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後,陸言正在忙自己的事。
也沒有問戚月什麼,戚月也當然不會主動告訴他。
好像這樣的沉默才是兩個人在一起時最自然的交流。
戚月在陸言上床後也馬上關了電腦躺下,同床異夢,可能也就是這麼回事兒。戚月每天都可以做很多的夢,但是夢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陸言,唯夢閑人不夢君,可能也就是這麼個意思。
婚禮前一個月,陸言突然被安排出差回美國。
還好所有的事都已經搞定了,所以隻要他能按時回來,應該不會有問題。
戚月送完機那天,突然有種擁有自由的超脫感。
好像是從監獄裏呆了很久的人一樣,出來後呼吸的沒有口揚起都是新鮮清甜的。
戚月打算好好利用這幾天自己的時間,她原本想和文慧約去逛家裏附近的樂購超市,不幸得知文慧今天太忙脫不開身,最後隻得自己一個人去。
其實戚月從來覺得超市是個好地方,直到當她在超市裏看到葉舞涼的時候。
當穿著隨意的戚月推著推車,推車裏塞滿了日常用品和食物,看到葉舞涼穿著清涼的連衣裙,背著小巧而精致的包,手上隻拿著一瓶礦泉水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尷尬有些無處遁形。
怎麼都不看不出雙方是同齡的人,兩個人在人群中打招呼,多半會被以為是鄰居之類的關係。
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但是這種持續了半分鍾的對視,實在無法以“沒看到”的借口逃跑。
何況,又是為什麼要逃跑呢?
索性大方地推車過去,擦身而過的時候戚月極其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好巧呀,好久不見。”
這下子被怔住的倒是對方。或許是沒想過會這樣大方的打招呼,所以也沒有做好應對的措施。
看葉舞涼沒什麼反應,戚月準備推車走,卻被葉舞涼抓住了手臂。
“不算很巧,我是來找你的。”
空氣在一瞬間之內盤旋起耐人尋味的電流,身邊人的輕聲談話都變得沸反盈天起來。
結完帳,也不管拿著兩個大塑料袋,找了個肯德基兩個人就坐了下來。
其實也曾經想過會再一次和葉舞涼遇見,想過的是在機場、在高中同學婚禮上、最不濟就是在高檔的西餐廳,總之自己設想好的是,再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一定要用一種風光無限的樣子。
隻是實在無法預料到,會在這麼平凡的地方,用這麼平凡的樣子麵對依然那麼耀眼的她。
其實和高中比起來,她的差別真的不大,還是那種讓人一看就會張大嘴巴後就閉不起來的美豔。
戚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的,買了這麼多東西,有些礙手礙腳,說起話來不方便。”
“沒關係,我說完就走。”葉舞涼雙手握拳摩挲著,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不知道如何開口。
戚月也不遮遮掩掩了,“說吧。”
葉舞涼閉起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然後驀地睜開眼,看著戚月,“其實是文慧讓我來的。”
這倒是戚月沒想到的事,她露出驚訝的表情一秒鍾後,就恢複了平靜。
“今天我在她那裏,想讓她幫我定製一件婚紗的。”
戚月呆呆地點頭,眼神有些空曠,“哦,這樣啊。”
“也是偶爾的機會,得知她現在是婚紗設計師。”葉舞涼解釋道:“並不是畢業後一直和她有聯係的,高中以後,其實我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今天該不會是來回顧高中故事的吧。”戚月微微笑著,嘴角雖然上揚,但笑容卻看上去特別沉重。
“可以這麼理解。”
這答案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
“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還要再一次提起呢?”戚月的表情,像是在懇求她不要說下去了。
“有些事發生了再久,都是發生過的,隻是很多事你不知道,我現在想告訴你。”
戚月沒接話,視線不知道該盯著哪裏看。
“這麼些年,我一直很愧疚,從出生到現在,我似乎沒有做過壞事,也沒有故意要去算計別人,我一直會想起高中的一些事,剛才還聽了文慧和我說的一些事,我真的不想……讓那些事就那樣過去。”
“我不是特別想知道。”戚月說話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都在顫抖,拿起塑料袋作勢要走。
有些罄竹難書的往事,再提起就是個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
戚月無法去麵對,去發再次去想起那種感受。
“我隻有三句話要說,請你聽完。”
戚月捏緊塑料袋,想做出最後的尊重,“好,就三句。”
“第一句,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說過你的不是,雖然心裏對你有些許芥蒂,但我做人的原則就是絕不做小人;第二句,我趁你不在的時候,把對你的發泄轉移到了你的鉛筆盒上過;第三,體育選拔賽前安夕的腳骨折是為了你。”
戚月隻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
人總是因為明白得太晚,才會對過去不以為然。
剛才聽到的明明是一個個清晰的字,但她卻無法識別出其中的含義。
飛逝的歡笑和無法抑製的淚水都已成為過去,卻永遠不能被忘懷。
拿起塑料袋最後一次想走,這次沒有人叫,卻自己停住了腳步,千思萬緒像是要從胸腔中噴發出來一樣,她緊緊皺著眉頭,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剛剛最後一句說了什麼?”
