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青青一扯徐恩,又讓他坐了回來:“瞧把你給大度的!”
徐恩一轉念:“我裝的。”
“裝大度有什麼好?”
“沒什麼好,不裝了不裝了。黃青青,你知道的,我小氣著呢。所以,你以後都讓他跟你保持一百公裏以上的距離。中國和美國都地大物博,一百公裏以上不過分。”
這時,黃青青看到了彭其。
而彭其隻是對黃青青抬了一下手作為道別,便離開了。
連臉都沒洗的彭其隻覺得不虛此行。黃青青和他的這個句號因為徐恩,因為夏今朝,更因為黃青青和他的物是人非越來越真實,而真實是每個人早晚都要麵對的,那還是早一點麵對的好。
就像黃青青和徐恩也早晚都要說到南希。
徐恩說,有線索指向南希是搭順風車離開的沃爾克,而她的行蹤中斷在了第三輛順風車後,地點是金門大橋附近。而金門大橋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自殺場所之一。雖然金門大橋如今安裝了防護網,雖然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南希在這裏選擇了自殺,但同樣,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南希離開金門大橋附近。
徐恩將黃青青送到安檢,黃青青才堅持不住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她真的死了怎麼辦?”
“不會。”徐恩是安慰黃青青,更是自己安慰自己。
因為他比誰都知道,如果南希真的死了,那他和黃青青的未來就是南希要的陪葬。
無辜嗎?
談不上。
更何況無辜的人和事又何止千千萬。
過了安檢,黃青青先後致電了黃光榮、安娜、佳琪和嚴維邦。
首先,做兒女的有這個義務——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向父母報平安。
其次,安娜和佳琪都過得不壞——可能談不上好,至少過得不壞。那些學業上的困難重重,那些流言蜚語,那些金錢上的拮據等等與黃青青的處境相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最後,是嚴維邦惹毛了黃青青。
當時,黃青青問嚴維邦:“你和嚴叔叔還在僵持?”
她指的自然是嚴譽對美妍的封殺。
嚴維邦有口無心:“他不退,我也不可能退,不僵持還能怎麼辦?要我說,要打破僵局,除非我也自殺一個……”
南希的事,嚴維邦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所以,就算他有口無心,也惹毛了黃青青。
“你也自殺一個?你也?所以你們是把自殺當兒戲,還是當殺手鐧?那我也自殺一個好了!”黃青青掛斷了嚴維邦的電話。
嚴維邦倒是知錯能改,黃青青不接他的電話,他便當即用文字給她連連賠了不是。
西雅圖是一座不是在下雨,就是在下霧的城市。
黃青青抵達時,它在下霧。
逃離了聖地亞哥的熾熱,黃青青在西雅圖的幽幽冷冷中隻想找一張床,隻想做一場夢,隻想在夢裏回到過去。
但她失策了。
這裏是《西雅圖不眠夜》中的西雅圖。
這裏就不是個能讓人睡覺的地方。
黃青青輾轉反側,耳邊是《西雅圖不眠夜》中悠揚的曲調。山姆哀傷地立在夜色中,最後找到了安妮。山姆和安妮都說,那是一種魔力。換作黃青青哀傷地立在夜色中,隻覺得被魔力作弄了一場。她找到了徐恩,又不得不失去他。至今,她和他都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因為不敢說出口:如果那一晚,他們沒有不管不顧,自私自利地逃離沃爾克,逃離南希就好了。
是他們讓這一切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轉天,西雅圖,陰。
黃青青收到彭其發來的郵件,他說他申請了回國。
他為黃青青來了美國,夏今朝為他來了美國,如今,夏今朝被調去杭州,輪到他為夏今朝申請回國。
如此一來,似乎彭其付出的也不比誰少多少。
轉天,西雅圖,陰。
安娜致電黃青青,說某某課的教授不是人,一周布置一篇論文,至少二十頁,他上一句說務必用雙倍行距,以便他批閱,眾學生才拍了拍惶恐的小胸脯,心說雙倍行距的二十頁還有的一拚,下一句他又說所以,至少四十頁。黃青青幸災樂禍之餘,心說眾學生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人,每人每周四十頁的論文,他還能做到在雙倍行距裏批閱?那他真的不是人——會不會也太敬業了?
