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地抱著垂死的他,兩人肌膚赤裸相親,滾燙的淚水從她的麵頰上一串串地落下,她在他的耳邊一遍遍地輕喊著。
“慕容胤,你要活著,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數不清的淚水落在慕容胤慘白灰敗的麵孔上。
蓮花將臉埋入他還有溫度的胸口,無法壓抑的痛苦哭聲從她的嘴唇裏彌漫出來,她在苦澀的淚水中呼喚著他的名字。
“慕容胤……”
……
……
“是你最先相信了我,在你最孤苦無依的時候,你找到我。”
他的微笑帶著溫潤如玉的光芒,卻又有著一種暖徹人心的力量,“所以,這一世,我慕容胤,決不負你!”
……
……
他從未懷疑過她,她已經不想害他,可是卻已經來不及救他!
這世上,她沒有愛他,他卻是給她愛最多的人!
湛羽背對著他們,僵硬地站立著。
他聽到了她絕望的哭聲,幽黑如墨的眼瞳裏有著一片令人窒息的痛苦,他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劍,一言不發徑直離去!
在走出地牢大門的刹那,心如被沸水煮過,痛不可當,他霍地拔出了手中的青冥劍,瘋狂出劍,朝著幾步外的一棵雲杉劈去,刹那間凝結成寒冰的殺氣,令人催魂喪膽,幾乎可以劈碎這世間的一切!
高聳的雲杉竟被攔腰劈開,轟然倒地!
那一聲轟然巨響之後,天地之間即刻轉為一片死寂。
湛羽失神地站在地牢大門前,長久地站立著,末了,他頭也不回,卻慢慢地伸出手將身後的牢門鎖住,然後無力地靠在冰冷的門上,頹然閉上了眼睛。
原來……
那顆被他冷酷封閉了這麼多年的心,也會這樣的痛!
這樣的……痛不欲生!
****** ******
二日後,花穀洞天內。
東苑。
上古神兵玄冰弓靜靜地躺在紫檀木桌麵上,窗外的陽光灑照進來,弓身上瑩澈如玉,隱隱有著無暇的光華。
這把玄冰弓是一把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在瞬間凝聚敵方的殺意真氣,形成無色之箭,以開山辟地之力貫穿敵方的身體,縱使神仙再世,也決難躲過。
葉初寒就幾乎敗於此弓之下。
然而此刻,它卻成了天山雪門葉初寒手中的玩物。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霜白的手指無聲地滑過玄冰弓,葉初寒凝望著窗外的那一片池塘,池塘靜靜的,毫無波瀾,他的聲音亦如此安靜。
“蓮花,你的心裏,一直掛念著慕容胤。”
“蓮花沒有。”在他的身後,蓮花依然聲色不變。
葉初寒霍地轉過身,白狐一般銳利深邃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蓮花的眼瞳中央,他的唇角,生平第一次隱沒笑容。
“不要對我說謊!”
“……”蓮花的嘴唇泛出雪一樣的白,她努力定定神,再次張口,“蓮花沒有說謊,蓮花從未掛念過慕容胤。”
話剛落,她隻覺得肩頭一陣劇烈的疼痛。
蓮花震驚地瞪大眼睛,葉初寒的眼眸已經近在她的眼前,他的手發狠地握住了她的肩頭,力氣大的仿佛是要將她的肩頭捏碎一般。
蓮花痛的皺眉,“門主……”
下一秒,那一張絕色俊美的容顏已經近在咫尺,葉初寒靠近她,眼中一片冰冷肅殺,菲薄的嘴唇開合,每一個字的吐出,都是一種驚心動魄。
“蓮花,你是不是在慕容山莊待的太久,已經忘記了我是誰?!真的以為……你可以騙過我……你這樣對我,真是太辜負我對你的愛了……”
葉初寒的眼瞳,猶如兩泓寒冷的深潭,可以將蓮花溺斃其中。
蓮花睜大清澈的眼眸,無聲地凝望著葉初寒含笑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陣針一般的刺痛,她靜靜地開口,“到底在你眼中,愛是什麼?”
