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煤油燈是供神的,雲欒煜家的阿姨喜歡供神,常年都在玄關處備著香燭和燈油,煤油燈用紅彤彤的薄玻璃罩著,很現代化,點亮後可以調節火苗,高一點就亮一點,小一點就弱一點。
雲欒煜把它調得很微弱,剛好不熄滅就足夠了。
他守著它,良久之後忽然輕聲呼喚:
“清沂?”
四下靜默,隻有掛鍾輕輕地滴答。
雲欒煜看著燈火,把後背靠在濕冷的牆上。
不知道人怎樣才流淚。
他流不出淚,大概因為,他的眼睛不是自己的。
雲欒煜經過他和清沂的房間,不往裏看,徑直爬上樓,打開屋頂的門,走上天台。
頭頂是一片暗月朗星。
突然想要詩情畫意而念了幾天書的清沂拉著他的手,一路小心翼翼地帶他上天台。
一邊把他的手放到鐵欄上抓穩,一邊脆著嗓子給他朗誦,然後蹦著跳著告訴他說:
“咱們家的天上,就有這樣好多好多的星星啊!你個子比我高,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啦!”
他擔驚受怕,緊緊拉著江清沂叮囑:“你不要跳!小心摔下去了。”
清沂很乖,湊上來抱著他的腿,把臉貼在他肚子上,安慰他說:“你不要怕,我永遠都不會摔下去,我要陪著你,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沒見過清沂的麵目,此刻放在他皮夾裏的照片,他知道那是清沂,他不認識她了。
他認識的清沂,就是胳膊細細軟軟的,臉小小軟軟的,頭發亂蓬蓬,身上帶著幹淨的青草香。
樓下水田裏的青蛙叫成一片,夏天到了。
“不!清沂不要去!危險!”
雲欒煜有一瞬間的恍惚,就這麼輕聲吼出來。
他吼完,絕望地看見自己伸出去的手,伸向虛空的蛙聲一片。
他迅速地蹲下,警告自己不許站起來。
很多年了,凡是住高層酒店,他都先打電話確認,確認窗戶是鎖死的,不能打開。
他不爬山,不去吊橋,不去玻璃棧道,不走立交橋,不上購物中心的頂層。
而如今,他孑孓一身,而清沂隻給他留下了最珍貴的回憶。
他帶著清沂的回憶看世界,他不敢忘了它們。
這個絕望的、永無休止的世界。
被電話吵醒的瞬間雲欒煜是震驚的。
他竟然睡著了。
睡在天台的地板上。
手裏握著手機。
電話那頭何子軒的聲音很清晰:“雲總?麻煩你,明天能不能出趟差?合作夥伴那邊出了點問題。”
他清醒過來:“可以,哪裏,什麼項目,明白了。”
時間是晚上11點半,他瞌睡了10分鍾,也許5分鍾。
明天出差,那麼今天他需要把審計報告的初稿寫完。
他走下天台,把廳堂的燈打開,在一片雪亮的光芒中身體晃了晃。
他有隨時工作的習慣,於是把手提電腦打開,坐在簡陋的飯桌旁,開始工作。
s市機場的審計報告,他們需要提供中文、英文和繁體字三個版本,他發郵件給團隊其他專項的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