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還沒到春天。
全長六十六公裏的芝加哥河,在芝加哥這座被譽為世界建築博物館的城市中緩緩流淌。彭其問黃青青:“你還記不記得在你來這裏之前,我和你提到的卡爾桑德堡?”
“一個伊利諾伊州的詩人,他說芝加哥是‘世界的屠宰場’。”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和你說這個?”
“總不能是為了嚇唬我,讓我打退堂鼓吧?”
“我未免太把你當小孩子了是不是?以為嚇唬你一下,你就不敢走,不會走,不走了。”
黃青青的心隨著船一晃,隨手一指高聳的希爾斯塔,岔開了話題。
芝加哥在一八七一年的一場大火後,便重生為了一種底蘊與狡黠相融合的代表。它與“世界的屠宰場”的概念早已經有天壤之別,那些在諸如《教父》等影片中反複大量出現的黑暗,也早已經隻能在影片中出現了。但彭其還是對黃青青提及了卡爾桑德堡。他曾這樣……這樣不露聲色地挽留她。
殊不知當時,他的一句“留下來”會比任何一個詩人的任何一句詩有用得多。
一時間,黃青青不吐不快:“是,你太把我當小孩子了,也太低估你自己了。你為什麼不能說一句‘青青,別走了’?隻要你說了,我真的不敢走,不會走,不走了。”
彭其一語中的:“你錯了,我不是太低估我自己,是自負。”
沒錯,自負。
他曾以為黃青青離開他,會像離開水的魚。
但她終究來了芝加哥,終究認識了新的人,甚至認識了新的自己。
在八天的假期前,黃青青回了一趟學校掃尾。
她碰上安娜:“考得怎麼樣?”
安娜胸有成竹:“必過。”
她又碰上佳琪和麥克,那二人又在打情罵俏。
彭其在樓下等黃青青。這是彭其要求的,他說希望能來她的學校看看。這不是個無理的要求,她不能拒絕。在臉盲的外國同學看來,之前徐恩來接黃青青,和今天彭其來接黃青青,那就像是同一個人來接她。但在中國同學看來,那就是徐恩被這個男人取而代之了。
黃青青匆匆拉著彭其離開了。
“跟我去華盛頓吧?”彭其說。
黃青青一愣。
“不是有八天的假期?”彭其又說。
黃青青找了個借口:“我要問一下教授,看他能不能放人。”
真的是個借口。
包括特洛伊教授在內的大多數美國人都不喜歡加班,更難得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就都不喜歡讓別人加班。他們更注重休假和休假後的事半功倍。總之,特洛伊教授不會是黃青青跟彭其去華盛頓的絆腳石。
將黃青青送到公寓的樓下,彭其順理成章地要上去坐一坐。
這同樣不是個無理的要求。
黃青青同樣不能拒絕。
但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徐恩的拖鞋赫赫然地擺在黃青青的拖鞋的旁邊,款式是一對。彭其看著那一雙男式拖鞋,穿是不能穿的。但不穿,看見了裝沒看見嗎?
黃青青大腦一片空白:“我爸的,介不介意?”
騙誰啊?
哪一對成年父女穿款式是一對的拖鞋啊?
隨即,黃青青投降了:“對不起彭其,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撐不下去了。
與此同時,彭其也撐不下去了。
他腳下若無其事地踩過那一雙男式拖鞋,對黃青青欺過去:“青青,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我可以不問,不介意,隻要你不再提,我也可以不再提,我們都不要再提。因為是我有錯在先,更因為我不想一錯再錯,不想失去你。但從今以後,我來了,我在,你如果還像六年前一樣希望我屬於你,也希望你屬於我,那你就隻能屬於我一個人。懂嗎?”
黃青青直視著彭其:“你在發抖。”
“對,因為我說不介意,不可能不介意。懂嗎?”
“懂。”
“另外,我還在緊張。”
“你緊張什麼?”
彭其反問:“你說我緊張什麼?我現在讓你做出選擇,那就是在賭一把。我隻有五十對五十的把握。青青,你如果現在不選擇我,我們就真的結束了。你不緊張嗎?”
黃青青順著牆溜坐在了地上。
她抱著膝蓋,仰著頭:“彭其,我可以問你三個問題嗎?”
“可以。”
“我第一次親你是什麼時候?”
“這涉及到未成年人該不該喝酒的問題。你還不到十七歲,計劃是把我灌醉,然後偷親我,但一不小心先把自己灌醉了。但也無所謂,你直接撲過來親了我,結果是一樣的。”
“我送你的二十三歲生日禮物是什麼?”
“一件超級大的……女士內衣。你說你早晚會為了我穿上它。”
“那真的是超級大,D—cup,我到現在也穿不上。”
“我到現在也記得我當眾拆生日禮物,拆出那一件的時候有多尷尬。”
“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當時有多尷尬,將來就有多難忘。青青,你真的做了很多讓我難忘的事。第三個問題是什麼?”
“我……我說過我有多喜歡你嗎?”
彭其的眼睛裏閃著光:“你說過,隻要我願意在你死後為你盡孝,你願意為我去死。”
一時間,黃青青又哭又笑:“我那時候真的很拚啊!”
“還有第四個問題嗎?就當買三贈一好了。”
“你記得我爸媽的結婚紀念日嗎?”
“四月十六日。”
“你連這個都記得?”
彭其一聲歎息:“是啊,我自己也嚇一跳,我連這個都記得,你好像隻說過一次,最多兩次。”
黃青青向彭其伸出手:“拉我一把。”
彭其握住黃青青的手,拉她起身。她起身後直接投入了他的懷抱:“我跟你去華盛頓。”他俯身,將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頸窩:“好。”
當晚,黃青青扔掉了屬於徐恩的那一雙拖鞋。
縱然她是將它們端端正正地擺進了垃圾桶,那也是扔掉了。
她想起徐悉曾問她:感情中的出場順序重要嗎?
她想起她曾回答:不,不重要。
顯然,她錯了。
顯然,無論是對徐悉,還是對徐恩而言,她都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對她而言,彭其是第一個,便終將是最後一個。縱然她心裏的某一塊地方隨著那一雙拖鞋被血淋淋地割舍掉了,她也隻能將它定義為她回頭是岸的代價。至少她保護了彭其不是嗎?徐恩也遲早將她當作一段插曲不是嗎?至於她,也會好起來的不是嗎?一切都會好起來。
再見,徐恩。
再見,不想長大的小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