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來,看著這個仿佛許多年前的自己,仿佛和他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小人兒。他至今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兄長給小時候的他作的畫,畫裏麵的那個小人兒走出來了,走到了他麵前。
小人兒說:“你是誰呀,為什麼在我家裏?”說話的時候小人兒挑著眉毛,就和小時候的李柔風一模一樣。
李柔風半跪在地上,目光與小人兒平齊,說:“我叫李冰,是你的阿父。”
小人兒挑著眉毛,稚聲稚氣然而萬分認真地說:“我娘說了,阿父不能隨便叫的,賜我骨血的人,才能叫阿父。”
李柔風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兒道:“我娘叫我小妖怪,我大名叫栽秧。”
李柔風聽著這兩個名字,抽了口涼氣,手指在腿上抖了抖。他向小妖怪伸出右手,道:“把你的手給我。”
或許真是血濃於水,小妖怪慣來沒這麼聽話,這時卻乖乖地把右手伸出來,擱在李柔風的掌心裏。
和小妖怪的手接觸的那一刹那,李柔風的心尖兒都在顫,一股狂喜湧上他的心頭,化作千百道浩浩湯湯的暖流,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小孩兒的手好小,端端正正擱在他的手心裏,像隻白白的小餃子——雖然小妖怪看上去是綠的,但李柔風知道是白的。他輕輕地握住小妖怪的手,小小軟軟,和陽魃一樣暖。
這是他的骨血,竟能化作這樣的精魂。
他的心髒顫抖著,小人兒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和張翠娥身上的一樣。他拿著小妖怪的手,撥出其細細小小的一根食指,將小人兒的食指按在了自己的雙目之間。
他拿著小妖怪的食指,順著自己的鼻梁一直滑到鼻尖。
“摸到了嗎?是不是看不出來,但是有個小坎兒?”
小妖怪興奮地說:“真的呀!”
“摸你自己的看看。”
小妖怪果真去摸自己的鼻子,更興奮了:“我也有我也有!”他抓著李柔風的食指,“你摸摸我的!”
李柔風的食指在他的牽引下刮過他挺直的小小鼻梁,在一模一樣的位置,也有一個難以為人所見的小坎兒。
他鼻尖酸楚,順勢將小人兒又軟又暖的小身子摟進懷裏,帶著鼻音叫了一聲:“小妖怪!”
小妖怪丟下魚,也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叫了一聲:“阿父!”他有些難過,說,“我娘說,我的阿父好可憐,雖然賜了我骨血,但是老早老早就死了。我知道阿父變成鬼也會回來找我的,阿父身上涼涼的。”
李柔風磨了磨牙,心道張翠娥就是這樣同小妖怪介紹他的?他摸著懷中小妖怪涼滑的頭發,張翠娥完全把小妖怪當作小個兒的他來打扮,衣裳、束發,都和他過去一樣,雖然這麼小,儼然就是個小公子的樣貌。她定是想不到,他竟能看見小妖怪吧。
李柔風說:“你娘說的是實話,阿父不是個活人了。阿父回家了,想留下來陪你和你娘,你怕不怕阿父?”
“不怕!”小妖怪興奮地大聲說,“阿父會泅水嗎?”
“會,阿父泅得很好,可以泅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去。”
“阿父會爬樹嗎?”
“會。”
“阿父會摸魚嗎?”
“會,但是阿父看不見。”
小妖怪嗷嗚怪叫了一聲,在他懷裏又滾又蹭,說:“沒關係,我娘總說危險,不讓我去泅水爬樹摸魚,以後有阿父陪我就不怕啦。”
李柔風笑了起來,他知道,他為人的一生,再到為陰間人至如今,從未如此笑過。他這笑,和過去不一樣了,他的心是滿的。
李柔風站起身來,小妖怪踮著腳把魚掛到牆上的木橛子上,天色越發黑了,小妖怪又爬到凳子上,想去點牆上的那盞風燈。
李柔風把他抱下來,照著他的指點摸到火折子和風燈,把燈點了起來。李柔風問:“你娘不是去接你了嗎,你怎麼先回來了?”
