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 尚[1](1 / 3)

印象派的繪畫,大家都知道是近代藝術史上一朵最華美的花。畢沙羅[2]、吉約曼[3]、雷諾阿[4]、西斯萊[5]、莫內[6]等仿佛是一群天真的兒童,睜著好奇的慧眼,對於自然界的神奇幻變感到無限的驚訝,於是靠了光與色的灌溉滋養,培植成這個繁榮富麗的藝術之園。無疑的,這是一個奇跡。然而更使我們詫異的,卻是在這群園丁中,忽然有一個中途倚鏟悵惘的人,滿懷著不安的情緒,對著園中鮮豔的群花,漸漸地懷疑起來,經過了長久的徘徊躊躇之後,決然和畢沙羅們分離了,獨自在花園外的荒蕪的硬土中,播著一顆由堅強沉著的人格和赤誠沸熱的心血所結晶的種子。他孤苦地墾植著,受盡了狂風驟雨的摧殘,備嚐著愚庸冥頑的冷嘲熱罵的辛辣之味,終於這顆種子萌芽生長起來,等到這園丁六十餘年的壽命終了的時光,已成了千尺的長鬆,挺然直立於懸崖峭壁之上,為現代藝術的奇花異草拓殖了一個簇新的領土。這個奇特的思想家,這個倔強的畫人,便是偉大的塞尚。

\/塞尚:《靜物與窗簾》\/

\/塞尚:《穿紅裙的塞尚夫人》\/

真正的藝術家,一定是時代的先驅者。他有敏慧的目光,使他一直遙矚著未來;有銳利的感覺,使他對於現實時時感到不滿;有堅強的勇氣,使他能負荊冠,能上十字架,隻要是能滿足他藝術的創造欲。至於世態炎涼,那於他更有什麼相幹呢?在這一點上,塞尚又是一個大勇者,可與德拉克魯瓦[7]照耀千古。

他的一生,是全部在艱苦的奮鬥中犧牲的:他不僅要和他所不滿的現實戰(即要補救印象派的弱點),而且還要和他自己的視覺、手腕及色感方麵的種種困難作戰。固然,他有他獨特的環境,使他能純為藝術而藝術地製作,然而他不屈不撓的精神,超然物外的人格,實在是舉世不多見的。

塞尚名保羅(Paul),於一八三九年生於普羅旺斯地區艾克斯(Aixen-Provence)。這是法國南方的一個首府。他的父親是一個帽子匠出身的銀行家,母親是一位躁急的婦人。但她的熱情,她的無名的煩悶,使她十分鍾愛她的兒子,因為這兒子在先天已承受了她這部分精神的遺產,也全靠了她的回護,塞尚才能戰勝了他父親的富貴夢,完成他做藝人的心願。

他十歲時,就進當地的中學,和左拉[8]同學,兩人的交誼一天天濃厚起來,直到左拉的小說成了名,漸漸想做一個小資產者的時候,才逐漸疏遠。這時期兩位少年朋友在校內、課外,已開始認識大自然的壯美了。尤其是在假中,兩人徜徉山巔水涯,左拉念著浪漫派諸名家的詩,塞尚滔滔地講著韋羅內塞[9]、魯本斯[10]、倫勃朗[11]那些大畫家的作品。他終身為藝者的意念,就這樣地在充滿著幻想與希望的少年心中醞釀成熟了。

\/畢沙羅:《兩個年輕的農婦》\/

\/畢沙羅:《幹草車》\/

\/吉約曼:《河景》\/

\/吉約曼:《克羅藏的雪原》\/

\/雷諾阿:《紅發少女》\/

\/雷諾阿:《兩姐妹》\/

在中學時代,他已在當地的美術學校上課,十九歲中學畢業時,他同時得到美術學校的素描(dessin)二等獎。這個榮譽使他的父親不安起來,他對塞尚說:“孩子,孩子,想想將來吧!天才是要餓死的,有錢才能生活啊!”

服從了父親,塞尚無可奈何地在艾克斯大學法科聽了兩年課;終於父親拗他不過,答應他到巴黎去開始他的藝術生涯。他一到巴黎就去找左拉。兩人形影不離地過了若幹時日,但不久,他們對於藝術的意見日漸齟齬,塞尚有些厭倦巴黎,忽然動身回家去了。這一次他的父親想可把這兒子籠絡住了,既然是他自己回來的,就叫他在銀行裏做事。但這種枯索的生活,叫塞尚怎能忍受呢?於是賬簿上,牆壁上都塗滿了塞尚的速寫或素描。末了,他的父親又不得不讓步,任他再去巴黎。

這回他結識了幾位知己的藝友,尤其是畢沙羅與吉約曼(Guillaumin)和他最為契合。塞尚此時的繪畫也頗受他們的影響。他們時常一起在巴黎近郊的歐韋(Auvers)寫生。但年少氣盛,野心勃勃的塞尚,忽然去投考巴黎美專;不料這位艾克斯美術學校的二等獎的學生在巴黎竟然落第。氣憤之餘,又跑回了故鄉。

等到他第三次來巴黎時他換了一個研究室,一麵仍在盧浮宮徜徉躑躅,站在魯本斯或德拉克魯瓦的作品麵前,不勝低回激賞。那時期他畫的幾張大的構圖(composition)即是受德氏作品的感應。左拉最初怕塞尚去走寫實的路,曾勸過他,此刻他反覺他的朋友太傾向於浪漫主義,太被光與色所眩惑了。

\/西斯萊:《在叢林邊緣的小溪旁休息》\/

\/西斯萊:《霧》\/

\/莫內:《撐陽傘的女人》\/

\/莫內:《春天》\/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被稱為太浪漫的作品,已絕不是浪漫派的本來麵目了。我們隻要看他臨摹德拉克魯瓦的《但丁的渡舟》一畫便可知道。此時人們對他作品的批評是說他好比把一支裝滿了各種顏色的手槍,向著畫布亂放,於此可以想象到他這時的手法及用色,已絕不是拘守繩墨而在探尋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