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說:“銀狐尾帶就帶了,叫你不要隨便把火雲釵戴出來,你怎麼不聽?”
安平丟下手裏的東西推哥哥,哥哥趕快閃開那一雙油手。
安平嬌嗔著說:“給了人家又不讓戴!”
哥哥說:“哪能到處招搖……”
“宮裏不讓戴,狩獵不讓戴,祭祖不讓戴,現在還不讓戴!哎~我明白了,你是後悔給了我,想要回去送給璿磯姐……”宗真不喜歡和妹妹鬥嘴,於是退步說:“我和她又不是很熟,不要胡說。好了,戴就戴吧,回去就不要戴了。”
安平頭上這對“火雲釵”是用一對枝枝杈杈的半弧形天然紅珊瑚,依本來形狀摩研成如意雲頭形,其上加嵌滴形乳黃色北珠,表征火之內焰,用赤金鑄成粟粒大小的珠子,點成八條一寸長的鏈子,一邊四條,上下左右定於紅珊瑚上,以成火勢之形。數年前,回鶻遣使貢珊瑚樹二十,宗真因戰功得父皇賞賜,獲紅珊瑚一對,交由數位能工巧匠設計,最後取此樣式。具宗真了解,這些工匠祖上就是手藝人,祖籍中原,五代時中原混戰,工匠先人輾轉來到了當時的東海勝國——渤海國,在渤海龍泉府穩定下來。一百年前左右,太祖阿保機為雪世仇翦滅渤海,工匠先人被挾至遼,這些工匠便是在遼出生長大。宗真認為這設計與眾不同、渾然天成,既有北方的瀟灑豪放,又兼南方的陰柔秀美,定名“火雲”,送給妹妹安平。
宗真心思縝密,他想:珊瑚和異形珍珠都是珍奇之物,加上如此精湛的設計,價值連城,我的生身之母元妃皇後若知道,我有寶物不獻給她反而給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定要找我兄妹的麻煩。於是宗真一邊限製妹妹佩帶,一邊曉之以理,還算有些效用。
安平吃飽喝足便開始滔滔不絕:“哥,真的,我沒食言,我就到南邊的山林子去了……”
“你不到餓了就不知回家,從小如此……”哥哥眼也不抬地說。
“別打岔!——我在那林子裏遇到壞人了!”
“什麼!”
“那人比二哥還壞……”
哥哥捂住她的嘴:“不要胡說!”
“怕什麼,他又聽不見。”
“那人傷害你了嗎?”
“他要殺‘宋生’!——之前他好像還傷了一隻大雁。”
“……”
“傷了大雁,大雁要掉隊的,掉隊要‘死人’的!”
哥哥哭笑不得,也放下了心,繼續喝酒:“兔子不是沒事嗎。”
“那是因為我手快刀準!……”說著做了個飛刀的動作,“……要不它早就成了那人的下酒菜了。”安平溫柔地撫摸著懷中的白兔,接著說:“我還以為漢人知書達理,哪知心這麼狠,我看他不像好人,趕快跑回來了。”
“一葉弊目,不見泰山。今天和我會麵的宋使可稱棟梁之才,不僅因為他有勇有謀,也為著他善於籠絡人才,他身邊一個謀士五個護衛,個個都是捉刀之英雄,正是兵在精而不在多。若得這樣……”
“就是那個包拯?”
“嗯。”
安平不因哥哥的反對而生氣,反而高興起來:“其實那個漢人也不很壞,他還真厲害,一揚手就飛出個釘子,要不是我用金刀——呀,金刀!”
“金刀?怎麼了?”哥哥略顯緊張。
“我飛金刀去擋釘子,忘了揀回來了……”
“什麼!”
“不就是把破刀,我不要了……”
“那你也不要嫁人了?”哥哥嗔道。
金刀是契丹貴族女子選擇夫婿的信物。
“不嫁才好。”安平紅臉說。
“你幾個姐姐都嫁人,怎麼就你例外?”
“他們那樣,我就必須也那樣嗎?”
宗真沉默了片刻,問:“你想怎樣?”
安平沉默了,她不知道。
宗真原想責備妹妹,可見妹妹沒了剛才的歡快,臉頰通紅,神色戚戚,終於沒有出口。宗真帶了幾個心腹,隨妹妹上山去找,一無所獲。安平囁嚅著說:“明天我再來找。”宗真歎氣說:“不行了,父王命我們馬上趕到混同江行宮,明天就出發。”安平嘀咕道:“我不去混同江,我回臨潢。”宗真語氣沉重,說:“父王特地點名要你去,休息吧,明早啟程。”
一路向北。
茂密的森林、廣袤的草原、起伏的山丘、崢嶸的石林、蒼茫的戈壁、如海的大澤、浩蕩的雪原。從春的色彩到冬的靜謐,熟悉的景象仿佛變了一副模樣,無法引起他們的關注。他們不再熱情洋溢,更不敢稍作停留,不管是路遇過江的馬群,還是追逐的虎豹,哪怕是難得一遇的不凍河邊的霧凇,他們也不曾稍作停留,直達卓帳之地。這是冬的故鄉,卻迎來了一場春的狂歡,因為人們知道,冷酷嚴峻的冰雪之下是一片溫暖的土地。
他們到達之時,天色已晚,一場角抵剛剛結束,契丹國皇子耶律重元一跤定輸贏。他披上衣裳,見過他的兄長皇太子耶律宗真,還鄭重地和他的小妹妹耶律安平打了招呼,這令她十分詫異。兄妹三個人走在一起,入小禁圍拜見他們的父親——契丹國第六位皇帝耶律隆緒。他的禦帳被中書省、樞密院等各署氈帳環繞居中,各帳均向東,以氈籍地。禦帳中,宮燈昏暗,左麵一排漢人侍仆頭盤發髻,手持唾盂、浣巾侍奉,右麵契丹武士髡發,著左衽袍,身後開衩,帛帶於腹前係結,下著小腳褲,腳蹬靴,單耳垂環,手持骨朵。侍兒正在鋪設折疊匡床,老皇帝坐在敷設軟墊的鐵交椅上閉目養神,耶律宗真站在身旁講述議和經過,他的妹妹——皇帝第九女耶律安平——低著頭緊緊靠在他身邊。她的父親和二哥就在麵前,她卻看也不看。
鐵交椅上威嚴而虛弱的老人是她父親,旁邊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是她的二哥耶律重元。她和她的父親沒有親密的感覺,而二哥從他的母親順聖元妃那裏繼承了對她的敵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