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娥跑了。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座空宅裏頭。宅子不算大,牆卻很高,足足有三個她高。
身上的小傷好得差不多了,幾處大傷還沒有痊愈,讓她的行動不算太方便,勉強能下地行走。
她想自己的確是賤命一條,中了那麼多箭,卻還是死不掉。可能她當受的報應還未受完吧,她慢吞吞地想。
她慢吞吞地起床,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小腿和手臂上的肉都鬆軟了,沒什麼氣力。她在宅子裏晃悠,宅子裏很空,所有的門都從外邊緊鎖著,但是備給她的衣物、日用都很齊全,甚至還有些金銀珠翠的首飾。
宅子裏她看到了兩個活人,一個年輕的啞婢,專門服侍她,為她做飯洗衣換藥,另外還有一個年老的啞仆,做些劈柴燒水的力氣活。
這兩個人也都不出宅子,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窗口,每日有新鮮肉食蔬菜和藥材從窗口中送進來。
這兩個人之間咿咿呀呀,用手語交流,卻從來不同她說一個字。她說話他們也不聽,隻擺手,也不知是聽不見,還是不讓聽。
張翠娥在牆根挖地團魚來數日子。她拿了老啞仆的一壇酒,每天挖一個地團魚丟進去,當酒壇裏泡了十八個地團魚的時候,她身上的傷全部愈合。藥都是極好的藥,方子也都是極好的方子,她來者不拒,也不再追著啞婢問來處。這十八天,她每一天都安分守己。
將第十九個地團魚丟進去後,她在柴房放了一把火,牆上用炭寫了一排很好看然而通俗易懂的大字:誰敢欺負這兩個啞仆,我煉陰間人殺了你們。
她早就收攏了首飾衣物,趁兩個啞仆救火時,從挖地團魚挖出的地洞裏爬了出去。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牆太高翻不出去,她還想不出別的法子不成?
這還是在建康城裏頭,她確認。但她突然覺得整座建康城都不一樣了,完全顛覆了一個樣子。
整座城池都白亮得炫目,寧靜到令人心驚。她拿手遮了日光,四下裏觀瞻,果然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建康城了。現在的王城中,沒有一絲陰氣,過去被鮮血染作黑色的泥土,仿佛又都變回了原本的顏色。她所感覺到的寧靜並不是沒有聲音,相反,人們來來往往,聲音嘈雜,隻是那聲響交織成一片,並沒有什麼具體的一聲能傳入她的耳裏。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寧靜的,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恐慌和緊張。
是——天下太平了嗎?她疑惑著、迷惘著,遲遲不敢確定,抬頭望向遠處高高的城樓,湛藍天空下獵獵招展著一麵巨大的王旗,王旗鑲著莊重的黑色邊,上頭一個碩大的“蕭”字。
還是澂王的城。
那李柔風呢?
她跑到王宮去,宮門緊閉,她逮著宮外的一個老者問:“敢問阿翁,如今王宮中可是住著澂王?”
她這話問得奇怪,仿佛久居山中,不知人間年月。老者見她穿著甚是體麵,人也有禮,便答道:“自然是澂王,隻是澂王如今不在宮中。”
“那澂王現在何處?”
“澂王出征去了,討伐大魏。”
“那您知道李柔風嗎?”
“李柔風是誰?”
“澂州李氏的三公子,李冰,他應該跟隨在澂王身邊。”
“沒聽說過。”老者道,“我兒子便是澂王身邊的親兵,可不曾聽說澂王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那……那如今在宮中的是誰?”
“這你也不知道嗎?代為理政的是南平王,鎮守宮中的是太子蕭淳風。”
張翠娥大為震驚,南平王是澂王的兄弟她知曉,可這太子蕭淳風是從哪個蘿卜坑裏冒出來的?澂王的子女不都死去了嗎?
她又問老者蕭淳風的事情,老者卻閉口不言了。
張翠娥怏怏然,向老者道過謝,臨走時又想起一人,問道:“阿翁,那請問通明先生現在何處?”
