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說道:“對了,嬸嬸來過了。”展昭問:“她什麼事?”安平說:“看看孩子,給孩子帶了衣服吃的。”展昭問:“沒別的事了?”安平說:“沒有別的事。我想把他的兒子放在茶園子上管管事。”展昭皺眉說:“這孩子不大成氣候。”安平說:“還好吧,我能教他。”展昭把女兒放下,說:“給自己找事,以後落了不是可別拿我出氣。”安平嗔道:“我什麼時候拿你出氣了,你別躲,你倒是說。”展昭說:“你聽我的,別讓他來就是了。”安平說:“我就是要他來,再頑劣的我也調教得好!”展昭說:“你越來越霸道,不怕孩子學?”安平假裝冷臉,掃見物品中有一把送給兒子的木劍,順手抄起來就打展昭的大臂。展昭一把搶過木劍,瞪著安平,高高舉起,上看看下看看,拖起安平的手,作勢欲打,放下,拖起另一隻胳膊,欲責肋下,又放下,伸手去撩安平褙子下擺。安平忍俊不禁,道:“動手動腳的做什麼!”展昭故作嚴肅,說:“別嬉皮笑臉,我可是下定決心要罰你,等著,我找個喜歡的地方打。”安平笑著推開他,從他手裏拿過木劍,說:“以後,你見著他一次,我就讓你打我一次。”展昭說:“你鐵了心讓他來,必有原因吧。”安平說:“我有我的道理,往後慢慢和你說。”展昭說:“你做主吧。我叔叔不做主,嬸嬸貪財怕事,心術不正,你要小心著。”安平說:“貪財怕事的人才好對付,心術不正的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咱們怕她什麼。”
展昭猶豫片刻,說道:“我聽到個消息。”安平問:“什麼消息?”展昭說:“西夏沒藏太後遇刺身亡了。”安平吃了一驚,問道:“刺殺之人是誰?”展昭說:“據說是個叫李守貴的。”安平自語:“怎麼會是他?”展昭問:“你認得?”安平問:“還記得你們救小淳時劫持的那個人嗎?”展昭問:“是他?他為什麼要刺殺沒藏太後?”安平說:“不管為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夫妻二人相視無言。安平話風一轉,說道:“你走不久,開封來了一封信,你快去看看。”
展昭拆了信看,讀了幾句,對安平說:“王朝大哥讓跟你說一聲,他把‘賀蘭’贈給狄大人了。”安平說:“好啊,寶馬贈英雄。”展昭又讀,自語道:“王安石?”安平問:“是誰?”展昭說:“曾在常州做過官的,你忘了?”安平問:“到底什麼事?”展昭把信遞給她。安平看完,問道:“這人怎樣?”展昭回答:“莫衷一是,各有說法。公孫先生很推崇他。”安平說:“這《上皇帝言事書》說得倒是不錯,可惜皇帝對他無心,把底下這些臣子都說服了也沒有用。我看王朝大哥就是想借這件事引你出山,說不定也有包大人的授意,你怎麼想?”展昭說:“大人新任三司使,要清丈土地。”安平笑說:“真是‘板蕩識誠臣’啊。”展昭說:“不過就是個三司使。”安平說:“那也不錯了。以後我也不能嘲笑朝廷隻知道對付逃戶了。清丈阻力太大,大人一定希望多個幫手。”展昭說:“咱們夫妻還是離朝廷遠一些為好。”安平轉過身來,低頭絮叨:“說來說去,還是我耽誤了你。”展昭笑道:“你都給我生了一兒一女,哪耽誤了我?”安平說:“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很難再找了。”展昭說:“離開朝廷久了,回去也難以適應。”安平說:“前兩天來了一對父子,兒子情誌不遂,心神恍惚的,一問才知道,他家原本也是上戶,他還是個裏正衙前,後來運輸官物出了事,折耗賠償,家破人亡,人就瘋了。”展昭說:“現在官場不清明,不清淨。”說著提筆欲回信,冥思苦想了半天不見下筆。安平問道:“怎麼不寫?”展昭說:“恐怕大人會看到,怎麼寫好呢?”安平搶過來說道:“我來。”見她寫道: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展昭笑道:“調皮!”
