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戈鐵馬:弘治朝征戰錄(3 / 3)

作為掌管奏章審閱大權的實權太監,懷恩從陳壽一篇篇滿懷激情的奏章裏,看到了一個青年官員不畏強暴的勇氣和高風亮節的品格。他相信,這樣的官員是大明朝最需要的,所以在陳壽出事後,他先是找到梁芳,憑借掌印太監的身份一番威脅,梁芳總算是有所收斂。然後又找朱見深說情,一番繞彎子賠小心,總算說得朱見深消了氣,這次就饒了他吧。

被關進監獄的陳壽,照樣該罵就罵,毫不服軟,出獄後也再接再厲,看誰不像話就彈誰。而每到這時候,朱見深也就苦笑一聲:這人,由他去吧。

既不治罪,也不支持,硬骨頭的陳壽就在這黑暗的成化朝熬了十多年,戶科都給事中的位置一直沒挪地方。熬到1487年,朱祐樘登基了,開始朝臣的大清洗。成化朝時期的眾多占著位置不幹活的庸官紛紛卷鋪蓋回家,陳壽的機會好像來了。

果然深受朱祐樘信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鼎力推薦陳壽,而剛剛就任禮部尚書的王恕也對陳壽青眼有加,並準備任命他為大理寺丞,這可是一個正五品,主要負責重大案件的審核,是個權力甚重的好官職。

按說這應該沒問題,公公支持、吏部尚書保舉,但這個職務太重大了,這是明朝司法體係裏防止冤假錯案的最後一環,既要品德高尚,還要能力出眾。消息一傳出,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反對,內閣裏的劉健、劉吉、徐溥眾口一聲,堅決不同意。王恕為此氣得還差點兒和劉健拍桌子。

要說劉吉不同意倒也情有可原,畢竟陳壽罵了他十多年,不恨顯然是不可能。劉健和徐溥都是能臣,和陳壽也沒什麼工作矛盾,怎麼也跟著起哄?不是起哄,而是有原因的,且看看徐溥寫給朱祐樘的奏章吧:“當此任者,需得品德高潔,無私無畏,更得有幹練之才,精熟之曆。”

陳壽缺就缺在最後一條上。

他在戶科都給事中的位置上一幹就是十多年,平時的工作隻是財務審核和罵人,但大理寺丞的工作卻不是這麼簡單了,什麼案子都要往這裏送,什麼你都要懂點兒,推理判斷的能力那更要相當的精確,可陳壽在這方麵的經驗為零。

有仇的反對,沒仇的擔心他的工作經驗問題,饒是王恕拍桌子,卻也真是沒辦法。

朱祐樘最後做了決定,這樣的人要褒獎,但不能亂安排,升官是肯定的,但大理丞不太合適,還是去南京當光祿寺少卿吧,後來又改成鴻臚寺卿,管祭祀。雖然鴻臚寺卿是正四品,可意義卻不一樣了,南京的鴻臚寺卿是個閑職。明朝官場上,南京基本屬於養老的地方。四十八歲的陳壽,政治生命算是到頭了。

陳壽倒不在乎官,接到命令後立刻卷包袱上路了,到了南京也不抱怨,該認真工作還是認真工作,不但每天堅持讀書,一有事還給中央寫奏章,從不偷懶耍滑。他堅信,國家會有用到他的一天。

這一堅信,就是十三年,風霜雨雪,兩鬢斑白。1500年,六十歲的陳壽,終於等來了中央的召喚——延綏巡撫,正二品。

延綏,地方很眼熟,沒錯,就是王越曾經生活和戰鬥過的地方。這次起用的原因也和王越有關,他過世了。

王越的賀蘭山一戰,重創了韃靼達延汗,可是好景不長,王越一過世,蒙古人又重新開始騷擾,雖然規模沒有從前大,可小打小鬧的也讓人疲於應付,而臨近前線的延綏更是重災區。

朱祐樘讓兵部舉薦人才,結果,兵部尚書馬文升報上來的是陳壽。

朱祐樘暈了,一個罵了幾十年人的倔老頭兒,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書生,他行嗎?

馬文升答:隻有他行。

為什麼?

馬文升侃侃而談:第一,他出身軍旅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是知兵的;第二,他清廉,沒有經濟問題,這條很重要;第三,他膽子大,不怕得罪人,相反大家都怕得罪他,要想延綏地區安寧,這三條就夠了。

反正也沒別人去,就他了。

弘治十三年(1500年),陳壽正式就任延綏巡撫,和當年王越來到大同一樣,他也看到了一堆爛攤子。問題都差不多,不過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比如這裏的軍隊戰鬥力其實不弱,王越當年在這裏練兵留下的精銳都還在,問題就出在兩件事上:一是官員貪墨,二是預警問題。

第一條好辦,誰貪逮誰。當年萬貴妃我都不怕,還怕你們這些小輩?陳壽雷厲風行,當即查清了軍隊裏三十七個軍官的貪汙問題,依法處置,自己能處置的就處置,不能處置的上報。一番整頓下來,部隊裏的蛀蟲一掃而空。

當年我就是在戶部幹的,想在賬麵上給我捉迷藏,沒門兒。

貪官捉不了迷藏,蒙古人卻一直都在捉迷藏。

蒙古人的進攻向來是聲東擊西,明明這邊發現了敵人,卻從那邊出現了,你剛撲過去,他又從你背後殺來了,真是防不勝防啊。

怎麼辦?換成王越,肯定是仔細偵察,摸清敵人的大本營,然後直接帶兵抄老窩,可陳壽幹不了這個活。幹不了,可他有自己的辦法。他的辦法還是可以套用範偉的話:我就用了一計。這一計的名字叫:以不變應萬變。

然後陳壽下令,主力部隊從即日前開始換防,以延綏邊牆為核心,分成十個部分,在城外分頭駐紮,每個部分之間相距不能超過十裏。這下可炸鍋了,這不是折騰人嗎?原先都是少量部隊在外圍,大部隊集中,哪裏有敵人就往哪裏撲,這樣一搞,是幹什麼?

