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頓朝政,罷免奸佞;整肅吏治,嚴查貪汙,任用賢能;整頓軍隊;經濟改革、稅製改革、農業改革、國防改革;賑災救災、防災減災,這是朱祐樘自登基後,一直甩開膀子玩兒命去幹的事情。為了一個盛世的理想,日夜辛苦操勞,不容易。
而他的努力也沒有白費,大明王朝的盛世終於見了雛形,漸漸清晰起來。這個被曆史書上稱為“眾正盈朝”的時代,這個讓無數明朝後期仁人誌士們念念不忘的國泰民安的歲月,在他的手中誕生、發展、繁榮……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呢?一起去瞧瞧吧。
一
仁君的煩惱:弘治皇帝與文官集團的“君臣鬥”
說到“君臣鬥”,許多人也許會想到的是劉寶瑞的相聲段子《官場鬥》,劉羅鍋巧計戲和珅的場景、智鬥乾隆皇帝的情節,一字一句無不讓人捧腹。但當你興致盎然地翻開曆史書一查,卻立刻泄氣了——編的。但是弘治朝的君臣關係,是接近於相聲評書裏描述的那種君臣情景的,未必捧腹,但是很像。
朱祐樘自從登基以後,最重視的事情就是人才的選拔。登基以後,朱祐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回了官員裏的老勞模王恕。為了選拔賢能官員,他甚至把所有的待選官員名字貼在文華殿的柱子上,隨時考察,做到“不放過一個好官”。於是,也就有了史書上所稱道的情景:眾正盈朝。看看情況也貌似如此,劉大夏、馬文升、王恕、徐溥、丘濬、葉淇……一連串星光燦爛的名字,可是,怎麼還夾帶著些紮眼的人呢,比如……劉吉……
前麵我們說過,朱祐樘起用劉吉,是因為劉吉是一個有用的小人,而從朱祐樘本人的角度講,這或許並不是唯一的原因,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劉吉聽話。
中國的封建史官寫史的時候,在評價忠臣和奸臣的標準時,有時候往往是一刀切的,比如直言進諫的就是忠臣,曲意逢迎的就是奸臣;清正廉潔的就是忠臣,有經濟問題的就是奸臣;和忠臣是好朋友就是忠臣,和奸臣是好朋友的就是奸臣。所以分來分去,隻當得一個字:亂。
而事實上,單從皇帝的標準來看,皇帝當然是喜歡用忠臣的,可是試想一下,做皇帝的,是喜歡一個成天給自己添堵的“忠臣”,還是喜歡一個天天讓他高興的“奸臣”?皇帝也是人,沒有人能夠完全地超越感情去看待所有的問題。比如唐朝的李世民,氣急了不也想殺魏徵嗎?
所以,在所謂的“忠”“奸”之間,皇帝的選擇隻有一個:有用的人。忠臣奸臣的選擇,是要把握個度的。
而正是這個原因,劉吉能夠在成化、弘治兩朝屹立而不倒,可以說他八麵玲瓏,可以說他心機狡詐,但是,他確實是一個能夠讓朱祐樘高興的人。皇帝想到的事情,他能提前想到;皇帝要做的事情,他能提前積極地去辦,事事做進了皇帝的心裏,不提拔也難。可是他終究玩兒出了圈,一場兩京之獄讓他在朱祐樘心中的美好形象徹底倒塌:原來隻認為這個人心眼兒小,有缺點,曾經不正經幹,沒想到他一個人在背後能搞這麼大的事情,把我也當了槍使。這樣的人,當然留不得,於是,在折騰了幾年後,弘治五年,劉吉被罷官回家。
而在劉吉當內閣首輔期間,除了兩京之獄這件大事外,劉吉並沒有做太多過分的事情,相反,哈密衛一事正是他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讓大明朝避免了一次丟人現眼。他所提出的閉關絕貢之策,更是幫助大明朝不戰而屈人之兵。所以,這個人確實還是有優點的,而正是朱祐樘對他的使用,讓他在弘治朝的最初五年裏,做了他一輩子都沒做過的幾件好事。
而劉吉的離開也標誌著弘治朝的官場正式進入了一個新時代——名臣時代,一個讓朱祐樘感到既幸福又難受的時代。
