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幾代人在玉麥放牧守邊的故事
孫開遠 常 川 段 敏
2017年10月29日,卓嘎、央宗姐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給她們回信了!
平日裏雨雪不停的玉麥,突然放晴。太陽從東方升起,雲開霧散,金色的陽光驅走了寒冷,把溫暖灑滿整個山穀。
習近平總書記在回信中說:“看了來信我很感動”,“希望你們傳承愛國守邊的精神,帶動更多牧民群眾像格桑花一樣,紮根雪域邊陲,做神聖國土的守護者,幸福家園的建設者。”
喜訊傳來,寂靜的山穀沸騰了。左鄰右舍奔走相告:鄰居那貢夫婦第一個獻上祝福的哈達,住在村尾的巴桑次仁換上盛裝匆匆趕來,村裏年紀最小的旦增潘多蹦蹦跳跳分享著全村人的喜悅。
“沒想到十九大閉幕才5天,我們就收到了回信。”姐姐卓嘎淚流滿麵,“總書記的話都說到我們心裏啦!”含著熱淚,姐妹倆向“習近平總書記與西藏各族人民心連心”領袖像獻上潔白的哈達。
“要是阿爸能看到總書記回信,該有多好啊!”卓嘎和央宗哽咽著說。
卓嘎、央宗姐妹收到習近平總書記的回信後,鄉親們向她們獻上哈達(西藏日報記者常川?攝)
這是幸福的淚,這是喜悅的淚。百感交集中,一家人幾十年默默放牧守邊的日子,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守護好了這片牧場,就是守護國家
時間,回到20世紀50年代,那個風雲變幻的歲月。
那年春天,日拉山上的冰雪仍能埋過牛背,山穀裏的杜鵑花正從南開到北。苦熬一冬的玉麥人,還沒從饑寒交迫中醒來,山外便傳來一個可怕消息。
(一)
“紅漢人要來了!他們吃人肉,喝人血。”
消息,是山外的匪徒帶過來的。
這個有著幾十戶300多人的山村,籠罩在不安和恐懼之中。
麵對謊言和誘惑,有的人家趕著牛群,三步一思量、五步一回頭,被裹脅出境。
這時,隻有桑傑曲巴和另外幾戶人家決定留下來。
“‘狼掛起山羊的胡子,改不了凶惡的嘴臉’,他們的話,我不信。”他轉過身,走向自家小屋。
還有比烏拉差役、乞討為生更苦的事嗎?
那時,村民不僅要為地方政府支烏拉差役,為官家轉山的人提供食宿。每年藏曆新年過後,一部分人還要翻過日拉雪山,到山外去討生活,直到大雪封山前,才回到群山環繞的玉麥。大家每年出山乞討,為的就是給留下來放牧支差的家人省點口糧。
此時,山外的人們迎來了民主改革。桑傑曲巴的屋簷下,長長的冰筍已開始融化。
“走過茫茫雪原,才知太陽的炙烈。經過漫漫長夜,才會擁抱黎明的彩霞。”
延續千年的烏拉差役,一去不返。玉麥人才知道,共產黨、金珠瑪米(藏語,解放軍),是所有受苦人的救星,讓無數和他們一樣的窮苦人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
後來,桑傑曲巴當上了玉麥鄉鄉長。
後來,金珠瑪米翻越日拉山經過他們家門口,向山穀深處而去。
(二)
1962年,玉麥溝裏層林盡染的時候,卓嘎才一歲多。對印自衛反擊戰打響了,阿爸參加了支前。
從紮日到塔克欽,再從塔克欽到玉麥,這條路,他以前就走過。阿爸和其他人一起,背著部隊的給養彈藥,從紮日下到珞隅,又從珞隅回到玉麥。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第二年,央宗出生了。黨和政府在日拉雪山另一側的曲鬆村給玉麥人蓋起新房,分了糧食和牲畜。
日拉山冬天的冰雪,太厚。玉麥人過去的日子,太苦。隻有搬出來,才能過更好的生活。
卓嘎家和另外幾戶人家一起搬了出去。
曲鬆的生活雖好,但阿爸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是毛主席讓我翻了身、當了鄉長,可我這個鄉長連家也沒守住。”僅僅過了3個月,阿爸和阿媽就背著年幼的姐妹倆,趕著牛群,翻過雪山,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玉麥。