可事實證明,這樣是對的。

蒙古人長久以來的優勢是他們的機動性,對付機動性,要麼你機動對機動,可明軍騎兵少,沒有這個本事。沒有本事不要緊,你來得快,我防不著,可是我明軍有火器,就算是你以多打少,短時間內你打不動我,隻要我能守住營盤拖住你,等待援兵到來,到時候哭的就是你了。

所以陳壽大置火器,不但配備了火銃,還大量製造能夠守衛營盤的火器戰車。整個部隊的布防也頗有創意,部隊與部隊之間形成掎角形的布防態勢,整個的防線就像一張網,你撞上一麵,整個網一收,就把你網在裏麵了。

沒多久,撞上網的人來了——達延汗。而且還不是一個人來的,除了他的本部騎兵外,還帶來了他的一個親密戰友——火篩。火篩是另一個蒙古部落的首領,他們為了共同的搶掠目標走到了一起,聯合開展對延綏地區的大規模開發行動。

1501年,韃靼達延汗聯合火篩,共三萬餘騎入侵延綏地區,揮舞著雪亮的馬刀殺了過來,遠望見明軍陣地,一時愣了。

達延汗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一眼看出了陳壽的玄機,擺一個大陷阱在這裏,等著我去跳?這人,不一般。

發現了當然就不上當。達延汗當即下令,停止前進。火篩部不樂意了,大老遠的來了,沒見到一分錢就走,這怎麼行?

當然不行,走多沒麵子,可硬衝,損失將是慘重的,怎麼辦?老謀深算的達延汗拿出了辦法,不出來,我就騙你出來。騙的辦法當然就是出疑兵,一連幾天,探馬報告,發現小股蒙古騎兵在外麵遊蕩,各部隊請示,打還是不打。

陳壽回答,不打。

這點兒小花招,騙我,你還嫩點兒。

陳壽判斷得對。外麵出現的小股騎兵都是誘餌,蒙古人的主力部隊埋伏在延綏北麵的山穀裏,就等著陳壽往裏麵鑽呢。

為了讓陳壽往裏麵鑽,蒙古人使用了一切辦法,不斷地來回吆喝,還出言挑釁,更是冷不丁地向明軍放箭。士兵的憤怒情緒全都給激起來了,這麼點兒敵人,就敢在家門口耀武揚威,不打還等什麼!

陳壽知道,越是這樣,越不能打。

當然,軍隊群情激憤,萬一出現有軍隊按捺不住出去還擊的事情,那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士兵們都是粗人,講兵法他們不懂,陳壽有辦法,來到軍前,吩咐擺酒設宴,和士兵們飲酒作樂,身邊隻有少量護衛,大家緊張了,萬一蒙古人突襲咋辦,陳壽樂嗬嗬,他們沒這膽子。

果然沒這個膽子,見陳壽的怪招,蒙古人也上下疑惑,搞不懂他要幹什麼,觀望了半天,隻好回去報告了。而就趁這時候,蒙古人伏擊的地點已被尾隨的陳壽部偵察騎兵查得一清二楚……

找到敵人位置了,打吧。陳壽還是不慌張,急什麼,直到幾天後,總兵官朱暉率領援軍趕到,這才戰刀一揮:衝鋒!數萬明軍如猛虎下山,直撲達延汗,而此時的達延汗正在軍帳裏繼續琢磨陳壽要幹什麼呢……

一番惡戰,韃靼部再遭重創,從此以後,延綏成了韃靼人恐懼的地方,終整個弘治朝,再無進犯。

而恰是由於延綏的穩定,使得北部防線的防禦中心得到了鞏固。之後韃靼人雖然多次入侵,但由於延綏固若金湯,顧及後路被抄,所以始終不敢深入,從這點上說,陳壽功不可沒。

兩年後(弘治十六年,1503年),功勳卓著的陳壽結束了短暫的戰場生涯,調任回京,升遷為南京右副都禦史。朱祐樘去世後,正德朝劉瑾亂政,陳壽因為抨擊劉瑾,遭到打擊報複,被革職查辦。劉瑾倒台後,正德九年(1514年)起用為陝西巡撫,後提拔為南京兵部侍郎,後又升為南京兵部尚書。1522年(嘉靖元年),八十二歲的陳壽死於任上,嘉靖皇帝悲痛萬分,追贈太師,正一品官階。

而今天人們說起他,說得最多的是他的清廉。身為封疆大吏,竟然連房子都買不起,官場生涯數十年,隻是寄居在租來的房子裏,去世後更無錢安葬,還是在同事的資助下方才殯殮。數年後,在祖籍親友的資助下,方才安葬回老家江西。這個一生耿直的名將,是中國曆史上難得一見的清官。

而他數十年官場生涯裏,最燦爛的一筆,最奪目的光輝卻是盛開在延綏。在盛世的弘治朝,一場延綏大捷,打出了陝北數十年的和平。據陝西地方誌記載,他做陝西巡撫離任的時候,當地百姓將其轎子攔住,號哭不已。為他清廉的操守,為他一顆為民請命的赤子之心。

“外行領導內行”的奇跡:“外行”名將王軾的沙場人生

當名將很難嗎?確實很難。

翻看曆代名將的成功履曆,會發現,成為一個名將,需要有膽量、有智慧、有天賦。無師自通學會《孫子兵法》的人,鳳毛麟角。紙上談兵卻最終送了性命的,卻是一抓一大把。更重要的卻是經驗,戰爭這項工作,不是平常人看兩眼就學得會的,是需要在實戰中一步步領悟過來的。當局者往往迷,旁觀者卻也難得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故事,宋詞裏有,生活裏稀罕。

那麼有沒有這樣的人,沒有做名將的興趣,沒有滿腹的錦繡韜略,更不懂半點兒武藝,帶兵打仗的事情,別說親自做,就是見也沒見過幾回,沒有像王越那樣後天學習苦讀兵書,也沒有像陳壽那樣的家庭出身耳濡目染,卻照樣在沙場上建立了赫赫的威名,戰後還著書立說,名垂青史?