說幸福,恰如民間俗話:“一個好漢三個幫。”要開創盛世,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弘治時代的人才,可謂是風雲際會,搞整頓有王恕,抓大局有徐溥,做謀劃有丘濬和李東陽,做決斷有劉健,治水有徐貫、白昂,打仗有馬文升、王越、陳壽、秦紘。當然,更有劉大夏這樣的複合型人才。說群星璀璨,那是毫不過分。
朱祐樘是從心裏想做個好皇帝的。自幼讀書,讀得最多的就是曆朝曆代奸佞當道的故事,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身邊人才雲集,幫助他開創一個盛世。一個好的能臣,能夠讓他少操多少心,省多少力。這是幸福。
可有幸福就有煩惱,這個煩惱就是,有能耐的人身上總是帶刺的。
細數一下弘治朝時代的文臣們,論政績,一個個星光燦爛,但說到脾氣,卻是五花八門:王恕喜歡拍桌子,丘濬喜歡報仇,劉健喜歡耍大牌,徐溥喜歡賣弄老資格。每到了關鍵事上,拿皇帝不當領導的行為,著實不少……
而且雖然是能臣,他們之間也並不團結,或者是互相看不慣,或者是利益衝突,或是政見不和。相互掐的事更不少,比如王恕和丘濬,從弘治朝開朝就鬥,一鬥就是五六年;戶部尚書葉淇更是差點兒讓人罵死;三邊總製王越,幾乎是被滿朝文武口誅筆伐。做皇帝的,要左右平衡,說不累,更不可能。
而且朱祐樘畢竟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更要有勞逸結合。他也有憤怒的時候,有沉迷於一件事情的時候,普通人有的欲望,他也會有,普通人會有的情感上的傾向,他同樣會有,可每到這個時候,能臣們就會出現在他麵前,約束他的各種行為。雖然朱祐樘心裏頭明白,這是為了江山好,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卻未必那麼舒服。
而每次的不舒服,累積成經年累月的不舒服,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能臣從大受恩寵到最後失寵。
做能臣難,做一個既幹活又能得到皇帝滿意的能臣更難。做一個既幹活,皇上又滿意,名聲又好的能臣,那是難上加難。比如弘治朝初年的名臣王恕,就栽在了這上麵。
王恕經常直言進諫,有時候更是倚老賣老,他提的意見不能說不對,大部分都是中肯的,隻是缺少中肯的方式。而一旦和朱祐樘發生衝突,王恕的常用方式就是撂挑子,撲通跪倒,說皇上,您恩準我回家養老吧。朝局百廢待興,此時哪裏離得開這個倔老頭兒?朱祐樘最後隻能無奈地說,聽你的,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王恕對大臣們也是這樣,大概是歲數大了,脾氣也見長,又當著吏部尚書,對誰都是傲氣衝天。平級的尚書們,每次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否則被罵沒商量;內閣的閣臣們,按理說算是他的“上級”,可照樣拿著不當回事。隻要是他要辦的事,說破天也要辦,不辦就發飆。劉健和他吵翻天過,劉吉被他罵得狗血淋頭過,好脾氣的徐溥雖然跟他沒發生過什麼正麵衝突,可別扭的事也不少。
對同僚和上級如此,對下級自然更不用說了。每次檢查工作的時候,王恕都是威風凜凜的樣子,一張臉板得比包公還黑,一點兒小錯就嚴厲批評。考察幹部的時候更不例外,稍微一點兒紕漏,就能讓你丟官罷職,搞得每次京察的時候,一聽說王恕來了,上上下下的幹部都打哆嗦。
本身幹的就是得罪人的工作,又在工作中不斷地得罪人,這樣做的後果可想而知。
其實得罪別人倒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得罪了朱祐樘。
朱祐樘早就受不了王恕了,隻要是意見不合,要麼是威脅撂挑子走人,要麼就是歇班幾天在家。脾氣臭也就算了,管的也叫寬,娶老婆要管,早晨起晚了要管,工作上的事情管,生活上的事更管,大事小事沒有王恕不插嘴的。