葉初寒驟然一怔。
“你眼中的愛,是猜疑,是折磨……”
蓮花的麵容沉靜黯然,含著痛楚的聲音中,有著一絲絲疲累的絕望,“是寧可刺痛別人也不要自己受傷的自私占有,是一意孤行的踐踏摧毀……你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是因為你從未相信過任何人,你害怕背棄,是因為你恨……”
“住口!”
蓮花的下頷被狠狠地捏住,葉初寒一聲怒喝打斷了她的話,狹長的眼眸裏再無笑意,竟似乎有著憤怒的火星迸射出來。
“你少在我麵前說這些自大狂妄的話!”
他勃然震怒!
是因為她已經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從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的痛處!她怎麼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蓮花……”
葉初寒的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肩膀,將她鉗製在自己的麵前,而另一隻手從她的下頷處上移,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觸到了她略微蒼白的嘴唇。
蓮花的眼中,刹那間一片失神。
他的指腹帶著灼熱的溫度,輕輕地撫過她嘴唇,一股暖燙的溫度,緩緩地滲進她嘴唇的肌膚,浸入她的血液中去。
“你要記得,我永遠都不會給你背棄我的機會,從你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我就告訴過你,你是我的!”
而後。
葉初寒菲薄優美的薄唇貼了上來,溫柔地封住了她蒼白的嘴唇,將她陡然間不穩的呼吸,一並悉數吞沒。
他深吻了蓮花。
溫暖一點點浸入她的身體,他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周圍,唇舌糾纏間,她的大腦一陣空白,隻覺得他的薄唇恣意灑落,吻遍她的頸,啃吻著最白嫩如玉的肌膚,帶來陌生卻又眩惑的奇異感覺。
蓮花的身體一陣虛軟。
他滾燙的嘴唇,吮咬著她瑩白的耳垂,低低的聲音恍若夢的呢喃,“這麼多年,我們都相濡以沫的在一起,蓮花,你不可以走。”
那恍若魔魘一般溫柔的聲音,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魂魄中,讓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逃離開來。
他還是愛上了她。
原來,他一直都怕她走,怕她就像來時那樣突然的離開,因為他不知她為何而來,就永遠不會知道,她會在何時離去。
葉初寒的唇忽然停留在蓮花的麵頰處。
他的身體似乎不經意間踉蹌了一下,忽而抱住了蓮花,蓮花下意識地攀住他的脊背,他的身體重量朝她壓下來,她幾乎跌倒。
葉初寒卻在此刻用力推開了她。
蓮花怔仲地朝後退了一步,吃驚地看著把自己推開的葉初寒,葉初寒背過身去,修長的身形竟有些踉蹌不穩。
葉初寒背對著她,低聲說道:“你走!”
轉瞬間,他的聲音就已經低沉冰冷如冰窖般寒徹,但天山雪門的葉初寒,性情喜怒無常早已經是人所共知的。
蓮花垂下眸去。
她沒有說一句話,轉身便離去。
聽著她的腳步聲一點點消失。
葉初寒始終背對著房門的身體卻猛地一震,他踉蹌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麵孔已在瞬間慘白如雪,菲薄的唇角,分明有著一縷血珠滑落……
窗外,片片飛花,猶如雪花,落入池塘。
窗內,修長的身影已經頹然委頓在地,葉初寒渾身冰冷,內息紊亂無法控製,徹骨的寒意凝滯全身的血脈。
葉初寒咬緊牙關,出手極快地封住了自己周身幾處大穴,將充斥於四肢百骸中紊亂內息真氣壓製在氣海穴內。
這是唯一能阻止他走火入魔的唯一辦法,他的全身都在瘋狂般地痛,如中劇毒一般,生生撕裂般的疼痛一分分侵蝕著他。
那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襲擊了他!