或許,王軾算一個。

王軾,字用敬,湖北公安人,天順八年進士,先任大理右評事,又做大理右寺正,屬於正經的司法幹部出身。在弘治朝以前,王軾幹過的最有知名度的事情有兩件:一是在成化二年複查案卷,平反了上百個囚犯,而且無一錯判、漏叛。二是成化四年,因第一件事而升官至四川按察副使的他,一到任就趕上四川大災,為此上奏折,要求撥十萬兩白銀賑災,費盡周折要下錢來,救濟了一方百姓,誰知道因為不肯和當地鎮守太監陳倫同流合汙貪汙公款,反而被陳倫誣告,說他貪汙救濟銀,為此遭革職查辦。好在身正不怕影子歪,查來查去,隻見他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最後查無實據,折騰到成化九年,終於官複原職,並改任陝西按察副使。案子審過,好事做過,黑鍋背過,是個稱職的司法幹部。

這是他在弘治朝之前的工作履曆,各類史料記錄得非常簡單,可見在當時麵孔各異的群臣裏,他隻不過是一個小人物而已。透過這段簡單的工作介紹,我們不難看出這個人的特點:清正廉潔,愛民如子,執法公正嚴明,不畏強暴。至於打仗,既沒見過,也沒學過,更沒練過。當名將,貌似和他不沾邊。

然而正是這段履曆卻為他後來的命運埋下了伏筆,因為這段履曆至少透露出他一個被人忽略的優點——看人。

要知道,身為一個司法幹部,最重要的素質就是看人。對方是什麼人,好人還是壞人,罪犯還是良民,既需要縝密的邏輯推理,更需要直觀的印象判斷。一個能夠在短時間內平反上百犯人的幹部,這方麵的素質相當的可以。

到了朱祐樘登基後,百廢待興,急需人才,這樣的人當然不能閑置。弘治元年(1488年)王軾就升職了,回到四川扶正,擔任四川按察使(正三品)。兩年後調任南京,到弘治八年(1495年)更是高升為南京右副都禦史,雖然是就任南京,可卻是個有實權的官——總理南京糧儲。江南是大明朝的糧倉,王軾就是這個糧倉的看護人——很重要,相當重要。

當然,這段時間節節高升,主要還是因為朱祐樘看中了他兩個優點——嚴格、清廉。至於打仗的事,還是輪不著他。可到了歌舞升平的弘治十三年,平地一聲雷,一件意外的事情卻把他推到了戰場的前沿——貴州米魯叛亂。

這是一個今天的史學界不是很重視,但是在當時卻動靜非常大的事件。說起這場叛亂,明朝官方史書的說法,是一場“潘金蓮勾結西門慶殺武大郎”式的謀殺案,繼而引起的一場血案。

《明史》中記載:“弘治十一年,普安州土判官隆暢妻米魯反。米魯者,沾益州土知州安民女也,適暢被出,居其父家。暢老,前妻子禮襲,父子不相能。米魯與營長阿保通,因令阿保諷禮迎己,禮與阿保同烝之。暢聞怒,立殺禮,毀阿保寨。阿保挾魯與其子阿鮓等攻暢,暢走雲南。”而在《明孝宗實錄》中這樣記載:“壬午初,貴州普安州土官判官隆暢既老,子禮幼而代職,聽營長阿保等之讒,由是父子相讎。暢有妾曰米魯,乃沾益州土官安民女,嚐以罪見逐後乃依禮同居,禮及阿保皆通焉。遂毀阿保居室擄其財物,阿保乃與禮等借兵作亂,焚暢所部寨舍倉廩,殺其從者,久之,暢遣兵誅禮。阿保見禮既死,欲助米魯攘竊其柄,乃與其子阿鮓莫阿歹兒等率兵攻暢破其寨百餘,殺掠人畜甚眾,暢懼逃之雲南亦佐縣。”

綜合其說法就是,在貴州普安州,有個土判官叫隆暢,隆暢有個貌美如花的妻子(或小妾)叫米魯。米魯卻跟隆暢的手下阿保好上了。這事後來被隆暢知道了,米魯被驅逐,住在了她父親那裏。這時候隆暢年老,就讓兒子(非米魯所生)隆禮繼承了土司職位。後來米魯就叫阿保找借口讓隆禮接她回去,誰知道隆禮來到米魯家後,也和米魯勾搭成奸,同時米魯還跟阿保暗中保持關係。因為米魯跟阿保的挑唆,隆禮跟老爹隆暢反目成仇,隆禮還跟阿保借兵作亂,這還得了!隆暢得知後大怒,先是殺了兒子隆禮,又率兵攻打阿保的地盤,燒掉了阿保的寨子。米魯聞訊大怒,與阿保合夥攻打隆暢,隆暢嚇得逃去了雲南亦佐縣(今富源),之後貴州巡撫錢鉞出麵調解,米魯假裝跟隆暢和解,在隆暢返回貴州的半路上把他給毒死了。之後,米魯幹脆扯旗造反,攻城掠寨。當時,隆暢的另一個小妾適烏與跟兩個兒子住在明朝設在貴州的安南衛所(今貴州晴隆縣)。米魯就想殺其母子而並其地,派兵圍困晴隆縣,日夜攻打,並給自己加封了名號——無敵大王。

這還了得,本來是一出奸夫淫婦殺害親夫的荒唐劇,現在叛軍竟敢圍困明朝駐軍,正式向大明朝宣戰了!