未待小妖怪回答,院門被砰地踹開,李柔風便見一團熾烈的火焰唰地滾進來,燒得一地的衝天大火。張翠娥啞著嗓子怒叫:“小妖——”一見李柔風,她活生生把一個“怪”字咽進了喉嚨,改口叫道,“栽秧!”
小妖怪刺溜閃到李柔風身後,伸著小胳膊抓緊了李柔風的衣裳。李柔風單手背在身後,擋住他,然而張翠娥已經一眼看見小妖怪,一腳踹上大門,把柴刀往地上一扔,伸手操起院牆邊上的竹掃帚就衝了過來!
“又逃課出去玩!害我找了幾個村子,還生怕你掉江裏去了,一個個追著人問!你倒好,一聲不吭就自己跑回家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打斷你的腿!”
眼看張翠娥是當真上了火,小妖怪放開李柔風,嗷嗷叫著就往柴房跑。他雖然生來就較其他孩子不同,但那兩條小短腿又怎麼跑得過張翠娥,竹掃帚虎虎生風,眼看就要抽上小妖怪的屁股。李柔風耳朵捕捉著風聲,一個大步上前,擋在了小妖怪前麵。
張翠娥那掃帚本是要到小妖怪屁股上才會收勢,哪想到中間殺出個李柔風!那竹掃帚半點止勢沒有,又準又狠地抽上了李柔風的脊背。
李柔風悶哼一聲,被抽得晃了晃。
張翠娥沒了聲兒,半晌,撒手丟了竹掃帚,捂著嘴哭了一聲。她撲過去,扯了李柔風的腰帶,撩起他的衫子一看,果然背上腫起粗粗一道又紅又紫的傷痕。她把手心撫上去,又是恨又是心疼,最終都化作怒氣:“我教訓我兒子,要你多管閑事!”
李柔風扭頭低聲道:“小孩子不聽話,便好好同他講……”
底下小妖怪輕輕扯了扯他的手,有些愧疚道:“阿父,我娘就是嚇嚇我,從來不會真打我的。我、我也就是裝裝害怕的樣子……”
“栽秧!”張翠娥愈合了李柔風身上的傷,登時又起了火氣,“誰是你阿父!別逮著個人就叫阿父!”
小妖怪瞅瞅自己,又瞅瞅李柔風,對著張翠娥有些犯怵,但是又堅持己見,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小聲嘟噥道:“可他就是阿父啊……你還摸他……你和塾師說話都要站得隔三步遠……”
張翠娥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穿得一模一樣,連眉眼也長得一模一樣,不知她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妖怪。看小妖怪叫李柔風阿父,李柔風代小妖怪挨打,她也不知在她晚到的這一刻鍾裏頭這兩個人達成了什麼見不得她的勾當。她辛辛苦苦懷了十個月、養了兩年多的小妖怪,就在這陰錯陽差的一刻鍾裏頭,被他死鬼親爹勾了魂去,這讓她還怎麼趕李柔風走?她這輩子,便是到死都要和李柔風糾纏不清,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喜為他悲為他蠟炬成灰嗎?
她心中一酸,垂著肩往院子裏走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李柔風和小妖怪慌忙跑過來,一個說:“娘子,你別哭了。”一個說:“娘,你別哭了。”
張翠娥哭得更厲害了,對著大的吼道:“誰是你娘子!”她又對小的說,“我不配當你娘!”
大的便抱住她小聲勸她:“娘娘,你別哭了,之前都是我不對,方才也是我誤會你了,你打我,打得好……”
小的也爬過來摟住她的腰:“娘,娘,我錯了,塾師講的課我都懂我才逃課的,本來想摸完魚回來等你的,沒想到你今天來這麼早……我聽說你已經走了,我才回家的。”他說,“娘!我捉到了大黑魚,你最愛吃的!”