而這樣的下場,卻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這麼多年來,因為想要達到武學的最高境界,想要練成天下無敵的神功,他耗盡心血,卻已到了自身的極限,武學境界無法再前進一寸!
而他的心中,那種對力量的渴望卻比一日比一日瘋狂,終於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他運用了天山雪門的密器——白氏連心蠱煉製的相思蠱蟲。
這白氏連心蠱帶有神魔之力,一直都被江湖人稱為不祥之物,練就的相思蠱蟲循著他的血脈流轉,卻能加深他的內力,讓他突破自身的極限,得窺武學天道,外功內功俱已練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然而他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就在半年前,他的身體就開始不間斷地遭受到體內的連心蠱相思蠱蟲反噬!瘋狂的疼痛侵襲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幾欲癲狂!
所以他必須取得慕容山莊的九王玉炔,唯有依靠九王玉炔的續命神力抵抗體內的白氏連心蠱相思蠱蟲的反噬。
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就在他跌倒在地,身體因為劇烈疼痛戰栗的時候。
房門的門忽然再度被推開了。
葉初寒一驚,想也不想拚起最後一力霍然掠起,五指如勾,直襲推門那人的咽喉,他的周身的真氣都被壓製,此刻,隻要一個普通人就可以殺了他。
惟有出其不意,一擊斃敵!
然而因為噬心的疼痛而散亂的眼眸,卻在望到眼前出現的這個人的瞬間,有著一刹那的清明和澄澈。
他的手卡住的是——蓮花修長如鶴的頸子。
但他卻沒有放開手。
蓮花的眼眸,一片震驚。
葉初寒盯著蓮花,他的氣息散亂,雙眸渙散,隨時都會倒下,但他的手還是卡住了蓮花的頸子不肯放下。
他最脆弱的時刻,已經被蓮花看見。
葉初寒怎能容忍一個知道自己最大弱點的人活在世上!他必須殺了她,因為這個世上,本就沒有可以用來相信的人!
房間裏,死寂無聲。
惟有葉初寒痛苦的喘息聲,卻是一聲比一聲沉重。
葉初寒的手終於軟了下去。
他的身體陡然間一轉,一口血猛然噴出,浸染桌麵上雪玉一般的玄冰弓,丹田劇痛如萬針戳刺,痛不欲生。
眼前一黑。
他徑直栽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麵如死灰,已然昏厥過去。
****** *****
深夜時分。
清冷的地牢裏,沒有半點生息,猶如一個沉寂的地獄。
慕容胤還沒有死去,他在昏迷中醒過來,慘淡的燈光照射到他的眼底,讓他的眼前一陣恍惚,他隻能靠在那裏,動也不能動一下。
呼吸漸漸沉重,意識也漸漸低迷,身體的疼痛讓他感覺自己似是置身於一片冰冷的海水中,身體越來越冷,心跳越來越慢……
就像是一個夢,海水冷如骨髓,他慢慢地沉下去,等待著那死亡般的黑色海水,緩緩地淹沒自己……
“十三哥。”
地牢外,居然有一聲痛哭的抽泣,清晰地傳過來,刺痛他已經麻木的神經。
沉寂的心,輕微地一顫。
有一種暖意慢慢地浸入他早已經冰冷的血液中去,慕容胤似是吃驚,他掙紮著睜開眼睛,怔怔地看向地牢外。
竟真的有一個女孩子站在那裏。
她在哭,一張白玉般的麵孔上是細細碎碎的淚光,她站在地牢髒汙的地麵上,石縫裏的鮮血浸透她湖綠色的長裙。
她叫他十三哥。
慕容胤眼前一片茫然,他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隻是眼前的那個女孩子太過真實,有著太過熟悉的眉眼麵容,就像那個在他心底縈繞多年的一個名字。
慕容胤的聲音在顫抖,“……小……小慈……”
他一語剛落。
牢外的那個女孩,忽地雙腿一彎跪在了他的麵前,雙手緊握住冰冷的石柵,滾燙的眼淚瘋狂地彌漫著她的整張麵孔。
“十三哥……”
她已經泣不成聲,悲痛欲絕,“我就是小慈,我是慕容慈啊!”