這是明朝弘治十一年(1498年)的事。

更何況,被圍困的安南衛所,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像一顆釘子紮進米魯的地盤裏,如果淪陷,米魯的三百裏土地將連成一片,從此成為獨立王國。

必須動兵了。

動兵不難,難在派誰去。

其實就叛亂規模來說,米魯叛亂遠沒有大藤峽大,危害性也沒有大藤峽厲害,但是難就難在,米魯的地盤——普安州,是崇山峻嶺的險要地帶,向來易守難攻,比大藤峽還要難打。西南方麵用兵,明朝向來不怕打敗仗,可是就怕拖,畢竟國家的防禦重心在北方,南線戰事拖不起。

人選也就更成問題了,能打的幾個人都在北方前線貓著呢,蒙古人持續騷擾,一個也都走不了,何況他們常年和蒙古人幹仗,所擅長的不是守城戰就是草原野戰,而貴州一戰,是一場艱苦的山地攻堅戰,這幾個人的本事用不上。還是先依賴當地駐軍吧,畢竟常年在那裏駐紮,作戰經驗足,能應付最好,這還省了中央派兵調人,還節省成本。

於是貴州巡撫錢鉞開始籌劃了,派遣都指揮劉英征討。誰知,劉英大敗。錢鉞急眼了,下血本,集結了貴州當地十個衛所一萬三千人的軍隊,強攻米魯。米魯畢竟才有幾千人,惡戰之下不敵,隻能和阿保一起突圍逃跑。錢鉞繼續追擊,並捉拿到米魯的父親——當地的另一大土司安民。在一番威逼利誘下,安民被迫找到了米魯的藏身地,殺掉了阿保,卻謊稱米魯已死,偷偷地將她藏匿起來。另一麵,安民則不惜送了大量金銀給錢鉞,而錢鉞是個貪財的家夥。再說了,一個女人,現在全軍覆沒,死活也就沒關係了,樂得發筆小財。

但是給中央的報告還是要寫的,怎麼寫又是個問題。錢鉞鬼,大筆一揮把阿保寫成了“造反十年的大土司”,反正人死了,罪過全扣他頭上正好。鎮壓地方叛亂,這可不是小政績,等著封賞吧。

適烏也高興了,隆物跟隆禮都死了,她兒子就能當土司了,她也就能大權在握。至於米魯,還是要找,找到了斬草除根才放心。安民也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女兒的命保住了。似乎一切都皆大歡喜了,但是皆大歡喜中卻有一個女人,眼睛閃著憤恨的火焰。

她不甘心就這樣失敗了,可阿保已經死了,還能怎麼辦?不是還有父親嗎?父親也是有人馬的……

不久以後,趁適烏不防,米魯帶領父親的五百精銳突襲普安州,適烏以及她的兩個兒子被殺,米魯重新回到普安州,自封當地土司。當然米魯也沒忘了搞關係,占領了普安州後連忙給錢鉞送錢,反正誰當土司對你來說都一樣,您就高抬貴手吧。

可是她想錯了,這次不一樣,平亂報告都打上去了,正等著升官發財呢,現在突然米魯又蹦出來了,這不是給自己難堪嗎?到時候朝廷一追查,烏紗帽準要丟,這還了得,管你送多少錢,剿!所以錢鉞再一次耍起了流氓,先是假意收下米魯的錢,接著指令手下人張英率兵奇襲米魯寨,務必剿滅。

可是錢鉞還是誤算了一招,米魯買通不了你,還買通不了別人嗎?比如錢鉞手下的指揮使吳遠,向來與張英不和。再說了,你丟烏紗帽是你的事,我撈是我的事,他收了米魯的錢,把這個事關米魯性命的消息告訴了她。結果,張英進兵遭米魯伏擊,全軍覆沒……

這下可更捂不住了,錢鉞急眼了,再下血本,數萬大軍出動。可有了上次的教訓,米魯也學乖了,全軍鑽山溝打遊擊,專門在暗處放冷槍,外帶比地雷戰還密集的陷阱,數萬明軍在山裏被米魯牽著鼻子走了好幾天,終於受不了了,被米魯軍一總攻,全軍崩潰。

這下徹底捂不住了。朝廷震怒,被忽悠的朱祐樘火冒三丈,可是再冒火,事情還要解決,思來想去,先下嚴旨痛斥貴州方麵,再從各地調兵進剿,兵好調,人呢?貪汙的錢鉞是不能用了,那誰行呢?還是問馬文升吧。擅長選將的馬文升,提出了匪夷所思的人選——王軾。

朱祐樘愣了,他?沒打過仗的司法幹部,能行嗎?

馬文升卻堅信,他能行。

那就試試吧,剛提拔成南京戶部尚書的王軾接到通知,即刻去貴州,那裏有一場硬仗讓你打。

外行的王軾就這樣接到了這個任務,他風塵仆仆地趕到貴州,迎接他的是當頭一棒。盤江戰役,米魯大獲全勝,明軍再遭重創。

這一場敗仗,純粹是明軍自找的。

說自找,還是貴州方麵自己找死。米魯叛亂後,錢鉞被勒令退休,明朝駐貴州的鎮守太監楊友也被牽連,要他留任聽候處理。這下楊友可急了,萬一王軾大功告成,自己豈不是要被重判?能挽救命運的辦法是什麼呢?楊友拍腦袋突發奇想:如果能在王軾到來之前就勸說米魯投降,不就能將功折罪了嗎?於是楊友就不斷派使者去米魯處談判,討價還價半天,米魯答應:正式投降,並賠償官軍財產損失;作為交換,明朝冊封米魯為普安州土司。

