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魂歸忘川2(1 / 3)

她還有淡淡的呼吸聲……

他按住傷口的手掌,一片暖暖的溫熱,那是十八歲女孩的血,無法止住的鮮血,從他的手指間彌漫出來……

也許……

連葉初寒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他的手在按住她傷口的刹那,卻因為那洶湧而出的血,而止不住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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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天山雪門花穀洞天。

“湛羽已經快不行了,卻硬得狠,死也不肯吐露化解連心蠱蠱蟲反噬的方法,屬下已派人快馬加鞭去請漠北名醫平先生,總會尋得解救門主之法!”

花穀內。

葉初寒靜靜地佇立在池塘旁,望著平靜無波的池塘,聽著他身後天山雪門的執法老人杜衡說的每一句話,他卻隻是淡漠地說道:

“別管什麼漠北名醫,隻是不能讓湛羽死,慢慢的折磨他,直到他吐出連心蠱的解法為止!我倒要看看,他能硬到什麼程度!”

“是。”

杜衡麵容冷漠,眉宇間沒有半點不忍,“謹遵門主之命!此刻在地牢裏的湛羽,已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過如果我們換一種方式逼問,也許可以……”

葉初寒微蹙眉頭,“什麼方法?”

“如果這個世上,湛羽最掛牽的人將要遭遇到什麼不測,湛羽恐怕就無法硬撐下去,我們可以利用蓮花姑娘的生死……”

“住口!”

葉初寒忽地一聲叱喝,執法老人杜衡一怔,抬起頭來看葉初寒,驚愕地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股駭人的煞氣!

杜衡大驚,慌忙跪下去,“屬下該死!”

葉初寒冷冷地看著他。

他的眼瞳縮的死死的,透出一抹針一般尖銳的鋒利,望著杜衡,一字字地道:“蓮花是我的,她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給我記住了!”

他的一字一句都透出霜雪一般的冰冷與決絕!

杜衡無聲地低頭,“屬下謹記在心!”

葉初寒一言不發地轉身朝西苑走。

“傳達給天山雪門的每一個人——”

葉初寒修長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梅花盛放的花雨中,他的聲音很緩很慢,“我與蓮花,三日後成親。”

杜衡驚愕地抬頭。

他甚至懷疑自己剛剛聽錯了!

門主與蓮花……他們……是要成親麼?!

西苑禁地內。

石屋,房門緊閉,燭光昏暗,如玉像一般的葉初雪靜靜地睡在石椅上,麵容寧靜,那一片冷色的蒼白,恍若清寒。

石桌上,擺著大紅色的嫁衣,嫁衣上,是金線繡出的展翅欲飛的鳳凰,珠玉鳳冠,華麗奪目,紅色的喜帕疊成方方正正的形狀,在燭光下,鮮紅如血。

如斯華麗的嫁衣啊!

蓮花躺在病榻上。

葉初寒廢了她的武功!

她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任督二脈被封,全身的功力盡被化散,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她無聲地躺在那裏,眼望著冰冷的屋頂,如行屍走肉一般,絕望的淚已幹,烏黑的長發如雲一般傾瀉在那一片雪白如雲的衣上,雙眸卻死寂如深井。

隻有恨!

發瘋一般的恨,沉澱在她黑夜一般沒有盡頭的身體裏,如同這世間最可怕的毒蛇猛獸,不顧一切地啃食著她最後的靈魂與理智。

石桌上,忽地一陣陣簌簌作響,恍若有什麼活物在動彈。

死去般的蓮花卻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她慢慢地轉過頭去,死寂冰冷的目光投注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是連心蠱!

遍體金色的連心蠱,在葉初寒用內力催化練出一隻相思蠱蟲之後,居然在沉寂了半年後,再次簌簌作響,猶如蠱內有什麼東西活了過來。

從連心蠱內練就出的相思蠱蟲,可使練功之人的功力劇增,突破自身極限,一日便勝他人一年之功!