跪在地牢外的,是葉初寒的侍妾媚姬。
她就是慕容慈!
自她十五歲自慕容世家出走,整整六年的時間,慕容胤和華辰踏遍大江南北尋找她,可是誰又想到,她會來到天山雪門,成為葉初寒的一名侍妾。
望著在外哭泣的慕容慈。
慕容胤呆呆地看著她的裝扮,眼瞳一點點縮緊,“你……”
“十三哥,我……我現在是……”慕容慈伸出雙手死死地抓住了石柵,麵容煞白,眼眸裏全都是悔恨的淚光,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痛苦嗚咽。
“我現在是……葉初寒的侍妾媚姬。”
慕容胤的麵孔,刹那間一片死灰。
他隻覺得有森寒的冰雪,浸入他的心肺,冷入他的骨髓,已經虛弱不堪的身體一慟,一口鮮血湧出幹裂的嘴唇,明黃色的衣衫赫然又是新鮮的斑斑點點血跡。
小慈……
居然做了葉初寒的侍妾!
他口吐鮮血,當下委頓在地,動彈不得!
慕容慈慌張失措地撲到石柵上,雙手用力拍打石柵,痛哭出聲,“……十三哥……對不起……十三哥——!”
沒有人回應她。
地牢內,那一個虛弱蒼白的人影,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十三哥……你說話啊……”慕容慈更加慌亂,她聽不到他的呼吸聲,隻是看到紅色的血浸透石地的縫隙。
“十三哥……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
“你……不覺得羞恥嗎?”
那個跌倒在冰冷石地上的虛弱人影,依然伏在那裏,微弱的聲音帶著窒息的傷痛,緩緩地道。
“你……滾——!”
慕容慈瞬間僵住,一滴滾燙的淚珠自她凝滯的麵頰處無聲滑落,“十三哥……”
“滾————!”
慕容胤似乎拚盡了自己的最後一分力氣,他顫抖著抬起頭來,雙眸如火,怒視著牢外的淚流滿麵的女孩子,嘶啞地喊道:
“你是葉初寒的侍妾,我們慕容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滾!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聽到沒有?!滾!給我滾得遠遠的——!”
慕容胤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怒喝。
但傷痛的眼淚,也在他的臉上,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滾落……
他要她滾,他不認她,發狠似地痛罵她。
因為他知道。
隻要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她就不會有殺身之禍!
耳邊,是慕容胤發瘋般的痛罵聲。
慕容慈呆呆地睜大眼睛,雙手握緊石柵,兩行淚水不知不覺間滾落下來,猶如這世間最清澈的小溪。
她望著他,聲音在淚水中顫抖。
“十三哥,小慈明白。”
慕容胤匍匐在地,氣息奄奄,他渾身都在顫抖,血滿衣襟,雙手死死地摳入石縫中,斷裂的指甲上,一片鮮血淋漓。
隔著石柵。
慕容慈屈膝跪在地麵上,她死緊地咬住嘴唇,流著淚雙手伏地,頭緩緩地低下,一個頭磕下去,磕在冰冷堅硬的石地上。
“十三哥,小慈這就走了。”
誰都沒有想到。
那個曾不知羞恥,自甘下賤的女孩子,卻在那一瞬間,有了從容赴死之心。
這個世間,也許總會有太多的不公平,太多的傷痛,太多的無奈,也許她曾奮力掙紮過,卻最終墮落,成為葉初寒懷中一名媚笑的姬妾,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玩物。
然而。
從她為慕容胤屈膝跪下流淚叩頭那一刻起。
她不是媚姬。
她是慕容山莊的慕容慈!
