,從現在開始,我也有得忙了,你知道……江南蓮的種法嗎?”

杜衡不解。

葉初寒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了那片池塘,眼角含笑,“從今天開始,我要在這片荷塘裏,種滿江南蓮。”

……

……

“待得這池塘蓮花綻放之日,你可願意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女子那樣,鳳冠霞披,喜帕出閣,在洞房紅燭搖曳之中,溫婉幸福地等待夫君歸來?”

……

……

隻要我想——

江南蓮花就將在這裏,西域天山永遠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