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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雲欒煜還能看見。
非常意外的,他是被鬧鍾吵醒的,吵醒的瞬間他緊張得一米,感覺自己上班要遲到了。
他的公司距離住宿小區是徒步的路程,他平時即便用最平緩的步速走過去,也比其他人早出現半小時。
今天他在班車站等了一趟機場班車,刷員工卡上去,聽見車上的人竊竊私語:
“這是誰?新人?從沒見過的。”
“太帥了吧。哪個部門空降了新高層?”
“高層怎麼不是公司配車,起碼也是自己開啊。”
雲欒煜對這些議論不感興趣,但是非常可怕,他因為視盲,聽覺係統格外發達。
然後他聽見有人叫他:“雲欒煜,這裏有位置。”
是他的同事,他趕快對人家點頭招呼,擠過去坐下,長出一口氣。
同事看看他,笑了:“怎麼回事,今天雲專家下凡了,和普通人一起擠班車,不習慣吧。”
雲欒煜“啊”了一聲,好脾氣地回答:“不然,不然怎麼去上班。”
同事發現雲欒煜跟自己聊天了,很高興,還很新鮮,樂嗬嗬地說:“飛啊!反正我們平時都覺得,雲專家一定是坐在雲彩上飛的。”
雲欒煜被他逗笑了,不知道該說啥。同事看他難得高興,也很高興,讚歎說:“雲欒煜,公司女同事都說,隻有每天坐在雲彩上飛的人,才會像你這樣好看,你不要覺得我冒犯,我真的是講事實。”
雲欒煜不覺得人家冒犯,他這輩子聽慣了別人說他好看,但是每次聽,還是很羞恥。
所以他就把耳朵尖緋紅了。
同事深感意外,當然,他很得體地並未再繼續“冒犯”雲欒煜,但是他從未想到,這個高冷、疏離、顯然有些神經質的雲專家,也會呈現出幾分煙火氣。
車到公司門口,同事才驚訝地發現:“哎對了!雲欒煜你眼睛好了?這幾天,是不是,我記得你前一段時間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
雲欒煜和他一起下車,走進隔離區,沿著人行步道穿過院子,回答說:“嗯暫時不知道是痊愈了,還是會複發,但是今天看得很清楚。”
是個晴朗的盛夏早晨,雲欒煜說這話的時候抬頭看看天空,看見飛機跑道上方蔚藍的一整片天幕,以及海浪般雪白起伏的壯麗雲絮。
同事隨他的目光抬頭,笑道:“大晴天,水洗過一樣,今天機坪要熱死人。”
雲欒煜垂光點頭,麵孔上是不易覺察的、安穩的微笑。
他難得看見,今天就拚命把需要檢查的東西一口氣都檢查了。
副經理中午給他從食堂打了盒飯,雲欒煜謝過他,破天荒地打開飯盒聞了聞,告訴他:“很香。”
副經理嚇得奪門而出,告訴辦公室同事說:“完了,咱們老大被奪舍了。”
既然他恢複視力,就去下現場。
整個機場在申請某個名譽,冷鏈建設正設計得如火如荼,整個公司的物業部門市場部門質量監控IT團隊全都天天在現場趴著,各種改圖紙。
雲欒煜在最熱的下午趕過去設置標準係數,完成之後發現自己出了汗,很震驚。
反光衣下的後背跟瀑布似的,額頭上也沁出來,有點黏。
同事們還對他表示驚訝:“雲欒煜,你怎麼這麼厲害,咱這冷庫還在圖紙上呢,你怎麼就跟站在冷庫裏似的,你不熱嘛?”
雲欒煜好奇地發現,其他人都穿短袖,麵紅耳赤,衣服都濕透了。
他穿整套製服,長袖襯衫加反光衣,還有鐵皮安全鞋。
他那個好奇的目光顯得純真,雖然隻是一瞬,IT同事就看見了,直男講話不拐彎,大喇喇地說:“雲欒煜,你幾歲了?你大還是小丁大?”
小丁是他們銷售團隊的年輕姑娘,遇到麻煩事還會哭的那種。
雲欒煜被他“冒犯”得講話結巴。
“我我我我我她她她還是個孩子。”
IT經理聳肩:“二十七可不是孩子了。她是孩子脾氣。”
雲欒煜咬住下嘴唇,二十七不是孩子了。他隻是孩子脾氣。
下班去買一個枕頭。
不還要多加一條被子,不對是應該買一張床。
不對江清沂哪天走?總不能為了讓他住兩天就買一張床。
所以還是去買一個枕頭。
天好熱。
他下班時候也等班車,同事們都跟他打招呼,叫他“雲欒煜”。
在公司裏沒人叫他“雲專家”,他年輕,大家習慣了叫名字。
他忽然覺得很熱鬧,路上車很多,還有電單車,還有經過頭頂的城市軌道,還有共享單車,還有很多樹,吊著他叫不出名字的水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還有蟬,一個勁地在那裏“知了~~知了~~”地嚷嚷。
班車也還是擠,擠到小區附近他的衣服都皺了。
還蹭上很多陌生人的味道,公交車的那種潮濕憋悶的灰土味。
他因為視盲,嗅覺也很靈敏,但是今天他聞聞自己肩膀,也隻不過想著:等下回去,把衣服送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