****** ******
葉初寒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夜晚。
室內燃著凝神定魂的安息香,白煙也因為夕陽的關係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暖色,透出一股世外桃源般的靜謐安詳來。
他的內息已經平穩下來,周身的劇痛也已消逝。
隻是……
他動不了。
有人點中了他身體的幾處大穴,周身真氣被壓製,居然無法運用自如,現在,四肢百骸空空如也,毫無力氣。
葉初寒怔住。
房間裏空蕩蕩的。
葉初寒直挺挺地睜著眼睛躺在榻上,雪白的麵孔上一片複雜的神色,他的腦海裏,出現了昨夜在他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蓮花震驚的麵容。
他的眼瞳,慢慢地收緊。
她果然還是背叛了他。
此時的蓮花走出了東苑。
花穀的入口,湛羽黑衣如墨,緊握青冥劍,夜一般深邃的眼中都是淡泊默然的光,他聽到了腳步聲,淡漠地轉過頭來看到了蓮花。
蓮花自他的眼前走過,“慕容世家其它人被關押的地方,也是你負責守衛的吧?”
“是的。”湛羽應了一聲。
蓮花頭也不回,徑直朝前走,那是地牢的方向,“我要一個叫做元青的人,是慕容世家的家奴,你把他交給我。”
湛羽的手臂橫在了她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蓮花抬頭。
湛羽已經站在了她的麵前,漆黑的雙眸中有著一抹對她想法的了然,一抹淡淡吃驚,“你真的準備這樣做?”
蓮花打開他的手臂,眼神堅毅,“我沒有第二條路,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繼續朝前走。
湛羽瞳孔縮緊,再次拉住了她的肩頭,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聲音也緊繃起來,“你最好考慮清楚,葉初寒到底有多決絕,你比我明白!”
蓮花抬眸,麵容清冷,眼神有著更加堅定的決絕,“湛羽,我隻有一夜的時間,你到底幫不幫我?!”
湛羽怔住。
蓮花身形一閃,已經退至湛羽兩三步之外,纖細的手指按住了頭頂上的束發細帶,她的武器,銀色軟鞭,雙眸充盈怒意。
“你若不肯幫我,就動手跟我對決,若把我擒下尚可省下你諸多麻煩!”
湛羽依然抱劍站立,毫無動手之意,麵對蓮花的鬥誌,他的眼眸中卻是一片淡靜,“蓮花,你我若動手,你沒有勝算!”
蓮花一句話沒有說。
她的手腕毫不猶豫地一揚,銀色軟鞭已握在手,她已經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有任何改變,不管是誰,都不會讓她退卻半步。
“動手吧!”
花穀外的金色夕陽裏,殺氣漫起。
蓮花烏發飛揚,手中軟鞭靈動宛如靈蛇,湛羽卻一直都靜靜地站著,絲毫沒有讓青冥劍出鞘之意。
他不會和她動手。
“蓮花,我可以幫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
“做完這件事之後,你再也不要回來,天下之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這一輩子,你都不要回天山雪門。”
蓮花靜靜地站立著,手中的軟鞭已經垂了下去。
遠遠地,湛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將要消失的夕陽裏,黑色的背影,透出幾分冷寂,幾分默然沉冷。
從她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一個隱忍的人。
彈指一揮間,這麼多年就已經過去了,他們並肩抗敵無數次,麵臨險境無數次,絕處逢生無數次,眼神交彙無數次,她卻從未看清楚過……
湛羽眼中的那一片隱忍,到底有著多少痛苦的深沉……
夜色深沉。
慕容胤被關押的牢所和慕容世家其他人關押的牢所,並不是同一處!