受降地點設在普安州旁邊的盤江。米魯提議,儀式重大,要不多帶點兒人顯得莊重。楊友答應,是該莊重。楊友到了盤江,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樹起招降旗,擺下酒宴,等著米魯來。好一會兒,米魯果然來了,帶著喊殺聲,還有雪亮的刀子。

自從上次的事情以後,米魯對明王朝已經徹底不相信了。在她眼裏,要活,唯一的辦法就是對抗到底;而所謂投降,隻是一個計謀。結果,楊友被生擒,明朝貴州按察使劉福、右副都禦史閭鉦,都指揮李雄、史韜、郭仁等,都死在這次奇襲裏,連帶的還有四千明軍……

更嚴重的是,米魯獲得了明軍大量的武器,特別是用於防禦的火槍武器,這對於據險死守的他們,可謂是如虎添翼。

然後米魯麵對的,是抵達貴州的王軾。

久經戰陣的錢鉞栽了,老謀深算的楊友栽了,現在是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王軾,他能有辦法嗎?

此時,米魯的軍隊已經發展到一萬人了,周圍的小土司紛紛投靠,形勢要多好有多好。而明朝這邊,當地的明軍都被打怕了;忠於明朝的當地土司,也沒人敢公開和米魯為敵,隻肯提供部分糧草,卻不敢出兵助戰。

從沒上過戰場的司法幹部,麵對久經戰陣、實力雄厚、占據天險的女英雄,這仗,怎麼打?

王軾沒打過仗,但是來到前線後,經過短暫的分析,他得出了如下的結論:

米魯是不能輕視的,她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幾經挫敗,卻幾次複起,戰鬥力非常強悍。

貴州的軍隊現在是沒法兒用的,幾經戰敗,士氣低落,根本無法和米魯交手。要打贏,必須要選派南方諸省的軍隊。

打仗,我是不懂的。不懂不要緊,要相信懂的人。

帶著這三點認識,王軾開始了自己的剿賊計劃。首先向朝廷打報告,要求從湖南、廣西、雲南諸省調撥大量軍隊,特別是有山地戰作戰經驗的部隊優先。然後,廣泛爭取各地土司,許以封賞,鼓動他們出兵助戰。

但最最重要的一條卻是,怎麼打?

王軾不是一個懂兵的人,但是馬文升依然力薦他,原因就一個,他不懂兵,卻會看人。

各地的軍隊陸續集結了,總數有八萬人之多。這八萬人良莠混雜,有正規的王牌,也有名義上是王牌其實是垃圾的雜牌,更有魚龍混雜的土司軍隊,王軾一一接待,熱情攀談,然後得出結論,哪些是真能打仗的,哪些是來湊數的。結果,他找到了真能打仗的人,不止一個。

一個是廣西兵備副使周鳳,另一個是雲南土司鳳英。在經過多次的觀察之後,王軾確定,這兩個人是真正懂兵的人。

果然周鳳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米魯的前幾仗,其所有的戰法歸根到底就是一招——各個擊破。其方法就是趁我軍多路出擊的時候,他們集中優勢兵力攻擊我們一點,最後導致我軍全線崩潰。

話說得沒錯,錢鉞當初吃虧就吃在這裏,碰到打埋伏就一觸即潰,最後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集中兵力,看你人多,她立刻就跑。逮,逮不住,追,你又不熟悉地形,怎麼辦?

好辦,周鳳提出了自己的作戰計劃:八萬軍隊分成八路,合攻普安州,每一路選擇一個攻擊點,兩路之間要形成協同配合,一旦遇到攻擊,立刻相互救援。而周鳳所選擇的攻擊點,東、西、南、北,每個點都卡在普安州的咽喉上,而且各路軍隊的攻擊速度要保持一致,防止孤軍深入造成被敵圍困的情況。

可在場大多數軍官都不以為然,朝廷有令,抓住米魯可是有重賞的。你不要大家冒進,難道你想獨吞?再說了,你周鳳不過是個小小的兵備副使,比你官大的有的是,你逞什麼能。

嘰嘰喳喳之間,王軾發話了,不緊不慢:聽他的,照他說的做!

王軾相信,這是一個真懂得兵的人,懂的人他就尊重,不懂絕不裝懂。

弘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八,八路大軍出發了,果然像周鳳建議的那樣,明軍齊頭並進,步步為營。米魯軍隊的業餘性很快暴露出來,地盤嚴重收縮,很快就支撐不下去了。可米魯到底厲害,危急之下,她想到一招:圍魏救趙。

她選擇的這個“魏”,就是平夷衛,也就是今天的雲南富源地區,當時也是明朝的軍事重鎮。通過攻擊平夷衛,迫使明軍回師救援,這是一部狠棋。

為了執行這個計劃,米魯親自帶兵出擊,動用了所有的精銳開展這個反而把自己送上絕路的行動。

行動進展得很順利,平夷衛很快陷落。得知消息的王軾焦急萬分,企圖派兵救援,但是卻被周鳳阻止了:不急。

周鳳告訴王軾,米魯的目的,就是要迫使你回去救援。你一去,她就走,到時候前功盡棄。現在平夷衛已經丟了,如果我們還是沒有反應,她會繼續攻擊周邊的平夷後衛、大河、扼勒等衛所,那裏防禦堅固,一定會把她拖住,待到拖到進退不能的時候,她的敗局就注定了。

幾乎所有部將都反對,畢竟丟了平夷衛誰也擔待不起。王軾思慮良久,卻還是堅定了決定:繼續聽你的。

果然不出周鳳所料,米魯的圍困行動遭到了當地明軍的猛烈反擊。當米魯陷入人困馬乏境地的時候,王軾終於派雲南巡撫陳金攻擊,以逸待勞的明軍如猛虎下山直撲米魯軍。惡戰之下,米魯軍不支,被迫原路撤回——魏沒圍成,趙沒救成,倒把自己困住了。

