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現代文明的大關鍵,是在於科學萬能之夢的打破。一八七〇年左右,達爾文的進化論發表了,貝特洛的化學綜合論宣布了,格喇姆的第一個引擎造好了的時候,全個歐洲都熱狂地希望能用了新發明的利器——科學——來打出一條新路,宇宙、人生都可得一個新的總解決。不幸,事實上一九一四年萊茵湖畔的一聲大炮,就把這美妙的幻夢打得粉碎。原來追求人生的路還有那麼遙遠的途程要趲奔呢。科學隻替我們加增了一件武器,根本上並沒有徹底解決呢。科學即是真理,即是絕對的話,在現在誰還敢說呢?
在文學上,同樣的自浪漫主義崩潰之後,由寫實主義而至自然主義,左拉繼承了泰納等的學說,想以人類的精神現象都歸納到幾個公式裏去,然而不久也就與實證主義同其運命,發現“此路不通”了。
這樣說來,泰納的這部《藝術論》不是早已成為過去的藝術批評,且在今日的眼光中,不是成了不完全的“美學”了麼?然而我之介紹此書,正著眼在其缺點上麵,因這種極端的科學精神,正是我們現代的中國最需要的治學方法。尤其是藝術常識極端缺乏的中國學術界,如果要對於藝術有一個明確的認識,那麼,非從這種實證主義的根本著手不可。人類文明的進程都是自外而內的,斷沒有外表的原因尚未明了而能直探事物之核心的事。中國學術之所以落後,之所以紊亂,也就因為我們一般祖先隻知高唱其玄妙的神韻氣味,而不知此神韻氣味之由來。於是我們眼裏所見的“國學”隻有空疏,隻有紊亂,隻有玄妙!
西洋人從神的世界走到人的世界(文藝複興),由渺茫的來世回到真實的現世;更由此把“自我”在“現世”中極度擴大起來,在物質文明的最高點上,碰了壁又在另找新路了。我們東方人還是落在後麵,一步也沒有移動過。物質文明不是理想的文明,然而不經過這步,又哪能發現其他的新路?誰敢說人類進步的步驟是不一致的?誰敢說現代中國的紊亂不是由於缺少思想改革的準備?我們須要日夜兼程地趕上人類(l''''humanité)的大隊,再和他們負了同一使命去探求真理。在這時候,我們比所有的人更須要思想上的糧食和補品,我敢說,這補品中的最有力的一劑便是科學精神,便是實證主義!
因此,我還是介紹泰納的這本《藝術論》,我願大家先懂得了,會用了這科學精神,再來設法補救它的缺陷!
譯述方麵的錯誤,希望有人能指正我。譯名不統一的地方,當於將來全部完竣後重行校訂。
一九二九年十月杪
譯者於巴黎
[1] 現譯丹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