慕容世家的人,全被關在了地牢的最深處,那裏死寂無聲,每一個被關在這裏的人都逃不了死亡的命運,天山雪門的弟子把守在地牢外,無人可輕易走進去。
清冷的月光下。
一襲湖綠色的身影自遠處緩緩盈盈走來,腰肢柔軟如柳,那是一個女子,一個有著白玉般的嬌媚可人麵容的女子。
那是葉初寒的侍妾,媚姬。
妖嬈的媚姬一直走到把守牢門的天山雪門弟子麵前,柔柔一笑,“門主有令,要帶慕容莊主去刑室,勞煩兩位兄弟打開牢門。”
她的手中拿著的,赫然是葉初寒的令牌。
兩位天山雪門弟子領命,轉身剛剛打開牢門,他們身後的媚姬極快地出手,手中銀光一閃,雪亮的匕首自其中一名雪門弟子咽喉處劃過。
那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軟軟地倒下去,另外一個霍地轉身,隻可惜媚姬的手遠比他快得多。
沉沉的夜色中,隻見寒光閃過。
兩名雪門弟子已經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匕首上,血無聲地滴落……
慕容慈一陣緊張的氣喘,她的手在發抖,抖得無法控製,心瘋狂地跳著,仿佛隨時都回跳出胸膛之外。
她伸出手,顫抖去摸已經打開的牢門鎖。
“媚姬,你找死麼?!”空寂的夜色裏,忽然有一個深沉的聲音傳來。
“誰——!”慕容慈驚悚地回頭,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身後,雙手握緊帶血的匕首,渾身都在顫抖。
“是誰——?”
夜色裏。
湛羽的黑衣隨風獵獵作響,青冥刀錚鳴出鞘,一片森寒的殺意自刀身上散發出來,一點點地,淩遲著慕容慈驚恐的心。
湛羽持劍對準她的身體,冷冷地看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來劫地牢,活得不耐煩了麼?!”
青冥劍發出陣陣寒光,森冷無比。
慕容慈雙手握緊了匕首,麵對青冥劍,她的匕首看起來簡直就是孩童的玩具,但她卻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是!我要劫地牢!我要救慕容世家的人!”
言落!
她已經搶身上前,不要命地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黑衣的湛羽。
她又怎可能是湛羽的對手!
湛羽的身形一晃,與疾奔過來的慕容慈一錯而過,青冥劍在夜色中劃過一條森冷的銀線,毫不手軟地斜斜地在慕容慈的手臂上劃過,挑斷她的筋脈——
嘶!
血光飛濺!
鮮血從慕容慈被挑斷筋脈的左手臂上湧出來,頓時間,血同大雨般紛落……
湛羽冷漠地轉過身,他知道,那個女孩絕對不可能是這一劍的對手,隻這一劍,就已經廢了她一隻胳膊。
然而。
就在他轉過身的刹那,他忽然怔住,眼瞳中閃過一抹驚愕的顏色。
慕容慈還站在他的麵前。
她隻是一個踉蹌,卻未跌到,左手血流如注,她隻能用一隻右手拿著匕首,因為剛剛奮力的一擊,她心髒激烈的跳動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而慘白的麵孔上,那一抹鮮血,猶如血紅的胭脂……有著一種神聖的美……
握著青冥劍的手指無聲地一顫。
湛羽望著她,他擋住了地牢的入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你到底要做什麼?!為何一定要劫地牢?!”
慕容慈冷冷一笑,血順著她左手的指尖滴落,“湛堂主,你要麼殺了我?!要麼讓我過去——!最好不要奢望我會退下去一步!”
她居然再度揮舞匕首上前。
湛羽橫過青冥劍,望著衝過來的那個渾身是血的女子,漆黑冷漠的眼瞳縮成死死的一條線!
青冥劍帶著恐怖的殺意,刺向慕容慈。
湛羽的幾劍,已經將慕容慈逼入死角,他還沒有想殺她,隻是想要逼退她,但是今日的媚姬卻仿佛瘋了一般,死都不肯退下。
她的一招一式,都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因為隻要殺了他,她才能衝進地牢裏去,釋放那些慕容世家的人。
一分一秒,都是生死劇變!
已經不願意再拖下去了!
湛羽的眼中,森寒的殺意忽地湧現!
