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形式確有簡單和複雜、粗略和精致之分,但不能認為它們就分別是爛肉麵和翅子席。
在本世紀初的北京,在前門外“廣和樓”戲園子旁邊,有一個名叫天泰樓的小飯館。說飯館是誇張,主要生意是賣爛肉麵,也即是打鹵麵。鹵的質量極差,不過漂著幾片很薄的肥肉,吃時必須從蒜盆中自些爛蒜擱進去,才覺得提味兒。一碗爛肉麵賣兩大枚銅子兒,要算相當便宜的夥食。但比起門口的豆腐腦挑子,又顯得“正規”多了。爛肉麵的吃主兒大多是穿短衣的人,但請客也有請爛肉麵的,那就是不夠“角兒”而又想成“角兒”的京劇演員。在請觀眾“捧”自己之前,得先破費一下如果請豆腐腦兒,就顯著“小”了;要真請“都一處”的燒麥,也花不起。於是左右權衡,就隻能在爛肉麵小攤上請客。等下過這個“本錢”,少時劇場中就會發生“奇跡”:給自己鼓的掌聲不斷,一點,宴席就宣告結朿。“而且,翅子準備起來也不簡單——先是發翅子,要掌握用水的時間和次數,多長時間換一次水,一共換幾次,都有講究,一點也錯不得的。然後又得煨翅子,火候最最要緊,欠了塞牙,過了就變成‘爛粉條’……”
藝術形式確有簡單和複雜、粗略和精致之分,但不能認為它們就分別是爛肉麵和翅子席。相聲藝術用的人少,幾乎也不需要道具,但是侯寶林的相聲小段兒“醉酒”,誰又能說它是爛肉麵?作為審美趣味,就確有爛肉麵和翅子席的區別,其間確有一個遙遠而又難以企及的過程。它需要藝術的參與者反複和共同的努力。幾乎每一個人的一生,都會經曆這種由爛肉麵向翅子席的轉化,而這種轉化又受到經濟、政治,特別是文化的製約。從總的趨勢看,審美趣味是漸次提高著的;但是在某些特定時刻,人們的藝術口味也會敗壞。比如明顯的誨淫誨盜,可以用“掃黃”去鏟除;至於一般性的“口味不高”,則隻能用經濟;政治,特別是文化的辦法去加以培養。說到不同檔次的藝術形式,“爛肉麵”階段是會永遠存在的,它隨著人們的欣賞,慢慢地“長成”為冷盤、熱炒係列,最後則發展為“翅子席”。昆曲走過了400年路程,由“爛肉麵”變成了“翅子席”。生活中的翅子席是宴席的結束,舞台上的翅子席或多或少是梨園界的悲哀,但是其中凝結、離析出來的中國傳統深層文化,卻是我們民族的莫大驕傲。昆曲並沒有死,甚至她依然很年輕,年輕的標誌就是她應該像鳳凰一樣,“捏架”在新興的藝術身上。但是,要想讓“應該”化為事實,就需要付出比“振興昆曲”、“振興京劇”還要大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