至此,米魯已經完全失去了戰爭的主動權,被明軍如困獸一樣死死地困住,但是困獸猶鬥啊。明軍的包圍圈在縮小,很快,米魯軍隻剩下一處據點——馬尾籠寨,這是普安州地區最易守難攻的一處據點。王軾打算強攻。這時候,另一個人卻阻止了他,這次不是周鳳,而是前來參戰的雲南土司鳳英。

王軾一向不怎麼信任這個人,畢竟這種土司就是來撈好處的。這次來助戰,下次難保造反的不是他,可是鳳英的一句話卻讓王軾一震:不用強攻,隻要設伏。

然後就是一次伏擊計劃,明軍假意做出疲憊的樣子,鬆散包圍圈,急於突圍的米魯殊死一搏,卻一頭紮進明軍在山下的包圍圈裏。惡戰之下,米魯卻最終寡不敵眾,被明軍砍殺。

持續多年的米魯叛亂,至此落幕。

米魯叛亂是弘治朝時期不為人注意的一件事。事實上,這件事對於弘治朝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米魯叛亂持續長達四年,明王朝三換主將,戰爭曠日持久,如果沒有王軾的平定之功,隻怕又是一個大藤峽。

而王軾卻更在當地百姓對米魯的支持上看到,暴亂的真正內因,並非僅僅是“夷婦宣淫”,更有朝廷政策的失誤在當地播種的仇恨,因此戰後他火速向朝廷上奏,提出了減免賦稅等多個緩和矛盾的舉措,朱祐樘都依照實行。至此,貴州普安州地區,終明一世,再無叛亂。

這個不裝懂的外行,戰後回來後,被提拔成南京兵部尚書,掌管南京地區的兵權,從外行成了軍隊統帥。後來明武宗即位,他辭官回家,病逝。史書上對他記錄的很簡單,但是一場波瀾壯闊的米魯之亂,他扮演了終結者的角色。

從哪個意義上說,這都是一個奇跡。當然他自己也這麼認為,戰後他寫的《平蠻錄》,雖然有自吹成分,卻讓我們有了對那場戰爭最直觀的了解。

不懂兵的書生,打贏了一場職業軍人們沒打贏的仗,原因很簡單:他是外行,卻是一個不裝懂的外行。

最後的長城:秦紘

弘治朝的名將們,王越過世了,外行王軾打了一仗,清官陳壽打了一仗。若問有誰軍齡最長,幾十年如一日堅持戰鬥在邊關,那答案隻有一個——秦紘。

這個人在前麵亮過相了,在說汪直專權的時候,秦紘拒絕與汪直同流合汙,並且時常寫奏折大罵汪直,然而汪直卻對秦紘倍加讚賞,後來秦紘被人誣陷下獄,還是汪直出麵營救,幫他洗脫了冤屈。饒是這樣,秦紘照樣鄙視汪直,在汪直專權的年代裏,對他說罵就罵,骨頭極其剛硬。

後人在說這段曆史的時候,要麼說汪直這個人不算太壞,要麼說秦紘這個人實在是剛直不阿,敢愛敢恨,但是有一點:汪直為什麼佩服秦紘?為什麼對他如此推崇?

說佩服秦紘的品格,顯然有些不靠譜。像秦紘一樣的直臣那年頭有不少,可別人統統遭到汪直的陷害,唯獨秦紘沒有。說為什麼,聯想一下另一個被汪直佩服的名臣——王越,答案或許就呼之欲出了:他會打仗。

汪直是個軍事幹部(監軍),士兵出身(後來當了戰俘),心中懷著沙場橫刀立馬的偉大理想。他這一輩子最佩服的就是會打仗的人,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給王越撐腰,可以不計較秦紘對他的態度。

一個人,軍事才能牛到讓超級軍事迷汪直公公都佩服,得是什麼水平?用一個詞來形容秦紘的軍事水平就夠了——長城。

要知道,在形容名將的時候,“長城”這個詞是不能亂用的。古往今來,能稱得上“長城”這個至高無上稱謂的名將可謂少之又少,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裏,唯獨被讚譽為長城的,是大明朝開國第一武將徐達。那麼,說秦紘是長城,又是因為他何德何能呢?還是看看他本人的人生曆程吧。

秦紘,字世纓,生於明朝宣德元年(1426年)[9],山東單縣人。

他和另一位名將王越同歲,而更巧的是,他和王越也是同一年參加的科舉,景泰二年(1451年)高中進士,得到的第一份工作都是正七品禦史;不同的是,王越是陝西監察禦史,秦紘是南京監察禦史。

兩個人的履曆如此相似,但畢竟又是兩個人,他們兩人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其實,最最不同的地方,從他們的第一份工作就開始了。在他們的第一份工作——監察禦史裏,兩人都幹了同樣的事情——為民請命。王越在浙江彈劾地方官的時候,秦紘也在南京幹得歡——彈劾太監。

當時南京的鎮守太監非常不像話,成日裏欺壓百姓,霸占田產,可以說是無惡不做。像年少氣盛的王越那時候一樣,二十五歲的秦紘也憤怒了,憤怒完了就彈劾,彈劾完了就得罪人。得罪人以後,被彈劾的人照樣胡作非為。可秦紘的結果卻比王越慘,王越隻是被人穿了小鞋,秦紘卻因為得罪了太監,被一擼到底,發到湖廣的驛站當了一個小驛丞。從七品的禦史到沒品級的小公務員,這跟頭,摔得慘。