嘩——
幾乎力竭的慕容慈隻覺得肩頭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青冥劍刺穿她的肩頭再用力地抽回,慕容慈一聲淒厲的呼喊,身形陡震,烏發在夜風中散亂的飛揚,她重重地跌到在地,血流殷紅……淌了滿地……
湛羽一步上前,劍指她的眉心,眼神冷硬如鐵,“說!你到底是慕容家的什麼人?!”她定跟慕容家的人有著極為親密的關係,否則不會如此拚命!
慕容慈趴在地上,她抬起頭來,看著近在眼前的青冥劍,她的口中,不斷有著鮮紅的血噴湧出來,她沒有回答湛羽的話,卻顫抖著想要再度站起來,隻可惜,血流如注的身體沒有半絲力氣,她似乎需要拉住什麼才能撐起自己……
她的眼神有些許的茫然……
用力地搖住嘴唇,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嘴唇咬到血肉模糊,她的手顫抖地伸出,抓住的竟是湛羽鋒利的青冥劍……
湛羽的身體一震!瞳孔陡然收縮!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曾經自感下賤的媚姬,緊握著他的劍刃,作為自己身體的支撐,一點點地爬起來,終於震驚地發現,她眼中那如水的妖媚早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隻是一片執著的堅定……
這是……媚姬嗎?
血,順著青冥劍一滴滴地劃下……
慕容慈用力地握緊青冥劍,以青冥劍為支撐讓自己一點點站起來,雙手被劍刃割到鮮血淋漓,長長的烏發散亂在她雪白的麵頰旁……
她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滿身是血,站在了湛羽的麵前,隻是手中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卻是至死不放!
湛羽驚愕地看著她,“媚姬……”
“我不是媚姬——!”
在血即將流盡的那一刻,慕容慈突然用盡最後的力氣足下加勁,逼向湛羽,鮮血淋漓的口中,吐出的卻是那句讓她如此勇敢的話語。
“我是慕容山莊的——慕容慈!”
她用出了自己最後的,奮力一擊!
黑衣湛羽本能反應,足下一點,伸出一手按住慕容慈的匕首,青冥劍如電光一般,迅疾無比地朝著慕容慈的眉心處劈落……
那一劍,力道之大,可以將她整顆頭顱劈開……
勁風迎麵襲來,全身骨骼都在那勁猛的力道下咯咯作響……
生死瞬間,已經再無轉寰的餘地!
慕容慈卻忽地站直了身體,因為在最後一刻,她瘋狂的目光卻投注在充滿殺意的青冥劍後麵,瘋狂散去,竟是一片清明的寧靜……
那裏,有一棵梅樹,一樹的梅花隨風揚起……
雪一般的梅花在夜空中漂浮……就像是那些散亂紛飛的……小小的……用絹布認真縫起的花朵……
小小的絹花啊!
那曾是一個十五歲的倔強女孩子,在渴望美麗的年紀裏,最想要得到卻一直得不到的一樣東西……有一張含淚的如花容顏在那一刻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那樣溫暖哀傷,那樣清晰熟悉……
心底一片炙熱的疼痛……
終於見到了……
她終於再度見到了那個曾讓她夢回落淚無數次的容顏,那個注定要讓她抱憾終生,卻永遠都沒有機會彌補傷痛的容顏……
眼前刀光無情劈落……
生死一線!
在與絕望的死亡相接的一刻,如置身一個夢中,慕容慈眼角,那滴冰冷的眼淚緩緩地劃下,她輕輕地喚道:
“娘……”
緋·夢魘·絹淚
慕容慈從記事起,就知道,整個慕容山莊身份最低賤的人,是她的娘。
她的娘,曾是紅袖招的頭牌名妓,那個時候,整個揚州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千嬌百媚的柳蘇蘇顧盼一笑間,是何等的嫵媚妖嬈,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即便柳蘇蘇最終從良,由於慕容莊主的一念之差,成為慕容山莊的柳姨娘,可是這一段風塵往事,又豈是隨意便抹煞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