久而久之誰受得了?漸漸地,連朱祐樘本人對他這套也“審美疲勞”了,後來王恕和丘濬掐架,最後明明證明是丘濬的錯,可是朱祐樘卻幹脆錯到底,借此為由讓王恕退休,其實就算沒有丘濬,借口也是找得到的。
而和王恕比起來,丘濬就幸運得多了。
丘濬不是一個有好名聲的人。王恕脾氣臭,但全國官員都知道這人做事公正,對事不對人,可是丘濬不一樣,他往往是對人不對事,但是偏偏丘濬在朱祐樘麵前倒混得開。前麵我們講了,這人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對於國家經濟建設大有想法,他的每一個謀劃都是切合當時中國經濟的實際問題的,而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他對待朱祐樘的態度是王恕學不來的。
丘濬誰都罵,可獨獨沒有得罪過領導,就算是提建議,也是先打預防針,先說一通好話,繞著彎子賠小心,才切入正題,最後總能說得朱祐樘點頭稱是。這樣的人,不似劉吉這麼奸猾,但是比王恕會做人,所以,朱祐樘一直喜歡。
但是朱祐樘喜歡,同僚卻討厭得很,特別是在徐溥這樣的老夫子眼裏,丘濬搞得那一套簡直是胡鬧,祖宗的成法讓他改得亂七八糟不說,連商人竟然都成了國家棟梁,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可那本記錄了丘濬一生心得的《大學衍義補》,卻被朱祐樘奉為至寶。於是丘濬和王恕這兩個政敵最後的結果也大不相同,王恕被罷官回家,丘濬則累死在工作崗位上。
至於其他的幾位弘治朝的重臣,在內閣大學士級別的人裏,徐溥喜歡倚老賣老講大道理,謝遷一張嘴能說會道,劉健是性格嚴厲的炮仗,馬文升會做思想工作,劉大夏說話委婉,善於諷諫……都是不同的人,和朱祐樘打交道的方法也不同,大多數的時候朱祐樘都能適應,可是每個方法裏也都有讓皇帝累的內容。
而六部裏其他的幾位名臣也各自有與皇帝周旋的訣竅。他們憑借著各自的訣竅,在朱祐樘的麵前站穩了腳跟,確定了自己的命運。比如,在王恕罷官後,接任吏部尚書的耿裕。
作為位高權重的組織部部長,耿裕牢記了前任王恕的教訓——跋扈。而他留給朱祐樘的印象永遠隻有一個——樸素。
這個人的最大特點就是話不多。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大家爭辯得激烈的時候,他永遠是那沉默的極少數,可是往往在大家意見僵持不下的時候,他突然會蹦出一兩句名言,一下子就解決了問題。
而且這個人生活也夠簡樸,平日裏私下很少穿華麗衣服,家裏更是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丘濬沒錢了還能去當鋪賣家當,換到耿大人,怕是連家當都沒得賣。
耿裕幹工作更是低調得很。王恕幹工作的時候,喜歡長篇大論,一件事可以嘮叨個沒完,特別是向朱祐樘彙報工作的時候,某個人好還是不好,總能扯上大半篇章來論證。輪到耿裕卻恰恰相反,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繞彎子,對一個官員的評價,行還是不行,一語點破,從不旁征博引。而皇帝問什麼,就答什麼,多餘的廢話從不說,說完了,皇帝點了頭,該辦的事情立刻辦,絕不拖泥帶水。
而且他選拔官吏的標準也確實公道。某一年,吏部考核山西巡撫的人選,這是一個掌管地方軍政大權的實缺,可是誰去呢?朝臣們舉薦了三個人選,然而作為吏部尚書,耿裕卻堅決地推薦其中一個人——王瓊。
這可讓大家大為吃驚,這個王瓊據說名聲不太好,很會巴結人,和朝廷裏的太監頗有勾結,讓文官們很是不齒。雖然確實有才能,但是誰推薦誰挨罵。而且,就算大家都推薦這個人,貌似耿裕也不該推薦。因為王瓊的父親在天順朝時期是權臣石亨的爪牙,曾經陷害過耿裕的父親——當時的刑部尚書耿九疇。
當場就有人委婉地提出了這個事,耿裕愣了下,回答了一句話:(王瓊)於家有仇,於國有益,國之臣子,不敢因家忘國。一句“因家忘國”,讓朱祐樘大為佩服,真是個好漢。