“通明先生啊,他去阿育王塔受戒禮佛了。”
張翠娥啊了一聲,問為什麼,老者道:“澂王殿下崇的是佛法,通明先生身為道家宗師,倘若不能佛道兼修,如何能取信於澂王,保全陽隱一門?”
張翠娥心中惘然。辭去老者之後,她在城中四處行走,去了很多地方,問了許多人,得到的答案與那名老者所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精疲力竭地回到老宅,老宅大門緊鎖,其中什麼也沒有。她又去浮屠祠,祠中倒是被修葺一新,大佛修好了金身,開始有了香火,然而阿春和小丁寶都已經沒了蹤影,連大郎君、大黑馬,還有毛驢,都不知去向。
張翠娥翻進老宅去住了一夜。中宵,依然夜涼如水,竹影搖曳。
她行走於庭院之中,但見《蘭亭集序》的磚塊,依然參差錯落地嵌在庭院裏。
但她忽然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大夢,夢裏的人如此真實,夢醒時分卻不知所終。
建康城裏已經感覺不到一絲陰氣,就仿佛她大夢之中許下的那三個願望全部變成了真實:
這世間沒有陰間人。
這世間的陽魃不過凡人一個。
這世間不再有她和李柔風的故事。
一切都是大夢一場。
可她為什麼就成了那個還活著的、夢醒的人呢?
她忽地就笑起來,笑到最大聲的時候開始哭,躺在地上哭。哭著哭著她忽然覺得極為空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哭。
她隻覺得悵然若失,失魂落魄。
她離開了建康城,漫無目的地行走,有時候騎馬,有時候搭車,餓了就吃,渴了就飲,困了就睡,腦中全然放空。她手提一把柴刀,指握符咒,凶悍無比,連土匪都不敢劫她。
她長得越來越胖。
有一天早上換衣服,她突然發現自己小肚子都凸出來了,腰也粗了一大把,這才大吃一驚,心想自己怎麼長這麼胖了。
她想可能是心寬體胖。走了這麼久,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快被她忘光了。這是她的目的,既然死不了,那就全忘掉,徹底忘掉,她就解脫了。
但是像現在這麼胖也不是個事兒。
她開始不騎馬,自己走路,中午在一個臨水的鎮子上吃飯,沒忍住又點了一大盤肉,她發現自己近來格外愛吃肉。
吃完之後她又心疼這一大盤肉價格不菲,摸著自己鼓鼓的肉肚子想,長肉就長肉吧,都是錢呢,雖然這錢不是自己的,肉長自己身上總比吐出來好。
她心裏這麼想著,忽然一陣惡心泛上來,要吐。她開始還想忍著,沒想到那惡心的感覺來得又快又猛,竟抑製不住,她跑到路邊哇的一下便把方才吃的全吐了出來,吐完了還吐酸水。
她氣喘籲籲地走去河邊漱口洗臉,心想這是吃壞肚子了嗎?可肚子也不疼,而她的腸胃向來是什麼都能吃的,老鼠肉、蟲子肉吃下去都沒事。
她跪在水邊擦臉,忽然發現自己尖尖的下巴竟也圓潤起來,兩頰豐滿。
一個她從來沒有過的念頭電光石火般劃過她的腦海,她像塊石頭一樣硬在了那裏。
僵了半晌,她又快又哆嗦地把兩根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腕脈。她的第一個夫家是郎中,婆婆是個接生婆,她跟著也學了些手藝。
她搭了半天,心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心神不寧感覺錯了。她打坐半晌後又給自己搭脈,反複搭了幾十次,再算算日子——
三個多月了。
她呼啦一下站起來,險些踩著自己的裙子絆倒。她張著雙手提著柴刀,對著滿目的青山綠水,聲嘶力竭地喊:“李柔風!我殺了你!”