……
安夕在接到戚月要求見麵的短信的時候,剛從飛機上下來。
還沒有調整時差,雖然疲憊不堪,但卻一口答應了下來。
來到了戚月家樓下,陽光還很好。
雖然自己的時差是半夜,但卻無法在這樣的大晴天裏出現睡意,身體靠在車身上,閉著眼似乎在享受著什麼。
等了一會,戚月沒有下樓,而是打電話給他。
“上來。”
簡單的兩個字後,她掛上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聽上去心情不好,安夕帶著疑惑上了樓。
到了戚月家,見到的是一張陰沉沉的臉。
“怎麼突然找我了?”安夕用著調皮的口吻,“過了這麼久,終於想起我來了?”
戚月還是沒說話,隻是走到臥房裏,翻找了一通,然後走過去,把一張相片重重地塞到安夕手裏,“給你,你不是要我們的這張合照嘛?給你!”
安夕覺得戚月發脾氣發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注意力被這張照片吸引住。
看到畫麵中兩人略顯滑稽的臉,安夕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看那時候的我們啊,怎麼能這麼幼稚這麼滑稽呢?”
“安夕!”戚月幾乎是用吼的,“為什麼不告訴我體育選拔賽前你腿骨折是為了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安夕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定格住的臉上充滿了驚訝。
“你說啊你說啊!”戚月氣憤地拳頭一下下砸到安夕的肩上,安夕手上握著的那張照片也隨著突然的失力而掉落到地上。
“那天你擔心我來找我,然後才會用力過度受傷的,為什麼不告訴我?怕我內疚嗎?怕我因為你的前途全部被毀了而內疚嗎?你不告訴我幹嘛?!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這麼怕我內疚啊?我又不會內疚得去自殺,你幹嘛不告訴我,你以為能藏一輩子嘛?你害我這麼沒心沒肺活了那麼多年,現在還是從別人那裏聽到的這個消息,你知道我多難過嘛?!你知道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告訴我的話至少還能讓我陪你度過那個時候啊。”戚月越說越失控,眼淚不可遏製地落下,到後麵已經哽咽得連話都聽不清了。
安夕看到她這樣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戚月,不要鬧。”
隻是一句話,就讓戚月整個停下了所有的哭吵。
她隻是在原地不停不停地落淚,她隻是感覺自己心痛得像快要被人扯裂了。
“真的和你無關,你不要聽別人瞎說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不是嘛?”
戚月拚命搖頭,“你就是這樣的,你什麼事都要自己一個人默默承擔默默藏在心裏,你為了不讓我內疚,你的人生全部都改變了,是我害得你沒能參加選拔賽,沒能上大學,我改變了你的人生,我該死。”
安夕看她幾乎崩潰的樣子,心疼地把還在不停扭打她的戚月攬到懷裏,用盡所有的力氣包圍住她,讓她無法再胡亂動彈。
似乎被這樣強勁的力牽製住,戚月也真的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在這樣溫暖的懷中,聞著這樣讓人舒心的味道,戚月一下子渾身柔軟了下來。
“是的,你是改變了我的人生。”安夕用著柔和的聲音說道。
戚月緊閉起眼,一顆淚珠順著她臉頰滑落下去。
“記得畢業典禮那天,我和你說我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夢想?”