安平問道:“什麼時候去把那兩個孩子接過來?”展昭說:“要我說就不接了。”安平說道:“你沒聽馬漢說,那邊亂得不像樣,雷老英雄不在了,就這兩個孩子,多讓人擔心。”展昭說:“還孩子孩子的,多大了,我像他們這麼大已經闖出名頭來了。亂世出英雄,正是他們曆練的好時候。”安平嘴硬說道:“我還不是想讓他們回去幫馮大哥金大姐的忙。”展昭說:“大哥大姐應付得過來。”安平說道:“虧你說得出口。當初你和公孫先生操持書院的時候累成什麼樣啊。”展昭笑著說:“還有小雁呢。”安平說:“我看你就是無理攪三分。這書院你說搬就搬了,誰勸你也不聽,要不是大哥大姐在那邊,我看你怎麼兩頭跑。”
原來,番漢貧寒子弟苦心修行,漸漸長大,陸續有師成出關的,導致書院規模萎縮。本地的貧困人家也有送子弟來投的,但星星兩兩,少之又少。他們也曾下到貧戶家中去問。隻因此地民風與西北大不相同,沒經曆過戰亂,這裏的孩子若不種地,寧可做學徒,甚至賣身做仆婢也不讀書。他們反複勸說,還被人告到了官府,險些吃了官司。另一頭,專供士紳子弟的書院也日漸艱難。隻因,展昭對這些子弟從來是立規嚴管,有暴虐欺人為樂的,被他懲戒趕走,對其家長解釋時直言不諱,得罪了些大族鄉紳。此地有名氣的書院本來就多,他又不願走動博名,生存艱難。加之公孫先生被人請回了汴京,展昭便把這邊關了,在華州重開書院,交給了馮若木金鳴鏑夫妻。
展昭說:“咱們遲早要過去的,一年半載的功夫,就讓大哥大姐先辛苦辛苦。”安平說:“當初就該聽我的,讓展曈快回來,把茶山交給他們,咱們好去華州幫大哥大姐。”展昭說:“那時候趙虎還沒卸任,怎麼過來。”安平說:“讓展曈先回來也好啊。”展昭說:“換了誰誰也不願意,兩口子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安平說道:“說來說去,就是罰了馮大哥金大姐兩口子。”
這時候,兒子興衝衝跑過來。展昭把木劍給了兒子,小男孩非要給父親看他寫的字,一個勁兒問寫得好不好。展昭仔細看過,說道:“不好。”安平麵露不悅之色,說:“孩子還小,多鼓勵才好,我看我兒子寫得就很好。”展昭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小男孩失望地走開了。安平把兒子勸了回來,對兒子說:“你爹說你寫得不好,你就該請教他哪裏不好,讓他明白說給你。”小男孩聽話向父親請教。展昭正給兒子講述,隨從說有事,叫他出去。安平也不多問。
展昭出去了好一會兒,再進來就對兒子說:“你先出去玩,爹有話要和你母親講。”小男孩說:“我不出去,你們有什麼話要背著我說?你們總說我是大孩子了,為什麼還要背著我?”安平扶著兒子的雙肩問丈夫:“怎麼了?”展昭遲疑片刻,對安平說:“北邊來了使者。”安平沉默了許久,問道:“你打發他們回去了?”展昭說:“這次隻帶來了一件禮物,我已經收下。”安平吃驚不小,剛要責難,轉念一想,丈夫絕不是貪財之人,先要問問是什麼東西,於是便問:“是什麼絕世寶貝打動了我丈夫的心,難道是一位絕世美人?”展昭笑說:“堪比美人。”安平說:“那我倒要看看。”拉著兒子,走出去。隻見桌子上放了一個盒子,裏麵是包裹琵琶的錦囊,紫羅錦緞上以金線盤繡飛鶴。錦囊上放了一個本子,安平拿起一看,是張野狐的琵琶古譜。解開錦囊,正是當年母親帶去塞北的大唐宮廷精製直項紫檀五弦琵琶。安平不禁潸然淚下。
男孩問道:“這不是柄琵琶嗎?是誰送來的?娘你哭什麼?”展昭俯下身子對兒子說:“是你舅父送來的。”男孩問:“舅父?我娘的哥哥?”展昭點頭。男孩認真思索,眼睛發亮問:“如果我娘是我妹妹,那舅父就是我嘍?”展昭歎了口氣,站起來對安平說:“原諒他吧。”安平泣不成聲。男孩拽著母親的手,說道:“娘,你原諒他吧,你是我妹妹,舅父就是我。妹妹這麼小都能原諒我,你都是大人了,你也原諒舅父吧?”安平將兒子緊緊摟在懷中,多年來盤踞心頭的剝根離土之痛漸次消融。她知道,跟隨著兒女的成長,自己兒時的坑窪終會被什麼填平。展昭說:“他帶來了口信,說這幾年身體不好,明年要舉行‘再生儀’,希望你能回去參加。你,好好考慮一下……”
安平看著丈夫,二人相視沉默……
正是:連環巧手解,風波難定歇;新翻安公子,火鳳破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