張翠娥看著身後抱著的一個,身前趴著的一個,有捶胸頓足的感覺,心想大冤家、小冤家,這便是李柔風撒下的天羅地網吧,她今生今世,再也逃不掉了。
晚上燉了大黑魚,湯汁燉得鮮濃,小妖怪吃得香噴噴的,李柔風也想吃,張翠娥敲掉他的筷子,舀了碗魚湯給他,冷冷道:“你就別吃了,喝點湯就得了。”
她還置著氣呢,李柔風瞅著她身上冒著的金色火苗,知她是怕自己太久沒吃東西,突然吃些魚肉飯食下去,肚腹會難受。
小妖怪在一旁哧哧直笑。
吃過飯,張翠娥收碗,李柔風過去洗碗,張翠娥也不攔著,燒了水,便招呼在外麵玩耍的小妖怪進來洗澡。
小妖怪頑皮好動,洗個澡也不安分,在大木桶裏玩水玩得十分起勁,濺得張翠娥一臉一身的水。張翠娥一扭頭,見李柔風在一旁笑得如春風般和暖,不由得怒道:“李柔風!你來給他洗!”
李柔風果然過來,捋了袖子給小妖怪洗澡。小妖怪用力拍著水,大聲喊:“阿——”李柔風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摟過他的脖子貼在他耳邊道:“我們來玩說悄悄話的遊戲。”
小妖怪果然立刻安靜下來,用手擋著嘴貼在李柔風耳邊小聲說:“阿父要和我說什麼悄悄話?”
李柔風左手抱著小妖怪,右手向張翠娥伸出手來,張翠娥目瞪口呆,把絲瓜瓤子和香胰子遞給他。
“阿父跟你講,阿父小時候特別懶。”李柔風給身上黏著的全是水裏的青苔和泥漿的小妖怪抹上香胰子,然後把他搓得滑膩膩光溜溜的,“阿父的娘親給阿父洗澡,阿父泡在水裏就睡著了……”他貼在小妖怪耳朵邊說悄悄話,給小妖怪搓幹淨背又洗胳膊,一根一根手指和指縫裏指甲都洗幹淨,小妖怪在他手裏乖乖巧巧,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也咬著耳朵和李柔風說悄悄話。
張翠娥在一旁呆若木雞,隻見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交頭接耳,極其親密,這才幾個時辰!冤家,真的是冤家!怎麼和冤家打交道的事情,到了她手裏總就變得這麼難呢?李柔風一接手這個小冤家,她才發現養兒子還能這麼順溜!
她正生著醋意,小妖怪忽然扒著桶壁喊:“娘!娘!我明天是不是不用去上學了?”
張翠娥虎著臉說:“不上學你是想怎樣?”
小妖怪在水裏一跳一跳:“想讓阿父當老師!阿父說他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比別的老師好一萬倍!”
張翠娥在心裏大罵一聲“李柔風你不要臉”,但轉念一想,光束脩就能省下好大一筆錢,她還不用搬家了——
她啞著聲音冷淡道:“李柔風,那你也別走了,留下來給我兒子當老師吧。不過我可提前告訴你,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
金色的火焰飄得老高,這就坡下驢下得也太欲蓋彌彰了,李柔風搖著頭好笑,說:“娘子——”
“哼。”
他改口:“娘娘——”
“嗯?”
“你過來一下。”
張翠娥便赤著腳吧嗒吧嗒走過來。李柔風說:“娘娘,我的袖子掉了,你幫我卷卷,我的手是濕的。”
張翠娥便蹲在他身邊,果然垂著頭認認真真給他把垂下來的袖子卷整齊。李柔風側耳聽著她的呼吸,精準地捕捉到她的嘴唇。趁她靈魂出竅的時候,他又補了更深的一個吻,往下離開時,下唇擦過她的下唇,上唇隨後也格外緩慢地擦過她的下唇,濕漉漉的舌尖還勾出來,在她的唇珠上卷過,個中風流纏綿情意,張翠娥這輩子想都沒想到過。
小妖怪在木桶裏捂著眼睛大喊:“羞羞羞!好羞羞!”
張翠娥半晌才回過神來,急得脫口叫道:“你怎麼在小孩子麵前這樣!”