戚月遲鈍地回憶著,然後點點頭。
“因為你,我的夢想從那個時候開始變成了成為攝影師。”
聽到這樣的話,戚月剛才才灰暗的時間突然之間出現了色彩。
“還記不記得我試拍你的那張照片,我至今還記得,那張照片是我這輩子拍得最漂亮的一張照片。”安夕按住戚月的頭,輕輕拍了拍,“那個時候我就突然想,以後如果做攝影師的話應該不錯,然後我沒有讀大學,打工所有的錢都去買了相機和鏡頭,我拿著相機跑了很多地方,經曆過了許多事。每次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我就會想起你來,那個時候,當你問我夢想是什麼的時候,你臉上的表情我一直記得。你對未來充滿信心,對未來充滿期待,那種正能量可以感染身邊所有的人,所以我也一直相信著,相信著我的夢想,可以實現。”
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對白和故事了,再一次回想起來,卻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是昨天才說過的話。
“可是我現在不快樂。”戚月在安夕的懷裏,終於放鬆戒備,把沉澱在心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安夕隻是皺著眉頭,沒有回答。
“我連夢想都沒有了,我連我當初自己的夢想也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還有沒有未來,每天過著這樣的日子真的好累。”戚月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變得平靜無力,“如果可以,情願再回一次高中,再發生一次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也沒有關係,因為那時候至少還有夢想。”
“怎麼?”安夕用下巴抵著她的頭頂,“那個人不願意陪你去環遊世界嘛?”
這麼久以前的事情。
連自己都快忘記的事情。
卻被別人記著。
這樣的感覺,有著無法言喻的美好。
戚月淡淡地勾起唇角,“那個人連我的夢想是環遊世界都不知道。”
“那……”安夕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帶你去好不好?”
這樣的邀請,明明是讓人無法拒絕的內容,但就是怎麼都答應不下來。
因為這答應的好像不是一場旅行,而是一場私奔。
一場華麗的、沒有終點的私奔。
“你想讓我眾叛親離啊,你當我還是高中,可以用一句叛逆就把所有的罪行掩蓋過去?”戚月苦笑,“如果是高中一定跟你走了。”
安夕輕輕放開她,“既然如此,就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
戚月一愣。
連安夕都和她說這樣的話。
那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會有人再支持她了。
已經走投無路了。
連義無反顧的勇氣也全部失去了。
心情突然沉抑下來,連天空也在瞬間內被陰霾覆蓋掉。
突然一聲清晰的雷響,白色的刺眼的光線猛地閃了一下。
“又下雨了。”戚月看著窗外,反射出來的是一臉灰暗。
和她的表情相比,安夕卻突然想提起了勁道來,“下雨了,我要走了。”
戚月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麼下雨了你就要走了?”
“有一個地方要去。”
“一定要下雨去嗎?”
“恩。”
“……”
無言以對,雖然很好奇,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該問的,隻得憋回肚子裏。
“對了,借我一把傘吧。”
“哦,對……”戚月拍了拍腦袋,“你應該沒有帶傘。”
“借你那把紅色的傘吧。”
“那把?為什麼是那把?”
安夕想了想,“那把比較大,而且比較顯眼,下次不會怕忘記還給你。”
戚月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跑回房間裏找到傘遞給安夕。
“哦對了,我過段時間有個攝影展,你能把那張照片給我嘛?”
“哪張?畢業典禮那張?不是已經給你了嘛?”戚月指了指他的口袋。
“是我前麵說的那張,我試拍你的那張。”
“為什麼要那張啊。”戚月搖搖頭,“那張照片我很喜歡的,而且隻有一張了,不能給你。”
“我會還給你的,那張照片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戚月還是一臉不放心,“可是今天下雨,萬一淋濕了什麼的呢?”
“那我下次還傘給你的時候,把照片給我。”
最後還是無奈答應了下來。
看著安夕匆忙跑出去的身影,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襲來。
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和安夕那樣緊密的抱在一起,竟然沒有覺得半點尷尬或是不妥。
戚月訝然,回憶了一下剛才安夕身上的溫度和他的味道,好像一下子穿梭到了高中的課桌上。
那種熟悉的味道,竟然過了這麼多年,還能瞬間就辨識出來。
好像他的一切都沒有被遺忘過,原來他一直留在自己的生命中。
以一個最特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