最後,安娜說徐悉去了沃爾克。
黃青青心裏咯噔一下。
終於,徐悉終於也難逃此劫。
說到沒做錯,徐悉更沒做錯什麼不是嗎?十二歲的他真心喜歡南希,卻孩子氣地“成全”了南希和徐恩。二十歲的他也真心喜歡南希,他不再孩子氣,他像個男人一樣接受南希對他的利用,遍體鱗傷地“成全”自己。
如今,他有權利對這一切置之不理不是嗎?
黃青青對安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別擔心,徐悉會回去的?
她憑什麼?她憑什麼對安娜保證?連她自己都在日以繼夜地擔心不是嗎?連她自己都不能對自己保證徐恩會回來,不是嗎?保證隻是一種變相的虛張聲勢罷了。
轉天,西雅圖,陰。
黃青青行走在這一座遍地都是咖啡館的城市裏,被咖啡的香氣逼到躲無可躲。
是因為這樣才失眠嗎?
總之,黃青青持續失眠。
佳琪致電黃青青:“學姐,學姐夫把你甩了?”
佳琪一直叫黃青青學姐,然後叫徐恩學姐夫。學姐夫。起初,黃青青總覺得這三個字和約瑟夫、史蒂夫等等並駕齊驅。後來,聽著聽著才順耳。當然了,比順耳更甚的,是順心。
言歸正傳。
沒有不透風的牆,但消息往往在一傳十,十傳百時就傳出了一百種版本。
黃青青對佳琪否認:“沒有的事兒。”
“那你讓學姐夫接電話。”
“他……他暫時沒跟我在一起。”
佳琪自以為是:“還說沒有的事兒?渣男,我饒不了他!”
黃青青爆發:“我是說,我和他就算分手,也不存在誰甩誰,不存在誰占了誰的便宜,不存在誰對不起誰!佳琪,你如果以訛傳訛,再叫他一聲渣男,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黃青青的爆發不是衝佳琪,是因為那“分手”二字說得再怎麼不經意,再怎麼裝作不經意,也像胸口被捅了一刀。
後來,黃青青對持續失眠投了降,做了咖啡館的常客。
再後來有一天,她坐在咖啡館臨窗的位置,看著雷尼爾山,西雅圖有霧,雷尼爾山有雪,看著看著,便如臨仙境。
坐吃山空,黃青青打了黃光榮的主意:“爸,您不是一直想去宿營嗎?我正好路過一家戶外用品,又正好趕上人家打折,我幫您置備一套?”
在開會的黃光榮沒過腦子:“置吧置吧。”
黃青青立即掛斷了電話。
隨即,黃青青刷了黃光榮的信用卡的副卡,買了大至帳篷、睡墊和睡袋,小至炊具、手電筒和醫藥箱等等。
立即,黃光榮致電黃青青:“不對啊呆青,我什麼時候說過想去宿營?還有,你這買的是戶外用品,還是不動產啊?打折還這麼貴啊?”
“爸,一分錢一分貨。”
“哼,把我的錢不當錢是不是?鼠目寸光,那我的錢不早晚是你的錢?”
黃青青有話說:“不,您和我媽長命兩百歲,我的錢早晚是您二位的錢。”
然後,黃青青也租了一輛紅色的小道奇,向著白雪皚皚的雷尼爾山出發了。
進山前,黃青青和徐恩通電話,說要進山了,接下來的幾天手機不知道有沒有信號。二人誰也沒有提南希,就一半像情侶,一半像朋友地聊了聊。徐恩說黃青青,你的獨立真讓我又喜又憂。黃青青說喜就喜,憂什麼憂啊,謝謝我爸我媽,是他們言傳身教教會了我最好的關係是一個人能過得很好,但兩個人會過得比很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