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紅樓戲的學問(1 / 1)

“紅樓戲”固然從文化層次上可以分成這三個時期,但其間並沒有高低之分,相互間正可以取長補短。

《紅樓夢》從不同的文化層次進入戲曲、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是以本世紀10年代中葉的京劇為基地,以“象”為奮鬥標誌,以梅蘭芳為代表人物。當時,齊如山已經來到梅的身旁,在神話《嫦娥奔月》獲得成功之後,又相繼排《黛玉葬花》、《千金一笑》、《俊襲人》三出“紅樓戲”。在梅之前,隻有票友在清光緒年間試排過紅樓戲。但當時黛玉的扮相是梳大頭穿帔,寶玉則是普通小生的扮相,結果一出場就招來哄笑。梅蘭芳由此而認識到:“前人的不排紅樓戲,服裝的不夠理想,恐怕是最大的原因。”(見《舞台生活四十年》)而紅樓人物的扮相,對於此時的梅來說,已經無法構成障礙。原因就在於梅已經在齊如山的輔助之下,成功地在《嫦娥奔月》當中創立了古裝人物的“象”(從頭飾到服裝)。此際《葬花》中的黛玉,隻是對嫦娥的扮相稍加調整。以後梅的另兩個紅樓人物,也似乎毫不費力地完成了。究其原因,是梅的創作重心放到了當時文化氛圍所著重的“象”的上麵。梅蘭芳能在10年代初就躋身前輩名角當中,很大的一個因素就是得力於自己的“象”。梅當然是全麵發展的,但自《嫦娥奔月》一出之後,梅的“象”就越發成為對於當時觀眾首屈一指的號召了。

第二時期是以50年代中期以後的越劇為基地,以“(唱)腔”為奮鬥標誌,以徐玉蘭、王文娟為代表人物。這時大量的新文化人早已進入越劇,並且“進入”的深度和廣度遠甚於京劇。在越劇中,唱腔單項占有的比重比京劇為大,因此越劇《紅樓夢》的成功與流傳就都得力於唱腔的千錘百煉。記得1986年上海越劇院以強大陣容來北京演出《紅樓夢》,飾寶玉的青年演員在“葬花”一場登台,開口隻唱了一句,就招來一陣狂熱的“滿堂好”!原因何在?很簡單,她是典型的徐(玉蘭)派!因為現場觀眾大多為上海人,他們對於古典名著《紅樓夢》的理解、記憶,往往是和徐、王二位的優美淒絕的唱腔分不開的。

第三時期始於粉碎“四人幫”之後的新時期中,以“意”為奮鬥標誌,代表人物及集中體現的劇種一時還看不真切。魏晉時期的美學家王弼說過言生於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於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象生於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於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王弼一方麵肯定了“言能盡象、象能盡意”,但又認為“象”不應是某一固定之“象”、“言”也不應是某一固定之“言”,因為任何固定的“象”和“言”總是有限的。王弼最後的結論還是認為:某一固定的“象”是不能“盡意”的,某一固定的“言”既然不能“盡象”,那當然也就不能“盡”“象”所代表的“意”,所以結論還是“言不盡意”。聯係到“紅樓戲”,這個“意”當然是沒有窮盡的,尤其是今天的紅學研究已經具有相對獨立的本體意義之後。而“紅樓戲”中的“言”和“象”,盡管已被前賢成功地運用了若幹,但其可供選擇的範疇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廣闊和自由。應當指出,梅先生的“象”中是包含了動作、舞蹈等語彙(也就是“言”)的,而徐、王二位的“(唱)腔”(它本身屬於語彙)中也是構成了鮮明生動的音樂形象的。但是無論怎麼講,第三時期的“紅樓戲”總應是“意”字當先,並且是一路領先地去調集、統率一切“言”(包括所有表現手段的語彙),然後去造成多方麵、多層次的“象”,最後努力去(本現那個一時裏然得以“窮盡”、但從長久上看卻是永難“窮盡”的“意”。

“紅樓戲”固然從文化層次上可以分成這三個時期,但其間並沒有高低之分,今天我們應該它們友好地“和平共處”,相互間正可以取長補短。不可能設想:取消前兩個時期的做法會有利於對第三時期的提倡。我甚至想,昔日能有兩度“紅樓戲”的興盛,是與那些曆史悠久的、反映紅樓題材的曲藝形式的作用分不開的。因為在任何時候,從曲藝中直接領略紅樓的聽眾,也是會多於直接欣賞原著的讀者的。而曲藝聽眾與戲曲觀眾之間,同樣不存在高低之分,彼此間也可以互相補充,盡管在大多數情形下,品評曲藝是可以為觀賞戲曲做鋪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