李柔風閉著眼睛在佛堂裏打坐,除了佛前一盞青燈,沒有其他光亮。
他已經在這個佛堂裏待了十天了。
之前損耗的身體早已修複,他不想出來,隻是覺得有些心灰意懶。
三年了。
第一年他一直是一具失去意識的變屍,蕭焉命通明先生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得把他恢複如常。
照法遵訣譜上說,醒屍咒一旦施下,陰間人將化為最凶殘的變屍,永遠不可能再恢複意識。
然而法遵可能從來沒有等待過任何一個中了他的醒屍咒的陰間人醒轉過來,他也沒有陽魃。他將中了醒屍咒的陰間人視若敝屣,用完就令他們化骨,又哪裏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沒了恢複原狀的可能?
無論如何,在通明先生的幫助下,一年之後,李柔風醒轉過來了。
醒轉之後他就開始找張翠娥,然而張翠娥已經不知去向。他請阿春幫他造了個他背得動的大木佛,阿春造的佛像總是最好的,佛氣最濃鬱,他背著那尊大木佛,便能數月不朽,隻是被損耗的身體還是得到佛氣更重的佛寺中去修複。
蕭焉初時阻攔他,但通明先生說李柔風倘若再被激怒屍變,恐怕就真的回不來了,蕭焉隻能任由他去,橫豎他找不到張翠娥,仍得再回到自己身邊。
李柔風背著木佛一路南下,去到了儋耳,沒有找到任何張翠娥的蛛絲馬跡。他不死心,後來又去了兩次,幾乎把儋耳的每一寸土地翻遍了,都沒有找到張翠娥,沒有聽到任何一句關於張翠娥抑或抱雞娘娘的話。他沒有任何收獲,反而被強盜砍掉了腦袋和胳膊,他抱著腦袋將強盜嚇死,然後在佛寺中養了三個月才長回來。
這一年,蕭焉繼續南征北伐,收服了大大小小的諸侯和夷族。
第三年,李柔風又背著木佛沿著張翠娥此前南下的路線北上,甚至找到大魏的燋龍溫池去,也未能聽到關於抱雞娘娘的半點風聲。
她離開了建康,就仿佛徹底從人間消失了。他知道蕭焉和通明先生的人暗地裏也在尋找,當然目的和他不一樣,隻為了防止陽魃被其他諸侯利用。
然而他們也沒有找到過。
李柔風開始焦躁。她還活著嗎?她有沒有再被其他陰間人捉住囚禁起來?很多事情他不敢多想,一旦想起便揪心揪肺地痛。他白日裏找,夜裏也找,他要在兩個世界裏找。他想她起碼該給他個信兒,是活著還是已經去世了,無論陽間世還是陰間世,他都一定要把她找出來。
佛堂外家仆的腳步聲匆匆而來,來人敲門低聲喚他:“公子?公子?”
他想他是該出去了。他應該再去鬼市上問問,問問鐵匠道士,問問大頭子,問問毓夫人,問問采芝齋,問問所有過去曾經和抱雞娘娘接觸過的人。總能夠找到她的,他想,他有無盡的時間。
家仆在佛堂外道:“公子,崔仙琕崔公子送信過來,邀您於泥古齋一敘。”
李柔風雙眉微皺,這個崔仙琕,乃吳郡士族子弟,對碑拓收藏比他還要狂熱,因著同樣的金石之趣,兩人過去私交甚篤,也是如今鮮有的幾個知曉他陰間人身份的故友之一。
崔仙琕風儀甚美,性格豁達,有些促狹,為人什麼都好,唯有一樣,就是太過好色,癡迷於男女之事。一年前崔仙琕說要與他小聚,仗著他眼瞎,將他帶進了一家新開的青樓,說都是大魏落難的官家女子,文雅風流,一定要與他分享,他很是費了些氣力才脫身。那次還惹來蕭焉不快,胡亂找了個理由將崔仙琕鞭撻一頓之後將他趕出了建康。
思及此事,李柔風正要拒絕,家仆又道:“崔公子說,上次的事他知錯了,這次是正經事,他大難不死,輾轉歸來,新得了許多摩崖石刻的碑拓,過去從未有人見過的,請公子一定要過去幫他辨一辨朝代和出處。”家仆拿著信念道,“一定一定一定,兄叩首叩首再叩首。”
李柔風心想,崔仙琕的確已經離開建康快一年了,據說是去巴蜀之地遊曆,探尋前朝的摩崖石刻。他歎了一聲,道:“那就去吧。”他整了整衣衫,又吩咐家仆道,“你與我同去吧,免得他又捉弄我。”
三年前與大魏的製勝一戰之後,蕭焉便命阿春帶著小丁寶在城中大小寺廟中多造新佛。隻是天下局勢未定,未敢大肆宣揚。但城中的佛氣在漸漸濃厚,崔仙琕家中亦設有佛堂,李柔風夜中出去,便不用再背著木佛了。
崔仙琕親自出來迎接,李柔風向他施禮。時下以左為尊,崔仙琕是主,李柔風便站他右側。崔仙琕伸手引李柔風進屋,走著走著,李柔風敏銳感覺到崔仙琕伸的是左手。
“仙琕兄,一年不見,你怎麼成左撇子了?”