可秦紘沒有絲毫怨言,該幹什麼幹什麼,努力幹好本職工作,苦熬了六年,到了朱祁鎮的天順朝,又提拔成了河北雄縣縣令。一番沉浮,卻沒有磨滅他的性格,照樣是疾惡如仇。秦紘當上縣令的第二年,明英宗朱祁鎮的貼身太監杜堅來雄縣出公差,在雄縣肆意騷擾,為害鄉裏事當街毆打百姓。這還了得,秦紘又怒了,下令逮捕杜公公的隨從爪牙,板子飛舞一通責打。這一打可打出了馬蜂窩,杜堅是跟隨朱祁鎮在南宮吃過苦頭的貼身太監,患難的交情。杜堅立刻跟朱祁鎮打小報告,誣告秦紘。朱祁鎮不分青紅皂白,就將秦紘下了獄。可這下雄縣百姓卻炸鍋了,好不容易盼來了清官,要治罪?當下五千名百姓結隊去京城告禦狀,鬧得滿京城風雨,最後在大學士李賢的勸導下,朱祁鎮這才赦免了秦紘,改任陝西府穀縣令。然後,從縣令到知府,從知府到右僉都禦史,從天順朝到成化朝,一步步升了上去。

官升了,脾氣也不改。先是巡撫山西的時候,得罪了慶成王,又被明憲宗朱見深治罪,最後查無實據,隻好釋放。改任河南巡撫,不久又調任宣化巡撫。後來又得罪了閣老萬安,被發配到廣西做參政。在廣西剛幹出點兒名堂,升為福建布政使,卻又得罪了太監江雄,又貶官……

為民請命的好官,曆經苦難本色不改的好幹部,又臭又硬不畏強暴的倔老頭兒,這就是秦紘,這就是他和王越的最大區別。

理想麵前,王越可以妥協,可以向太監下跪。同樣是理想麵前,秦紘永不妥協,粉身碎骨也不怕,宦海沉浮多年依舊是本色不改,風采依然。妥協的王越是可以讓人理解的,不妥協的秦紘,卻也是讓人敬重的。而他運氣好,幾次大難,都逃過一死。

秦紘在成化年間,就較早地展露出了軍事才華。秦紘在成化初年曾任陝西右參政,當時岷州番民首領叛亂,秦紘率軍三千將其擊敗,番民歸順。到了成化十九年,秦紘在宣府任巡撫時,發生了一件大事——韃靼進犯了!

宣府是和大同並列的北部邊境重鎮,達延汗率領數萬騎兵侵犯大同,一路攻破順聖川,直逼宣府。秦紘與總兵周玉,奮起殺敵,大敗達延汗。然而達延汗也搶掠走了不少東西。達延汗也不甘心就此罷休,又改變計劃,攻打興寧口。秦紘率軍出擊,達延汗連連被打敗,丟盔棄甲,連搶掠來的東西都來不及帶走了,也因此,明軍追回了大部分被劫掠的財物。秦紘以後又數次與達延汗交鋒,皆勝,使達延汗再也不敢侵犯大明了。

這樣能文能武的人才雖然後來連遭噩運,但他百折不撓的精神,也終於讓他等到了弘治朝——這片給他機會和舞台的天空。

弘治元年,為千堆麻煩搖頭的朱祐樘,第一次從禮部尚書王恕那裏聽到了秦紘的名字,大感興趣。這麼好的人才,該安排個什麼工作呢?看看空缺的崗位,似乎樣樣都需要他。朱祐樘大筆一揮,調任秦紘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督辦漕運。

這正是朱祐樘經濟大改革的一部分:漕運改革。一是要降低漕運成本;二是要抓漕運的貪汙,三是要保障漕運的效率和暢通。設想是丘濬提的,目的是為了減輕老百姓負擔,增加朝廷收入,可是要做到,需要挑選一個合適的人。

這個人需要有剛直不阿的骨氣,需要有卓越的工作能力,在官員中間有極高的威望,對待士兵能夠體恤,對待貪汙腐敗行為能夠嚴查,不怕得罪人,這樣的角色,當然非秦紘莫屬了。

這是一項重要的工作,幾乎關係著整個弘治朝的經濟穩定。江南是國家稅收的重點,漕運是國家稅收運輸的重點,這是國家經濟的命脈所在。而看護這個命脈的任務,交給了秦紘。

秦紘走馬上任了,果然是不負眾望,他嚴格執法,體恤運軍,為官清廉,不貪一針一線。當然,人更沒少得罪,從敲詐漕運的官員到投機倒把的皇親國戚,逮到誰辦誰,毫不手軟,連朱祐樘的小舅子——張皇後的弟弟張延齡,都因非法倒賣國家物資被他逮住,狠狠地修理了一頓。

經過多年的綜合治理,京杭大運河終於重現生機,漕運發達,政府財政收入上升。秦紘不負眾望,辦得漂亮。

辦得漂亮就要升官,朱祐樘大筆一揮——兩廣總督,兼都察院右都禦史,官升一級,封疆大吏。

沒想到秦紘這一次升官,卻升出麻煩來了。因為他這一次去的廣東,有一個地頭蛇——廣東總兵安遠侯柳景。這個人是朱祐樘的奶奶——周太皇太後的親家,論起輩分來,朱祐樘還能管他叫聲姥爺。

可這位“姥爺”卻不是什麼好東西,多年以來在廣東貪汙軍餉,虐待士兵,魚肉地方,欺壓良善,民憤極大。秦紘到任後沒用幾天,件件都查得一清二楚,氣得直哆嗦,太不像話了!