縱有雪山阻隔,哪怕一年裏半年雨、半年雪,哪怕霧氣中隻能放牧,哪怕青稞長得齊腰高卻不結籽,哪怕土豆結得隻有拇指大,也離不開生養他們的玉麥,離不開眷戀的家。
阿爸熟悉玉麥的每一座雪山,每一片牧場,甚至是每一塊石頭,每一棵大樹。
一家人回來時,通往小屋的路已開始被小草覆蓋。屋子裏的東西也被印度那邊的人偷得差不多了。阿爸告訴家人:“隻有人在,家才能看得好,這塊土地才能守得住”,“這是國家的土地,我們得在這兒守著”。
家要守,日子卻不平靜。
一年夏天,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從南而來,打破了山穀的寧靜。一群荷槍實彈的印度兵,把印度國旗插在了玉麥5000多米的山頭上,在通往山外要道上設卡。日拉山北麵的牧民進出玉麥溝砍伐竹子,都要接受印度兵的盤查。
阿爸被惹怒了,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爬上那座雪山,拔下了印度國旗。他一身泥水,來到印度兵設卡點抗議道:“我的爺爺曾在這裏放牧,我的阿爸曾在這裏放牧,我們也在這裏放牧,這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
印度兵沒有理會阿爸的抗議,還威脅要殺掉他的牲畜。
(三)
一個人再勇敢,也無法逼退咄咄逼人的侵略者。要想守住祖國的這片牧場,隻能靠解放軍。
他想到紮日區報信,又怕印度兵生疑,又放心不下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最後,他還是一咬牙,安頓好家人,獨自一人趕著牛群上了山。
這條路是紮日山的轉山道,道路崎嶇、瘴氣彌漫、野獸出沒。即使成群結隊的轉山人,也沒有把握安全走出來,滾下山或迷路是常有的事,孤身一人更加凶險。阿爸顧不了那麼多了。
夏季的高山牧場,到處都是沼澤。阿爸喘著粗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趕。牛皮靴裏灌進了水,每走一步,水都在靴子裏響,不知摔了多少跤。走出沼澤,又是山地。他脫下牛皮靴,倒掉水,接著趕路。身體貼在泥濘不堪的山坡上,抓住樹根和蔓藤,手腳並用往上爬,不知滾下來多少次。
平時7天的路,阿爸4天就到了。踉踉蹌蹌趕到紮日區,他全身濕透,手上、臉上,到處都是被石頭和樹枝劃破的血口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信終於送到了。
解放軍來了,印度兵悻悻溜走。
看到一家人安然無恙,阿爸一頭倒下,昏睡了一天一夜。
不久之後,阿爸把家從半山腰的玉碓搬到了穀底的玉麥,向南推進了5公裏。
走過懵懂的童年,卓嘎、央宗姐妹一天天記事了。姐妹倆記得,阿爸去山外開會,每次都會帶給她們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還會給她們講大山外麵的事情,傳達上級的指示。
那時,她倆常想:“作指示的就是國家嗎?”
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帶回3張彩色畫像,上麵的人很慈祥。阿爸說,這就是我們的大救星,毛主席。全家人一起,把3張畫像掛在屋子最顯眼的地方。
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姐妹倆以為阿爸的黃布兜裏是最好吃的糖果,阿爸卻拿出來一本紅色的書。“這是《毛主席語錄》,裏頭都是毛主席的話。”從那時起,阿爸開始用這本書教孩子們學習藏文。56歲的卓嘎至今還記得《語錄》裏的話。
還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從山外買來了紅布和黃布。姐妹倆以為阿爸要縫新衣裳了。微光閃爍的火塘邊,忽明忽暗的油燈下,阿爸先在兩張布上仔細地量來量去,隨後用剪刀把紅布裁得方方正正,又從黃布上剪出星星。他讓卓嘎幫忙穿好線,習慣地把針在頭發裏擦了擦,一針一線縫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