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謝幕的學問(1 / 1)

我想起了50年代看馬、譚、張、裘合演《秦香蓮》對謝幕的那幅奇景。等大幕最後拉開時,竟然隻有馬先生一人笑睬咪地站在舞台中心。

1990年1月9日晚,是《紅燈記》在徽班進京200周年中的首場(觀摩場)演出。演出是成功的,謝幕更加證明了這一成功。茲取三鏡頭說明之。

鏡頭一:阿甲“領銜”謝幕

按照大會規則,要對參加演出的每一個劇組發獎。因此,當每個觀摩場結束之後,領導者都依序先後上台。這一晚觀摩《紅燈記》的高層領導人極多,但是首先走上舞台的,卻是飄拂著一蓬美髯的、84歲的阿甲。戲曲觀眾一般隻注意演員,加之阿甲離休回到無錫已經數年,所以在他登台的一刹那,除了圈內人外,普通觀眾或許還以為他是哪一層的領導人呢!當主持發獎儀式者高聲介紹說“這就是阿甲同誌”時,劇場裏的掌聲頓如海潮翻滾。然而同樣令人感動的是,直等到“海潮”停止翻滾,高層領導人才依序登台。

領導層的這一謙讓,顯然是對老人當年的創造性勞動的肯定。有人說,這一次的演出是排除了江青在“文革”中插手所硬性改變了的部分,而恢複到1964年京劇現代戲彙演時的原貌。此話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阿甲老人通過複排。已經產生了若幹新的藝術思想。我最近曾聽老人講,“演出不應以現在的樣式為定本,還應進行係列性的改革。比如龐大的洋樂隊,目前隻是起到一些烘托氣氛的作用,僅僅在低層次上發生作用。還應該為洋樂隊的伴奏編一些新的曲牌。每一曲牌既有感情基本傾向方麵的用場,又能變化運用。這才是真正的‘洋為中用’……”

看來,《紅燈記》能夠在今天獲得成功,大概並不在於從“文革”向1964年的“倒退”;與此相反,恐怕倒是老人和劇組能夠自覺遵循今天、今人的對於現代戲的需求,對《紅燈記》做出了適合時代的新處理。

鏡頭二:“鳩山”站在最中間

謝幕開始,主要演員陸續走上舞台前排。“李玉和”孫嶽攙扶著“鳩山”袁世海,走到了舞台中心。記得“文革”中謝幕,曾經不許袁世海上台,後來似乎是總理講了話,江青才勉強同意袁世海站在第一徘的最旁邊,還得低下頭(仿佛是在向中國人民請罪),並且用一束籃色的追光打在袁的身上……現在的袁世海,換了便裝,很隨和、很愉快地站在同行們的中間。他已經75歲,論輩份兒幾乎沒人能比了。假使謝幕一次次地延續下去,台上的演員會越來越少,最後很可能隻剩下李玉和、李奶奶、李鐵梅和鳩山四位扮演者。倘使還要再“減”人,會“減”去誰呢?(請注意?當場看“減”人,是京劇觀眾的一大樂趣。)我不便妄猜,卻想起了50年代看馬、譚、張,裘合演《秦香蓮》時謝幕的那幅奇景。通過一次次的“減”,穿戲裝的裘、張與穿便裝的馬、譚,站在了舞台中心。謝完這一次,等再開幕時,依然還是這四位。觀眾不幹了,瘋狂地鼓掌,催促再次謝幕,催促“減”人。等大幕最後拉開時,竟然隻有馬先生一人笑眯眯地站在舞台中心。觀眾或許意外,但立刻又承認了——在這四個人當中,也隻有譚對馬是師弟關係,另兩位恐怕還不能算是馬的同輩人。所以,馬獨自謝幕的內涵實在是很深刻的,也隻有中國的京劇才會如此。大約出自同一個道理,譚、張、裘的《二進宮》心甘情願地擺在了“倒第二”,因為大軸是馬先生獨挑的《淮河營》啊。

鏡頭三:“鐵梅”當場“認”徒弟

謝幕時,劉長瑜站在當中靠右一點處。她忽然把眼光向左側注視一觀眾當然也就隨之注視——在排的最左邊,有一個容貌頗似長瑜卻又怯生生的女孩子。她是誰?觀眾猛然記起來,劇中曾有一個“小場子”的“鐵悔”,就是這個女孩子扮演的。她條件不錯,但“火候”明顯還嫩……長瑜走過去,把女孩子拉到了自己身邊。用手指指女孩子。義指指自己——觀眾恍悟了,頓時一片掌聲……在同一出戲中,由師徒二人同扮一個角色,古昔有之。但師徒與師徒又可能很不一樣。氏瑜的這個學生,叫耿巧雲,前幾年分配到中國京劇院。僅向長瑜學了《春草闖堂》,在觀眾中還沒真正“站”起來。《紅燈記》裏還有另一位“鳩山”——吳鈺璋,他是袁世海的徒弟,但在“文革”中就扮演過鳩山,近年更“獨挑”主演過幾出新戲。因此吳鈺璋的“鳩山”。就不必一招一式地模仿袁先生,他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和表現。觀念也認可。而耿巧雲眼下還不行。觀眾要求她的,首先是必須“像”長瑜。隻有在“像”上麵做到了,創造或超越才可能提上議事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