也正是因為他的樸素,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耿裕一幹就是幾年。從始至終耿裕都低調行事,隻知埋頭幹活不知抬頭看人,從不高談闊論。這樣低調的臣子,朱祐樘甚為喜歡,多次褒獎。
而和耿裕比起來,戶部尚書李敏和葉淇,則讓朱祐樘體會到一句話的意思:一錢難死英雄漢。
這兩個人都擔任過大明朝的戶部尚書,響當當的“財神爺”,都是在弘治朝經濟最困難的時期擔任的這個職務,沒少挨罵,也沒少被朱祐樘難為。
先是李敏,這是弘治朝的第一任戶部尚書。朱祐樘即位後,雄心勃勃想大幹一番事業,北邊的蒙古要收拾,內地的饑荒要賑災,樣樣都需要錢,然後就興衝衝地把戶部尚書叫來,要撥錢,李敏隻能回答一句:沒錢。
這倒是實話,朱祐樘繼位之後,辦完了朱見深的喪事,根據明朝名臣的一些筆記記載,當時明王朝的戶部存銀隻有區區三十萬兩,這點兒錢辦啥事都不夠。可國家勵精圖治,確實要花錢,怎麼辦?朱祐樘急了:沒錢,你也要拿出弄錢的辦法啊。
李敏問,陛下是想做一個中興之君呢,還是要做一個守成之君?陛下是想給後世子孫留下一個富國富民的大明,還要要給後人留下一個千瘡百孔、危機四伏的大明?
這話今天看著正常,放在當時,卻足夠掉腦袋了。好在朱祐樘好脾氣,強忍著性子回答,做中興之君如何?做守成之君如何?
李敏答:陛下如果隻想守成,那麼好辦,可以采用加稅的辦法,給民間百姓攤派加稅,把明年、後年,甚至幾十年後的稅都集中到一年征了,以後也照著這樣來,直征到孫子輩。
李敏的話直讓朱祐樘聽得滿臉驚訝,接著就見李敏弱弱地補充了一句:元朝末年就是這麼征的。
最後這句朱祐樘總算聽出味道來了,什麼守成之君,這不是亡國之君嗎?嚇得李敏撲通一下跪倒,接著說:陛下恕罪,陛下真想要實現中興大業,倒是有另一種辦法。
在這裏等著我呢,朱祐樘強忍住火:什麼辦法?
李敏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您自己看吧。
原來這是李敏早就準備好的一張清單,上麵清楚地記錄著成化朝時期荒唐花費的名目,哪些是該叫停的,哪些是該減免的,統共寫了幾頁紙。
就因為這張紙,有了弘治朝初年開始試點的一係列減免行動:減稅、減工程、減少宮廷開支。弘治朝初期整頓軍備和建設水利工程的錢,就是這麼省下來的。
李敏立了大功,可朱祐樘心裏畢竟不舒服,這個人太尖酸刻薄。
果然李敏又再接再厲,提出把勳貴的農田都收回來,再租給無地農民耕種,這一下可觸犯了大群貴族的利益,各個群起而攻之,朱祐樘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終也沒有采用。後來李敏又上諫別的事,朱祐樘也未聽取。弘治四年(1491年),這位在弘治朝初創時期,從牙縫裏幫助朱祐樘摳錢的功臣,因病致仕,未及家鄉即病死。死後贈太子太保,諡“恭靖”。
而另一位戶部尚書葉淇,在任的時候主持了另一項大規模的改革——鹽政改革。這更是一項觸犯貴族利益的改革行為,直接斷送了某些貴族倒賣鹽賺錢的財路,可是葉淇卻比李敏招朱祐樘“待見”得多,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葉淇很懂得策略。葉淇從來不和朱祐樘硬頂,正麵不行側麵來,關於鹽政改革的爭論,朝野上攻擊時,他從來不主動申辯,每次朱祐樘問葉淇,你有什麼話說。葉淇的回答是:臣無話可說,臣要說的,都寫在奏章裏。也正因如此,盡管鹽政改革阻力甚大,但是葉淇的官位卻始終穩固。
所以最後葉淇的結果是光榮退休。受盡口水謾罵,在一片反對聲中完成鹽政改革,而後全身而退,如履薄冰,著實不容易。
都是忠臣,都是能臣,在與朱祐樘的相處中,卻最終落得不同的結局。這君臣鬥裏,朱祐樘不是虎,可宦海沉浮起落,依然是讓人猝不及防。
後人說到這裏,無不感歎萬分,有說君心難測的,有說宦海無常的,有說朱祐樘是非不分、剛愎自用的,可是有一條,許多人卻忽略了:朱祐樘在用人上和他父親朱見深有什麼不同?