他做縣令的時候就敢懲治朱祁鎮的貼身太監,現在做到總督了,官職在變,年齡在變,脾氣卻一點兒沒變:這個禍害老百姓的東西,我就法辦定了。

查,先從貪汙查起。錄口供,查賬目,一件件證據都弄清楚,然後秦紘就將柳景捉拿下獄,問成了死罪,又向朱祐樘寫了參他的奏章。然而,柳景是皇親國戚,可以直接給太皇太後寫信,於是他就在獄中寫了一封控訴信。

果然,深宮裏的周太皇太後沒多久就收到了柳景這封充滿血淚的控訴信,控訴了秦紘在廣東依仗權勢打擊破壞他的故事——一個編出來的故事。周太皇太後勃然大怒,找朱祐樘理論:你眼裏還有沒有你這個“姥爺”,還有沒有我這個奶奶?

畢竟是自己的親奶奶,朱祐樘不好說什麼,立刻下令逮捕秦紘問罪。秦紘坐著囚車,就被押解到了京城。

可秦紘畢竟是有聲望的,消息傳來,群臣都震怒了,王恕、馬文升、劉大夏等人都爭相為他說話,朱祐樘親自審理,秦紘有理有據為自己辯護,竟然連旁聽的周太皇太後都被說得啞口無言,最後審半天,還是證明秦紘無罪。這可難辦了,周太皇太後的麵子要給,秦紘這樣的忠臣要留,怎麼辦呢,隻好折中一下,讓他升任南京戶部尚書,去那裏先養老吧。至於柳景,則被削爵。

弘治六年(1493年),六十七歲的秦紘暫時結束了風風火火的官場生涯,去南京養老了。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秦紘這輩子的政治生命算是到頭了,卻未曾想,八年以後,他又卷土重來了。

卷土重來的原因當然還是因為邊患。王越去世以後,北部的達延汗持續騷擾,延綏有陳壽守著,可一個陳壽不能當兩個人用,而且陳壽並非是一個可以擔負起整條防線的人,能夠接替王越承擔三邊總製的人,非秦副紘莫屬。

在大學士李東陽的竭力推薦下,朱祐樘終於同意,秦紘就任三邊總製,兼右都禦史。

歌曲裏唱:最美不過夕陽紅。三邊總製任上,就是秦紘最後的夕陽紅。

風塵仆仆的秦紘來到了三邊,麵對韃靼入侵的局麵,他迎難而上了,先是撫恤陣亡士卒,親自主持儀式,並寫了催人淚下的祭文,接著撥出大筆專銀,用於安置陣亡士卒家屬的生活。一時間,軍隊士氣大振。

可秦紘深知,邊防,邊防,不能有邊無防,振奮士氣隻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要恢複三邊的繁榮。

秦紘一樣一樣動手了,先是整頓軍屯。這些年衛所的土地流失嚴重,誰霸占的,霸占了多少,三軍上下的軍官一個一個地清查,太後我都敢得罪,還怕得罪你?再三重申,現在退了就不追究,否則我追究起來,你可沒有好日子過。柳景的榜樣在那裏呢,一番嚴打,被霸占的軍屯大部分退回,失去了土地的士兵們重新有了生計。

不合格的守將要撤換,嚴格考核,凡是考核不合格的,別怪我端你飯碗。結果,四分之一的守將被換了,一批才能卓越的年輕軍官被提拔了起來。

最重要的卻是防務問題。蒙古人年年來,仗的是他們的機動性強,既然如此,就要針鋒相對,僅僅在防禦陣型上互相依托是不夠的,還必須建立足夠的預警機製和緩衝地帶。僅僅修邊牆更不夠,在秦紘的主持下,長城以北,明軍修築了大大小小共一萬四千座小型堡壘,這些堡壘既能起到瞭望觀測敵情的作用,更能起到第一時間緩衝敵人進攻,堅守待援的作用。蒙古人敢來進犯,就是突破這些堡壘,都要花上老鼻子力氣。

這綿延六千四百裏的一萬四千座堡壘,不但成了明軍抵禦蒙古入侵的據點,其中的一些堡壘還成為數百年後長城沿線的遊擊隊抵抗日軍入侵的堡壘……

這是秦紘的偉大貢獻。

而秦紘的苦心沒有白費,自他到任後,數年以來,蒙古人始終不敢進犯。三邊大地,商旅繁榮,人口增長,重現繁榮之相。不戰而屈人之兵,秦紘用事實做到了。

弘治十七年(1504年),年邁的秦紘終於無法承擔繁重的工作,上表辭職,回到了山東老家,次年九月病逝,諡號“襄毅”。

一個人要堅持本色,在這多變的人生裏很難,但是秦紘做到了,以他錚錚的鐵骨與堅韌的執著。

[1] 天順四年(1460年)忠順王卜列革去世,因無子嗣繼承王位,其臣官欲立其外甥(另一說認為把塔木兒是卜列革女兒的兒子)為忠順王,但因卜列革的母親弩溫答失裏不答應,致使哈密八年無王。直到成化三年(1467年)把塔木兒被升為右都督,攝行國事。罕慎為把塔木兒之子,後襲其父都督位,但不準主國事,哈密仍無王。

[2] 成化十四年,吐魯番首領阿力去世,由其子阿黑麻繼承速檀之位。

[3] 牙蘭乃阿黑麻的姨夫、速檀阿力的妹夫。弘治八年正月,阿黑麻回到吐魯番,繼續讓牙蘭鎮守哈密。

[4] 孛魯忽大約在成化三年(1467年)繼承蒙古大汗位。

[5] 史學家對達延汗出生、即位以及逝世的時間爭論不一,本書采用1473年出生、1479年即位之說。

[6] 因滿都海史料極少,本文參考一些文獻,采用其1448年出生之說。

[7] 因有關滿都海的文獻較少,所以關於她過世的時間有多種說法,本文采用其1480年去世之說。

[8] 馬文升於弘治二年改任兵部尚書。

[9] 另有史料記載,秦紘為明洪熙元年(1425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