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的言語之間也是滿滿的期待的。
可她太害羞,隻好故作不懂,說:“未來有無限可能,哪是撲克能夠算定?”
卻不意一語成讖,她和他,偏是最不可能的那種可能。
鞭炮又響,是在催新人出閣。曉波滿意地轉身跑出去湊和那份熱鬧。小姑姑進來拉起她的手,開始說一些很令人傷感的話,即便是她的母親,也笑容盡斂,眼泛淚光。
哭嫁的時候到了。
陸婉收回心思,隻在心裏悠然一聲長歎。
卻仍是哭不出來,這喜慶的眼淚。
所幸是新時代,也沒有人真正在意她流淚與否,和鞭炮較量了一段時間,陸婉被簇擁著走出家門。
拜天地,見長輩,入洞房,拍照,留影,作出最愉悅的表情,其實做些什麼,連陸婉自己也未必知道。
終於到了晚宴時刻,她頂著誇張的頭花和妝容僵著脖子在酒店的化妝室裏等待宴席開始。小小一間房裏,七大姑八大姨認識的不認識的圍坐了一大群,嘰嘰喳喳吵得她頭昏眼花。她快餓死了,而那雙被高跟鞋擠得要變形的腳就更是痛得她幾欲發狂。
找了個理由逃出來,可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轉來轉去就像是進了迷宮,所幸李家包場,宴席又未正式開始,她遇到的人並不多。
遇到個酒保,問好了路,在大堂處偷拿了些點心,走到轉角無人處提著鞋子沒命一樣往後門跑。
在台階上還未立穩,赫然發現前麵的白玉蘭樹下站了一個青年男子,長身玉立,一派悠閑從容地立在那裏。看見她,眼睛裏閃過一絲玩味的神色,但也並不吃驚,仍舊旁若無人地點燃手中的煙,深吸一口,吐出一串好看的煙圈。
陸婉窘到發木,這才發現自己行為有多唐突,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拖著長裙,懷裏還抱著偷來的小點心,衣衫不整,容色盡亂,哪有半點形象可言!
直覺地她放下裙子,把鞋子和點心往身後一藏,挺直了腰隻好力圖無事地從他麵前走過,也顧不得腳下砂粒硌腳。
“前麵是停車場,你再往前,一定能遇見不少熟人。”後麵的男子陡然發話,很好聽的聲音,聽在陸婉耳裏卻不啻是驚雷。
這口氣,居然是認識她!
真是飛來橫禍,夫家顯貴,累得她也是人盡皆知。陸婉心裏有說不出的沮喪。
“謝謝了。”頓了頓,她回頭,麵上已不覺紅了三分,“勞你提醒。”
她本無意,但或是心情不好,口氣難免就有些衝,因而話一說完咬著唇轉身就想往另一邊走。
“那邊對著大廳。”他再度提醒,聲音裏已隱含笑意。
他的語氣輕佻。陸婉頓住,一時信他不是不信更不是,竟不知道何去何從,隻好幹脆停下來,走到麵前的階梯上,故作優雅地坐下來。
再難堪她也得裝作是在看風景。
雖然她又累又餓,看著手上那兩個小麵包,感動得簡直想哭:如果以後寫回憶錄,關於這場婚禮,她最記得的肯定不是記者追捧的風光,也不是眾星捧月般的驕傲,而一定是她此刻坐在酒店後園饑寒交迫的這種感覺!
可偏偏,麵對眼前這個身份不明的男子,她不是食難下咽,而根本是不敢食咽!
誰知道他是李家貴賓,還是報社記者?
前者還好,若是後者,隻怕明天報紙上的頭條一定不是她風光大嫁,而是像十八層餓牢裏拖出來的餓死鬼樣躲在這裏吃偷來的零食!
陸婉努力地咽了口口水,盡量忽略內心的尖叫,穿好鞋子,抹平發型,順帶著整理了下這件據說是從杭州空運過來的真絲晚禮服,這才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這年頭,裝模作樣總是要的,她正想問:“酒店化妝間怎麼走?”
卻見他把煙頭往腳下一踩,看也不看她就徑自越過她進了酒店。
陸婉倒不理他的忽視,隻是覺得心跳驀地加快,她真是從來就沒有這樣餓過!
回頭確認無人,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恨不能連點心的包裝紙也一起吞咽下肚,正吃得酣暢淋漓,突然從後麵空降來一盒牛奶,伴著一個聲音說:“這個給你。”
一口氣沒緩過來,陸婉差點給嚇得噎死。轉過頭見仍是剛才那個男子,連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這個給你。”他晃了晃手裏的牛奶稍稍抬高了音量說,“我是這個酒店的經理,可不想有客人因為吃東西噎死在這裏。”
他倒還有禮貌,知道自報家門,隻是這自以為是的幽默,還真沒多少水平!
陸婉向來麵薄,這會兒更是紅若滴血,訕訕接過來垂眸說:“謝謝了。”
就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她都沒說完整,一個突出其來的飽嗝打斷了她的完整表達,也徹底毀滅了她想把淑女裝到底的良好願望。
“裏麵有個小休息室,你要不要坐下來好好吃點東西?你看起來真的很餓。”
他笑著問她,嘴角扯出一個異常愉悅的弧度,話說得像是關懷十足,而眼裏則盡是戲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