崔仙琕喪氣道:“別提了,我能活著回來已是大幸。”他將右手伸到李柔風麵前,“你摸摸。”
李柔風伸手一摸,不由得大駭,崔仙琕右手四指齊齊斷去,連拇指指頭都齊平少了一截。
他驚問道:“仙琕兄,什麼賊子這般殘忍?”
崔仙琕搖頭道:“唉,此事說來離奇,也是我自作孽,稍後我同你細細講來。”
進得內屋,崔仙琕便將他這一年來覓得的摩崖石刻碑拓都展示給李柔風,所有拓本他都以墨汁混以骨灰,重新複刻描過,方便李柔風觀覽。
李柔風一一細細看過,大為歎賞,道:“這些石刻氣象渾穆、骨法洞達,實在都是不可多得的瑰寶。”他道,“聽聞巴蜀一帶的摩崖石刻,許多都在十分險峻處,仙琕兄要拓得這些書跡,想必十分不易。”
崔仙琕磨牙道:“豈止十分不易!簡直是十萬分、十萬萬分不易!”他抽出其中一張拓文給李柔風看,“最難的是這張!在青衣江邊的懸崖上,但太古老了,不舍得不拓。我和兩個親隨吊著繩子下去的,結果兩個親隨掉下青衣江死了,我也差點沒命。”
他伸出光禿禿的右手掌晃了晃:“指頭就是在那裏沒的。”
李柔風看著拓文,辨得出上頭寫的是青衣羌國的國史,傳聞青衣江邊曾有古老的青衣羌國,武王伐紂時期便有了,隻是後來東漢時滅亡。這般難得的石刻,難怪崔仙琕拚了命也要去拓。
他想著那整齊的刀痕,道:“仙琕兄莫非掛在懸崖上遇了匪?”
崔仙琕搖頭道:“匪沒遇到,遇到的是個救命恩人,隻是那個救命恩人——”他唉了一聲,“比匪還厲害。”
崔仙琕萬分羨慕李柔風,道他就算粉身碎骨,在佛像前頭拜一拜,過個十天半個月的,也就長回來了。倘若有個陽魃,還用不上十天半個月,頃刻長好。
李柔風苦笑:“仙琕兄背尊大佛入蜀道上青衣江試試。”
崔仙琕豎起禿禿的手掌:“別了,我還是好好做人吧。”他忽然好奇地對李柔風附耳低聲問道,“賢弟,其實我一直想知道,賢弟和女子每房事一次,是不是都得回去抱抱佛像,才能重新開始?”
李柔風向他拱拱手,道:“仙琕兄我告辭了。”
崔仙琕左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罪過罪過,我就是管不住我這嘴和這手。我這手,就是因為非禮了那個救命恩人,被那恩人給剁掉的。”
原來,崔仙琕在青衣江邊的懸崖上掛了大半日,也不見有人經過。那個地方本來就人跡罕至,除了他這種閑到極致的狂人,何人會去?他近乎絕望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青衣女子路過。他大聲呼救,懇求那女子救他。那女子倒是好心,花了兩個時辰,用柴刀砍出一條路,將他救了下來。
李柔風聽見“柴刀”二字,心中隱隱一動,歎息了一聲。崔仙琕道:“賢弟這是怎麼了?”