李柔風淡然道:“他遲早要學的。”
小妖怪扒著木桶沿兒嘻嘻嘻地笑。
張翠娥臉漲得通紅,甩下一聲“流氓”,快步跑了出去。小妖怪說:“娘害羞了!”李柔風笑,以後,他能讓她天天害羞。
小妖怪洗完澡,張翠娥便自己去洗。李柔風見小妖怪換好了衣裳,自己蹦蹦躂躂進了正房隔壁的房間躺下。他過去摸了摸,是一張小床,問小妖怪:“你不和娘親一塊兒睡?”
小妖怪自己拉上被子蓋好,道:“娘親太熱啦!熱死了!”
李柔風低下頭來,親了親小妖怪的臉蛋兒。小妖怪抱著他涼涼的臉也親了一下,道:“阿父,我睡啦。”
李柔風為小妖怪掩上了房門,去浴房外麵站著。過了會兒,張翠娥擦著濕漉漉的長發出來,見到他,道:“別擱這兒站著,到柴房去!你砸死了我的‘大郎君’,今夜給它守靈去!”
說完她扔下他,頭也不回地氣鼓鼓走去自己的房間。
李柔風去柴房給“大郎君”守了會兒靈,這個青衣江畔的村子格外靜謐,耳畔傳來的隻有江水拍打兩岸青山的湍流之聲,偶有一兩聲猿蹄,沒有半點鬼魂的哀鳴。
久違了的寧靜,他雖看不到,鼻底卻都是潮潤的草木芬芳,梔子花香越發濃烈,他能想見這一片山川土地清榮峻茂的模樣,像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
這裏的冬天,會下雪吧?不知道下起雪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會是怎樣的美景呢?他的小娘子和小妖怪滾在雪地裏,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忽然無比期待。
他走回房去,不是柴房,是張翠娥的房間。她的房門並沒有鎖,他輕輕推門進去,聽見呼的一聲,她把燈吹滅了,鑽進了被窩裏。
他笑了笑,坐到她床邊,輕聲喊:“娘子,娘子——”
她裝睡。
他便脫了鞋襪和衣衫,輕緩地鑽進她的被子,久違的燠熱與幹淨氣息,激得他渾身一暢。
他喊:“娘子,娘子——”
張翠娥轉過來道:“我早嫁別的郎君了,別叫我娘子。”她推他,“下去。”
他自是不動,又有點驕傲地道:“小妖怪是我的骨血。”
張翠娥啐他:“呸!你一個死了的陰間人,哪來的骨血!他是我和別的男人生的。”
李柔風道:“你怎知死了的陰間人就不能有骨血?”他忽地翻身壓住她,“也好,你既然非說小妖怪不是我親生的,那就再給我生一個吧!”
她啊地低叫了一聲,伸手推拒他,他向來溫軟,但這晚上偏就被她逼得犯渾了,不管不顧地去吻她的嘴唇,扯落了她身上本就單薄的褻衣。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拜過天地的娘子,他想要她,還不行嗎?
她掙紮了一陣子,卻忽地在他攥住她胸口的軟膩時停了下來。她這一停反讓他心慌了,他慌忙鬆開手,想起了她過去所受的苦,想起崔仙琕對她的無禮。現在他這般強迫的姿態,是不是又讓她覺得恐懼了?
他低聲道:“翠兒,別怕。”她顫巍巍道:“我……我不怕。”
他伏在她的頸邊喘息,問她:“今夜月光亮嗎?”
