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幫我把你後麵那個小盒子取來,紫紅色那個。”
秦書醉取來,坐在她身旁。
還沒來得及問裏麵是什麼,隻見她從中拿出一把裁刀來,剪斷了琴弦。
秦書醉忙伸手阻止道:“這是做什麼?琴乃靈物,毀之不吉……”
唐月晚漸漸撇起了嘴,眼眶瞬間被淚水充盈:“下次你來了,幫我續上……”說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的“弦”外之音,秦書醉自然明白。明白了,心中更加悲傷,複又想到那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心下大動。
隻見他一手伸至頸後,將披散著的頭發攥到一起、繞到身前;一手拿了剪刀。下一刻,千萬根青絲緩緩落地。
唐月晚驚道:“你後日就要束發……”
秦書醉笑道:“那有什麼?你斷了琴弦,我沒什麼好斷的,隻有這頭發,倒是可以斷一斷。”
“你坐到鏡子前。”
“做什麼?”
“你看都不看就剪了,這個樣子,還怎麼見人?我給你修一修。”
銅鏡前,兩人一坐一站,秦書醉玩笑道:“你看,鏡子裏怎麼有個黃臉老太婆?”
秦書醉說者無心,唐月晚聽者有意,她想到秦書醉若是真能走出外界,修道有成,或許等到再次相見之時,他容顏如初,而自己卻已成明日黃花。
她並沒有讓她心中的這份悲戚表現出來,笑道:“你再說,我就在你頭上剪個裙子出來。”
秦書醉沒再說話,隻是看著鏡子中的她:他隻願看著她,他不願形容她。於他,隻是看就夠了,他又不是那才子佳人小說的作者。
秦書醉來了興致,想象著那些小說的作者們會如何描寫。他想,若是不入流的作家,想必會這樣寫:“那女子實在是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令人窒息。”
若是三流作家:“那女子膚如凝脂,眉如遠黛,一頭青絲如瀑,雙眼明亮如星,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了那國城,顛倒了眾生。”
若是二流作家:“那女子麵若閑花淡淡,身如楊柳依依。猶是少女,一樹清純熟盡未凋;行將笄年,幾朵嫵媚含苞欲放。”
一流作家的話,秦書醉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他歎了口氣,心中想道:“這才子佳人小說的作者也實屬不易,一旦寫了幾章出來,看了的人就要催,一著急,就寫不好。依我說,公布之前,就該先寫多些,這樣等先寫的那些刊印完,手中便又存了不少……”
唐月晚一手拖著他的頭發,一手持剪刀這兒修修,那兒剪剪,看起來相當享受。她的手,由於在高閣深閨中長大,加之常常彈琴,故而細膩白皙、十分修長。
她紅潤小巧的嘴唇此刻微微張著,時而不自覺地淺淺伸出舌頭,舔一舔上唇,而後又輕輕咬住下唇的右邊,顯出一副十分專注的神情。
她鼻梁並不十分高挺,鼻孔較小,整個鼻部卻十分勻稱可愛,也為整張臉點染了一筆靈動的色彩。
她頭發梳紮成最常見的樣式:從額頭中間一分為二,梳向兩邊,留兩縷垂落在鬢角兩側,又故意從額中兩側的頭發理出很淡的一縷,斜逸在額前,形成在對稱中有變化的韻致,平添了兩分隨意,一分慵懶,半分俏皮。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一潭清澈的碧水,眉毛彎彎的,細細長長,像生長在碧水岸邊上的一排煙柳。此刻她的眼睛卻因專注而稍稍眯著,瞳孔縮進去一點,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好似碧水之上起了一層淡淡的霧。
終於,他修剪完畢,眉毛輕輕一挑,像是春天的風將柳樹吹得傾斜;展顏一笑,整個臉龐像宮商角徵羽之外的第六個音符,仿佛發出一個既輕盈空靈、又飽滿有力的樂音,而那雪白而整齊的牙齒永遠與這笑容相隨,顯示出不離不棄的忠貞。
秦書醉笑道:“等我下次回來,也給你梳頭描眉。”
無意間言及離別,唐月晚知道,天色已然不早,分別的時候到了。
她笑道:“你快走吧,不然相國大人又要訓你了,若是相國大人因為這個,一怒之下將我們這醉仙閣關了,你倒是不痛不癢,可我的那些姐妹們可就不好過了。”
秦書醉從鏡前站起,轉身,兩人四目相對,她笑了,所以他也笑了,她踮起腳尖,在他薄薄的嘴唇上留下輕輕的一吻。
“我走了。”
她點了點頭,卻還是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笑道:“你要還不鬆手,我今晚可就睡在這裏了,隻是我不明白,許多才子佳人小說裏麵都要滅了燈才……我實在是不喜歡。”
她一聽,趕忙鬆開他的手,臉微微紅了:“你快走!”
秦書醉走到門外。唐月晚抹著眼淚,俏皮一笑,道:“公子還請出去,移步三樓呢。”
“等我回來,咱們……”他頓了頓,“你記著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