李柔風搖頭道:“無礙,隻是想起一些舊事,有所觸動。”
崔仙琕說:“唉,賢弟是覺得那女子很是樸質心善是不?”
李柔風點頭:“尋常女子,豈會花兩個時辰,費這麼大氣力去救一個陌生人?”
崔仙琕道:“是啊,我給那女子銀錢,她不要,隻是向我討了兩張拓來的碑文。我見她頗有趣味,便與她攀談,她卻連名字都不願意多說。”
見李柔風目不轉睛,側耳傾聽,崔仙琕又道:“那日她救下我後,天色已黑,江邊山路崎嶇難行,我腳上又扭了一下,不得已在江邊洞穴處點了個火堆,露宿一宿。那女子婦人打扮,雖然算不上什麼大美人,卻也秀麗可人,尤其在火邊坐著,愁眉不展,竟越看越覺得別有味道。我問她為何發愁,她說家中有人等她。我問她可是家中良人?她便又不說話,然後靠著石頭睡了。”
他捂著嘴咳了一聲,道:“賢弟你也知曉,我素來對有夫之婦有些惡癖,這夜我怎麼睡得著,一個沒忍住,趁她熟睡的時候去摸了摸她的臉。嘖,巴蜀那地方到底養人,摸上去水豆腐似的,鮮嫩鮮嫩的,特別暖特別軟。喀,我就又往下摸——”
李柔風忍怒道:“仙琕兄,你這樣實在過分。”
崔仙琕點頭:“是是,我也知,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然後她便醒了,打了我一耳光,還很凶地罵我。那聲音就跟烏鴉似的,但我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勁頭,上去抱住她,讓她舍了家中郎君,隨我回建康,做我的夫人,一生用度不愁,也不必在這荒山野嶺砍柴了。她當時也不知怎麼弄了我一下,我便動不了了。她拿了我摸她的右手擱在石頭上,舉起柴刀,說‘你看清楚’,然後一刀下去,把我的手指頭全給剁了。我當時就像做夢一樣,心想這麼細瘦的一個小女人,怎麼有這樣的膽子……”
他沒注意到李柔風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隻聽見李柔風問了三個字:“然後呢?”
“然後,她把身上的幹糧丟給我,拿了我給她的幾張拓文,獨自走了。我第二日早晨能動了,才自己拐回去,唉,差點就死了。”
他看到李柔風的神色已經有些不對,雖知對方是殺過萬人的陰間人,但並未親眼見過,故而也不覺得有多可怕。然而此時的李柔風身上透出濃濃的陰氣,讓他一根根毛發豎立,心中不由得悚然。他顫顫地退後了兩步,道:“賢弟?”
李柔風迫前一步,逼近他,急切地問道:“那女子,可是個子不高,”他比畫著高度,“腰間懸一個銅鈴、一個小布包,頭發上簪一排梔子花?”
崔仙琕愕然:“你怎知曉?那鈴子還——一蕩一蕩的,響得很。”
李柔風又逼近一步,整個人都壓迫過來,聲音冷冷的:“你摸她哪兒了?”
崔仙琕這時已經嚇得話都說不出來,陰間人刺骨的寒意像蛇一樣鑽進他的骨髓,他這時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眼前的人不是個活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嚇得渾身顫抖,聽見李柔風冰冷地又逼問了一句:“你摸她哪兒了?”
崔仙琕腿腳軟得雙手撐在桌子上,結結巴巴地說:“哪、哪裏軟、軟就、摸、哪裏唄——”他已經後悔死了,他過去還覺得陰間人是稀奇好玩的東西,李柔風除了眼盲,還和過去一樣待人如春風一般,連看東西都要混了骨灰才能看見,著實有趣。他這時才知,為何蕭焉一定要下滅除陰間人的王令,原來這陰間人,果真是極恐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