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可以有另一種做法,由插花老師先給學生上課——教一些有關本國的曆史文化,教一些本土的哲學,這是一種更深刻的傳授方法,並且越來越成為主要和基本的方法。
改革開放以來,日本的插花藝術“西漸”到了中國。不時有日本的插花展覽在中國都市舉辦,有時在歐美的插花愛好者,也不遠萬裏來到中國尋找同好。可惜現時大多數中國人,對此冷眼旁觀,嘴上不講什麼,心中卻不免要嘀咕一句“這也算藝術”?因為在現今的工薪階層眼中,插花算不得藝術,但貴就貴在鮮花上邊。他們已經學會在朋友聚會中“運用”鮮花——如果到一位喜歡“洋味兒”的家庭作客,如果拿一束鮮花作為禮物,肯定比提一盒點心匣子(內裝“京八件”之類)要強得多。但是插花,如果作為自己居室的日常擺設,那麼又需要多少投資呢?他們似乎不大敢深想這個問題,於是對於插花意義、價值的認定,也就未免有些輕率。
我覺得,在房間裏隻要擺一些鮮花,就已經很難得,因為鮮花能調動主人的情緒貯存,並釋放出一種能夠波及其他人的能量。如果再對鮮花稍加擺布,那就更好,就更能在主人和客人之間起到碰撞和熏陶的作用。但是,擺鮮花貴在持之以恒。要經常化,要成為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在今天的大都市中,人們離開鮮花很遠——街頭有市花,不能摘;花店有鮮花,要花錢買。相比之下,農村和山野的人則幸福得多,可以隨時摘取來布置房子。如果稍微再擺弄一下,不就得到了插花真諦?我隱隱覺得,最原始的插花就是這麼生成的,完全沒有什麼祌秘。
但是,當插花經曆了許多代、許多人的撫弄,它便慢慢地深厚起來,便和既定國家的曆史文化(最深處則是哲學)連接在一起。尤其是在風馳電掣的現代化社會,插花變成了養生、消閑的重要手段,嚴格說,變成極富魅力的文化。到了這時,人們學習它便可以從兩頭做起。一種,還像當年那樣——從現時生活(比如郊遊)當中,不經意地采摘,然後帶回家裏,隨手插進花瓶,再擺弄一下——就“成”了,就讓自己滿意了。還可以有另一種做法,由插花老師先給學生上課——教一些有關本國的曆史文化,教一些本土的哲學,然後再談插花和哲學、曆史、文化的淵源,最後再介紹插花的具體步驟……這是一種更深刻的傳授方法,並且越來越成為主要和基本的方法。
這麼“教”是否“小題大做”?不是的。因為在現代社會中,人們的忙碌程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尤其是年輕人,工作和生活的頻率極高。如果不是直接做哲學和曆史文化工作的人,恐怕也沒多少時間去關心意識形態,更甭說直接閱讀有關的專業書籍了。但是,對於意識形態最基本的了解,年輕人卻不可缺少。怎麼辦?就隻能借助於工餘的消閑活動了。上邊所說的學插花卻要先“教哲學(以及曆史文化)”,不會采取昔日課堂的“滿堂灌”,老師隻是三言兩語,隻是點撥一下,讓學生去悟。日本人在教英國人學習茶道時,就有了更絕妙也更簡單的辦法一一讓黃頭發碧眼睛的洋學生,去撫摸古老的茶爐和茶真,去感受那一種特殊的氣氛。這是不是禪宗的方法?可以研究。
我更聯想到票友學習京劇的途徑。大多數情況是,某人偶然喜歡上某派的唱腔,於是就仿效,學他的每個小技巧(如“嗽音”)和每個小節骨眼兒,直到惟妙惟肖。到了這時,他通常會受到稱讚,認為他“已經學成”。但我認為,達到這一步的人還“遠沒學成”,因為還有另一種與此對立的學習方法——先從文化曆史乃至哲學的高度獲得頓悟,引發學習者對中國文化的興趣,然後一點點再觸及京劇技巧,當也是人生快事和學習的另一種途徑。比如前不久我和一位80歲的名票(同時又是著名學者)聊天,他忽然說了句“京劇的雲手不能小看。雖然內行教外行從不教雲手,台上也從沒有整個的雲手,但台上的千種萬種變化,都是由雲手拆散了再重新拚裝起來的,這就如同寫毛筆字,一定先要領略‘永’字八法一樣……”我聽了很震驚,於是聯想那另一種學習途徑——如果,先學點書法文化,弄懂“永字八法”是怎麼回事,再一點點進入京劇的技法,或許比學會一點技巧便淺嚐輒止要好。您以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