是啊,朱見深罷斥忠良,朱祐樘貌似也沒少幹:王恕是被炒了魷魚的,還有秦紘、陳壽,朱見深罷過他們的官,朱祐樘也罷過他們的官……一場“兩京之獄”,鬧得從南京到北京,上下雞飛狗跳,名臣、直臣抓了、貶了一大堆,比比看,仿佛和他爹當年一個樣。
但事實卻是不一樣。說不一樣,一句話就夠了:朱見深時代,直臣既挨整又下崗;朱祐樘時代,直臣雖挨整,卻能幹活。
比如前麵我們說到的那幾位,王恕也好,陳壽也好,或是秦紘和李敏,縱然命運跌宕起伏,但是王恕整頓了吏治,陳壽和秦紘幹好了國防,李敏搞好了財政,他們想要做的事情,在官場生涯的最後時刻都做完了。最後雖然結局不同,但比起多少仁人誌士的壯誌未酬,終歸還是少了點兒遺憾。
這恰是朱祐樘時代任用大臣的最重要特點:政績第一。
朱祐樘信用的大臣,無論是善於諂媚的劉吉,還是穩重的徐溥、傲氣的王恕、寬厚的馬文升,還有戶部、吏部,乃至地方上的一大堆官員,所有人在弘治朝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錢隻有一個——幹活。
朱見深時代,雖說是“主昏於上,臣奮於下”,但所謂的“臣奮”,也隻是說的周洪漠、王越、餘子俊等少數人,而且就這幾個少數人,也是邊拍馬屁邊幹活。換成三個紙糊的閣老,還有泥塑的幾位尚書,乃至那年頭全國大多數幹部,日常工作就兩條:拍馬屁,混。
到了朱祐樘時代就不一樣,雖說也有人拍馬屁,也需要混的時候,但是主要目的是幹活。馬屁拍得響,拿不出工作成績照樣卷鋪蓋走人。而且盡管相互之間鬥來鬥去,可基本是對事不對人,要幹的工作,一樣都沒有耽誤。王恕整頓完了官場,李敏整頓完了財政,葉淇弄好了變法,丘濬謀劃了全局,要做的事都做了。中間那些你爭我掐,比比工作成績,隻能算是些花絮而已。
沒有爭鬥的朝廷是不存在的,沒有矛盾的同僚更是不現實的,重要的是,為君者怎樣對待,是打壓還是利用。
二
民為國之本:弘治朝的與民休息
如果要給弘治朝的整個國策下一個最準確的定義,那無外乎四個字——休養生息。
這四個字看著很眼熟,不錯,這是曆代中國封建王朝在開國階段都會使用的國策。減輕賦稅,削減徭役,分配土地,盡量不折騰老百姓,為的是恢複生產,讓國家盡快富強起來。而在大明王朝已然運作了一百多年的弘治朝,依然執行這個政策,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前兩代折騰得太厲害了。
從明英宗朱祁鎮複辟的天順朝開始,到明憲宗朱見深瞎搞的成化朝,整個大明王朝都沒斷了折騰。皇帝昏庸,官員貪墨,小人橫行,水災、旱災不斷,大藤峽叛亂、荊襄叛亂……沒完沒了地折騰,到了弘治朝,再折騰,國家就要折騰沒了。所以必須恢複民力,讓老百姓安定下來。
可是此時休養生息,麵臨的困局,卻比朝代開國大得多。綜合起來,就是兩點:一是效率問題;二是土地問題。
說效率,主要是說政府的執行效率。大明王朝已經立國一百多年了,不似開國初期國家富有朝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下麵的官員不幹活,再好的政策也推行不下去,到頭來,隻能是做無用功。
說土地問題,則比效率問題更難辦。明朝開國時期,人口稀少,土地廣闊,但凡是農民,大多都能分到一塊地。可輪到弘治朝,貧富分化已經嚴重,土地兼並也日益嚴重,無地農民一天天增多,這些人要麼流離失所,要麼淪為佃農,既不能休養,更談不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