隻是蠱蟲反噬撕心裂肺,狠毒非常,至死方休,除白氏一族外,江湖中還無人知曉破解之法!

蓮花死寂的眼底,慢慢地泛出一抹異樣的光芒來。

她伸出微顫的手,按住軟塌,用自己剩下的最後一點點力氣將虛軟的身體翻轉過來,往地麵一掙!

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麵。

傷口傳來一陣窒息的疼痛,蓮花一聲悶哼,咬住嘴唇抑製住一陣陣襲來的疼痛,伸出手來拖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朝前爬去……

每前進一點,傷口就是一陣劇痛。

她功力盡散,力氣全失,才剛剛爬出一點點距離,就已經氣喘籲籲,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循著麵頰一行行落下……

她一直咬牙艱難地爬到石桌旁。

石桌上,連心蠱內簌簌之聲綿延不絕地傳出來,蓮花朝著桌麵竭力伸出手去,一隻手死死地按住桌麵,依靠在石桌上,另一隻手摸向了那響聲不絕的連心蠱金鼎。

她的食指循著鼎上的小洞,慢慢地探進去。

手指剛剛探入鼎中,鼎中,便立刻有一排尖細的牙齒咬住了她的手指,蓮花咬住嘴唇,隻覺得有一線細細的疼痛刺破她手指,慢慢地鑽入她手指的血肉中。

那是相思蠱蟲!

她支撐著,忍受著那鑽心的痛,全身一陣陣發麻,卻感覺到有一種溫暖的內力在她的身體裏積聚,衝擊著任督二脈的血封……

連心蠱內,簌簌之聲慢慢停止。

蓮花痛苦地喘息著,嘴唇泛出青白的顏色來,她的身體麻木到沒有知覺,手臂一沉,人已經沿著石桌邊沿慢慢滑下……

大紅的嫁衣被她麻木的身體拖拽而下,蓮花躺倒在地,失神的眼眸無力地張開一條小小縫隙,時間仿佛是在那一瞬凝固的,她的嘴唇無聲地顫了顫,眼望著紅色的嫁衣在她的眼前緩緩降落……

……

……

“蓮花,終有那麼一日,”他終於轉頭看她,麵容清逸俊美,聲音低沉多情,“我要你穿嫁衣,蒙喜帕,成為我葉初寒的妻子。”

……

看著她失神的麵孔,他的眼中卻閃動著一抹快意的冷漠,“你真的以為我會喜歡你?你真的以為我會為了你放棄天山雪門縱馬大漠與你一世逍遙?還是……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你的拒絕而難過痛苦?”

……

……

那一團紅色的喜服,覆蓋在昏厥的蓮花身上,猶如火焰一般燃燒著……

傷痕累累的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這世間的愛……

哪怕他曾如此多情的說過那麼多山盟海誓,此生不渝的話,在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麵前,也不過是一個浮華的幻影……一場絕望的騙局……

傍晚。

葉初寒慢慢地推開石屋的門。

他先看到那一團火焰般喜服中昏厥過去的蓮花,他慢慢地走過去,走至蓮花麵前,俯身抱起了蓮花。

蓮花氣力全失,麵容蒼白地倒在他的懷裏,全身冰冷。

葉初寒凝注著她昏厥的麵容,手指在她雲一般的秀發上緩緩地滑過。

心中一陣疼痛,卻與連心蠱蟲的反噬無關。

“蓮花,你不要怪我……”

他將昏迷的她緊緊地擁在自己的懷裏,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深邃傷痛的神色。

“我隻有如此,才不會讓你背棄我,才能把你永遠留下,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害怕……被別人背棄……即便全天下人都背棄我,我也不能讓你離開我,我情願欺騙你,甚至殺了你,我也不會讓你走!”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害怕背棄,所以總是要先在被背棄之前先背棄別人,害怕傷害,所以總是在被傷害之前先拔劍去傷了別人!