這夜約是十三十四,月光亮得像冰冷的太陽,清清澈澈的月水晃蕩得滿屋子都是。他韌實的肩背、削窄的腰身在月光下格外清晰,脊梁挺拔成一條直線,兩側緊實的肌肉隱隱約約在動。她看過不隻一次的,可她仿佛又從來沒有看過,心跳極快,喉嚨幹得說不出話,隻能點頭嗯一聲。
她羞窘到完全說不出任何話,一下子把頭整個兒埋在了李柔風胸前,滾燙的臉頰燙得他心髒都在發燒。她掛在他的肩膀上,糯米樣細密的牙齒咬著他繃緊的肩頭。她吃力地承受著他,窄小而緊致的身體像被劈開來。李柔風也被她上上下下咬得疼,又疼又暢快,她為他拂去冰冷肌膚上的一層薄汗,他們都知曉沒什麼好的東西能那麼輕輕鬆鬆毫無痛楚地得來,更何況他們還都是這世界上最貪婪的人,既要彼此的肉身,還要彼此的靈魂。
兩具年輕的身體糾纏了一夜,彼此奉獻,相互探索,冰涼而又炎熱,甜蜜而又痛楚,是死滅也是生息。
這夜李柔風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過去老宅裏那棵粗壯無比如華蓋一般的老樹。那棵樹一樹繁花,碩果累累,樹旋轉著越長越大,參天立地,而樹底下的位置,竟是須彌山。
這夜,張翠娥沒有做夢。
第二天早晨,李柔風醒來時,熾烈的陽光已經照到身上,伸手一摸,枕邊沒有人。他驚坐起來,意識到自己竟然睡覺了。
自從變成陰間人之後,他便沒有再睡過覺,更沒有做過夢。
他怔怔地摸索著自己的十指,完好無損,咬一口,仍知道疼。
他穿好衣服梳好頭走出去,院子裏,他聞到人間煙火的氣息,女人在淘米洗菜,小孩子大聲喊了一聲“阿父”,然後繼續打他那套強身健體的拳法。飯菜的香味從廚房中飄出來,公雞和母雞們在吵鬧個不停。
陽光照在臉上有火辣辣的痛,他走到淘米洗菜的女人身邊去,這種感覺便消失殆盡。
他敏銳地感覺到這院子裏沒了佛氣,問道:“娘子,那木佛呢?”
張翠娥淡淡道:“劈了當柴燒了。”
他驚訝地啊了一聲。
張翠娥道:“它一路護送你過來,使命已盡。我用它煮了人間五穀,佛祖不會生氣的。”
她把淘米水倒到木桶裏,招呼小妖怪過來用淘米水澆院子裏的梔子花,還有院子裏種的蔬菜。
張翠娥聲音確切地道:“木佛已經沒了,這十裏八鄉的,也隻有我一個陽魃。李柔風,既然給了你機會你不走,你就在這裏死心塌地陪我一輩子吧,就算我老了病了變醜了,你恨我憎我不愛我了,你也休想離開我半步。”
她挑起細長的眉問李柔風:“後悔了嗎?”
“不後悔。”李柔風說,並沒有半分猶豫。
張翠娥抿著唇笑了起來。她垂眸洗著菜葉,洗完了菜葉又擇蔥,擇完蔥一抬頭,李柔風仍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說:“你看得見我嗎?”
“看不見。”
“那你看著我做什麼?”
“你看得見我呀。”
張翠娥臉色微微一紅,垂了頭把洗幹淨的菜葉子都裝起來。李柔風接過她手中的竹籮,道:“以後這些傷手的活都我來,我手上長了繭,娘子多替我摸摸就好了。”
張翠娥見小妖怪沒往這邊看,站到小板凳上踮著腳在李柔風臉上親了一下。李柔風感覺到她的嘴唇,笑道:“娘子膽子變大了。”他低下頭便要親回去,張翠娥卻笑著躲開了,正色道:“李柔風,既然你回來了,我有件事一定要問你,我掛在心裏頭很長時間了,難受得緊。”
李柔風麵色一凜,心想她是要和他算舊賬嗎?舊日情人還是舊日的風流債?隻是時至今日,他已經光風霽月,一顆心早已落定而安穩,五欲八風中巋然不動,又何曾怕她問什麼。於是他亦正色道:“你問。”
張翠娥數著手指,非常困惑地問:“你喜歡在床上吃,你二哥喜歡在馬桶上吃,那你大哥,到底喜歡在哪裏吃?”
李柔風愣了半晌,仰天大笑起來。
青山相待,白雲相愛,青衣江上濤生濤滅,不舍晝夜,紅塵萬丈間,李柔風知曉,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似他的小娘子這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