愛越深,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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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是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大喜之日。

花穀內屋舍俱都裝飾一新,百花繁盛,侍女俱都喜氣洋洋,滿麵笑容地來侍候移居到南苑的蓮花,為她盥洗梳妝。

她們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卻愕然地發現原來新娘子都已經裝扮完畢,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一聲不語。

侍女相互轉頭,俱都掩唇一笑,吉時還未到,原來這新娘子竟如此著急啊!

菱花銅鏡內,映入的是一張清麗絕倫的蒼白容顏。

蓮花頭戴珠玉鳳冠,身穿華麗寬大的大紅嫁衣,嫁衣上用金線繡出的鳳凰燦爛耀眼,宛如欲火涅磐重生……

那一身紅色嫁衣,卻映襯的她麵容更加驚心動魄的白!

嬌俏可人的侍女走上前來,拿起一旁的玉梳,一手挽起蓮花烏黑的秀發,笑語,“蓮花姑娘,吉時還未到,我們就再為你細細裝扮一番吧!”

蓮花淡淡出聲,“不用了,去告訴葉初寒,在與他成親之前,我要先去見我哥。”

半個時辰後。

去稟告的侍女回轉,她的身後是天山雪門的執法老人杜衡。

杜衡麵容沉靜如水,死灰般沉寂的眼眸中泛出一片冷冷的銳色,“門主說可以讓你去見湛羽,但是見過之後最好乖乖地回來,畢竟你一身武功盡廢,湛羽的性命還在門主的手心裏,勸你還是不要做任何非分之想才好!”

蓮花轉頭看了看杜衡,她抬起眼眸,低聲說道:“是,我記得了。”

迎著她的眼眸。

執法老人杜衡卻沒有來由地心下一慌,隻覺得眼前這個女孩的眼眸明亮如雪,亮的讓人驚心,就像是……

人之將死之時,那一瞬的回光返照!

地牢內。

黑黝黝的陰暗牆壁裏,釘著一個渾身鮮血的人影。

血跡斑斑的六十八顆金釘深深地刺入那人肩,臂,手,腿,足中,將他釘在石壁上,全身肌肉都已經潰爛,指節關節盡皆破碎,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腐臭難聞,他的頭無力地低垂著,惟有一息尚存。

地牢外,那一扇低矮的小窗,竟雲集著大批黑色的食腐鳥類,在外振翅盤旋,等待這垂死之人的死亡,好來盡情吞噬他的血肉。

已經分不清遭受了多少日的折磨,酷刑,杜衡冷酷的威逼之聲猶在耳邊回響,隻可惜,他的身體似乎失去了知覺疼痛的能力。

然而即便是求生能,求死不得,他還是沒有把連心蠱的秘密吐露出給那些人。

他是白氏一族的人啊!

白氏一族的人,骨子流的都是守護忠義的血,秉承的都是驕傲不屈的靈魂,十二歲的時候,他不懂這一切,他背叛這一切,他將自己隱身在黑暗裏仇視所有的人,甚至不惜出賣族人,讓自己成為白氏一族的恥辱!

現在,他懂了!

隻可惜白氏一族已經不存在了!

周圍死一般的寧靜。

奄奄一息的湛羽隻能聽到自己身上的鮮血,一滴滴在地麵上流淌的聲響,倒仿佛是午夜的更漏,一聲連著一聲。

湛羽已經沒有多少意識還存在了。

這樣的黑暗與沉寂,卻對他如此熟悉,仿佛是多年來縈繞在心頭,揮散不去的一個瞬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置身在這樣的黑暗裏,淚流滿麵地聽著屋外,六歲的小女孩急促地敲著封死的窗戶,緊張哭泣的聲音。

……

……

“我要走了,哥,我求爹放了你,爹說隻要我回外婆家住就放了你,我要跟娘去江南外婆家了。”

“哥,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如果小萱一直都沒有回來,哥不可以忘記小萱,哥要記得去找小萱啊!”

……

……

黑暗中。

湛羽渙散的意識裏,終於出現這樣清晰的童音,那個六歲的小女孩,是他十二歲生命裏,最可望不可即的一線純白啊!

“小妹……”

他的嘴唇吃力地顫動,血的腥味遍布在他的唇齒間,他垂著頭,咳著血,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輕輕地喚道:

“……蓮……蓮花……”

“哥,我在這裏。”

死寂的地牢裏,女孩含淚的聲音慢慢地響起。

湛羽被釘在石壁上的身體無聲地一顫,頓覺一陣疼痛直入心窩,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滿麵死灰,渙散無光的瞳仁裏,慢慢地映出一張素白的容顏來。

恍若隔世。

原來是……他的小妹啊!

蓮花站在他的麵前。

一襲大紅色的嫁衣鮮豔如火,珠玉鳳冠,烏黑的長發如流泉傾瀉,她站在那裏看著渾身是血,情狀淒慘的湛羽,滿眼悲慟之淚。

一滴滾燙的眼淚從湛羽的麵頰上長劃而下,在他血汙的麵孔上流下一道清亮的淚痕,他癡癡地望著她,身穿大紅嫁衣的小妹萱兒,恍若在夢中,他竟吃力地柔柔一笑。

“……真……好看……”

那一團嫁衣如火,映著她蒼白的素顏。

她眼望著湛羽的慘狀,一步步上前,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踏在棉花上,虛軟無比,她的身體因為這巨大的悲痛,殘忍的現實而拚命地戰栗著。

她終於走到了湛羽的麵前。

纖細的手指輕輕地觸到湛羽冰冷的麵容,被血浸透的頭發,蓮花的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

“……哥,我傷你傷得那麼狠……”

“……不痛……”湛羽凝注著她,眼淚一串串地滾落,任憑鮮血從他的傷口裏湧出,他吃力地對她笑。

“……一點都不痛……真的……”

“哥……”蓮花蒼白的手,無聲地捂住了他胸口的傷口,泣不成聲。

“……那一箭……帶回了我的小妹啊!”他望著她,血跡斑斑的麵孔上,神色竟是如此安詳,“原來你還活著……原來……你已經這麼大了……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

“記得,那些事我都清清楚楚的記得……我不會忘記……”蓮花抬頭看他氣息奄奄的模樣,淚落麵頰。

“……我還記得哥抱著我去采花,捉螢火蟲,無論到什麼地方都帶著我,哥哥一直都陪著我……後來,爹要送我去外婆家,還沒有到江南,我和娘就被人追殺,後來……娘也死了……就剩下我了……”

“吃了很多的苦麼……”

“沒有吃苦,有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照顧我,但我卻很害怕,我以為白氏一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很害怕……害怕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個世上……”

蓮花的手指慢慢地停留在他的麵頰上,為他細細地擦掉了汙血,“可是,現在我知道有哥哥在了,我一點都不害怕了……原來這麼多年,我和哥哥都活在這個世上……我們都活著……哥,我會救你出去……”

她寬大的喜服內,藏著他的青冥劍刃。

然而,被釘在石壁上的湛羽卻一瞬不瞬地凝注著她蒼白的麵孔,顫抖著低聲說道:“小妹,你殺了我吧!”

蓮花的手指頓住。

她的眼淚瘋湧出眼眶,彌漫整張麵龐。

“……我……太累了,就快要……堅持不住了……可我不能死在天山雪門的酷刑下,不能這麼屈辱的讓他們折磨死……”奄奄一息的湛羽望著瞬間淚如雨下的蓮花,痛苦地喘息著,吃力地微笑。

“哥,我要救你出去……”

“小妹,你殺了我……成全我……”

他止不住的血落在她的喜服上,陰暗的地牢裏,被鮮血浸透的喜服愈發的鮮豔奪目,有著殘酷的火紅……

六十八顆金釘徹底廢了他的身體,將他永遠釘在石壁上,若強行將金釘從他的身上拔出,隻會讓他的死得更慘。

她已經不可能從這個地牢裏帶走他。

不會在旦夕間死去的他卻還要遭受著這慘無人道的酷刑,天山雪門的人就是要看著他這樣痛苦屈辱地……一點點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