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的壯年時代(2 / 3)

肖邦回到法國,繼續和伏秦斯基一家通信。瑪麗對他表示非常懷念。第二年,一八三六年七月,肖邦又到奧國的一個避暑勝地和瑪麗相會,八月裏陪著她回德累斯頓。九月七日,告別的前夜,肖邦正式向瑪麗求婚,並且征求伯爵夫人的同意。伯爵夫人同意了,但是要他嚴守秘密;因為她說,要父親讓步,必須有極大的耐性和相當的時間。肖邦回去的路上,在萊比錫和舒曼相見,給他看一支從愛情中產生的作品——《g小調敘事曲》,作品第二十三號。

敘事曲原來是替歌唱作伴奏的一種曲子,到肖邦手裏才變作純粹的鋼琴樂曲,可是原有的敘事性質和重唱的形式,都給保存了。作者借著古代的傳說或故事的氣氛,表達胸中的歡樂和痛苦。肖邦的傳記家尼克斯認為,《g小調敘事曲》含有最強烈的感情的波動,充滿著歎息、哭泣、抽噎和熱情的衝動。舒曼也肯定這是一個大天才的最好的作品。

一八三五年二月,肖邦發表了第一支《詼諧曲》,作品第二十號。詼諧曲的體裁,當然不是肖邦首創的,但在貝多芬的筆下,表現的是健康的幽默,快樂的興致,嬉笑的遊戲;在門德爾鬆的筆底下,是一種輕鬆愉快的心情,靈動活潑,秀美無比的節奏;到了肖邦手裏,卻變成了內心的戲劇,表現的多半是情緒騷動,痛苦狂亂的境界。關於他的第一支《詼諧曲》,兩個傳記家有兩種不同的了解:尼克斯認為開頭的兩個不協和弦,大概是絕望的叫喊;後麵的騷動的一段,是一顆被束縛的靈魂拚命要求解放。相反,伏秦斯基覺得這支《詼諧曲》應當表現肖邦在維也納的苦悶與華沙隱落的悲痛以後,一個比較平靜時期的心境。因為第一個狂風暴雨般的主題,忽然之間停下來,過渡到一段富於詩意的、溫柔的歌唱,描寫他童年時代所愛好的草原風景。但是肖邦所要表現的,究竟是什麼心情,恐怕永遠是一個謎了。

一八三六年,愛情的夢做得最甜蜜的一年,肖邦還發表了兩支《夜曲》,兩支《波洛奈茲》。從一八三七年春天起,伏秦斯基伯爵夫人信中的態度,越來越曖昧了,瑪麗本人的口氣也越來越冷淡。快到夏天的時候,隔年訂的婚約,終於以心照不宣、不了了之的方式給毀掉了。為什麼呢?為了門第的關係嗎?為了當時的貴族和布爾喬亞對一般藝術家的偏見嗎?這兩點當然是毀約的原因。但主要還在於瑪麗本人,她一開頭就沒有像肖邦一樣真正地動情。跟肖邦整個做人的作風一樣,失戀的痛苦在他麵上是看不出的,可是心裏永遠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傷痕。他死了以後,人家發現一疊瑪麗寫給他的信,紮著粉紅色的絲帶,上麵有肖邦親手寫的字:“我的苦難”。

一八三七年七月,他上倫敦去了一次,一八三八年二月,又在倫敦出現。不久回到法國,在裏昂城由一個波蘭教授募捐,開了一個音樂會。勒哥回寫道:“肖邦!肖邦!別再那麼自私了,這一回的成功應該使你打定主意,把你美妙的天才獻給大眾了吧?所有的人都在爭論,誰是歐洲第一個鋼琴家?是李斯特還是塔爾堡?隻要讓大家像我們一樣地聽到你,他們就會毫不遲疑地回答:是肖邦!”同時,德國的大詩人海涅在德國的雜誌上寫道:“波蘭給了他騎士的心胸和年深月久的痛苦;法國給了他瀟灑出塵、溫柔蘊藉的風度;德國給了他幻想的深度;但是大自然給了他天才和一顆最高尚的心。他不但是個大演奏家,同時是個詩人,他能把他靈魂深處的詩意,傳達給我們。他的即興演奏給我們的享受是無可比擬的。那時他已不是波蘭人,也不是法國人,也不是德國人,他的出身比這一切都要高貴得多:他是從莫紮特,從拉斐爾,從歌德的國土中來的;他的真正的家鄉是詩的家鄉。”

就在那個時代,一八三八年的夏天,失戀的肖邦和另外一個失戀的藝術家喬治•桑交了朋友。奇怪的是,一八三六年年底,肖邦第一次見到她以後和朋友說:“喬治•桑真是一個討厭的女人。她能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女人,我簡直有點懷疑。”可是,友誼也罷,愛情也罷,最初的印象,往往並不能決定以後的發展。隔了一年的時間,肖邦居然和喬治•桑來往了,不久又從朋友進到了愛人的階段。肖邦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戀愛,維持了九年。

喬治•桑是個非常男性的女子,心胸寬大豪爽,熱情真誠,純粹是藝術家本色;又是酷愛自由平等,醉心民主,讚成革命的共和黨人。巴爾紮克說過:“她的優點都是男人的優點,她不是一個女子,而且她有意要做男子。”關於她和肖邦的戀愛,肖邦的傳記家和喬治•桑的傳記家,都寫過不少文章討論,可以說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我們現在不需要,也沒有能力來追究這樁文藝史上的公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九年的羅曼史並沒給肖邦什麼壞影響,不論在身心的健康方麵,還是在寫作方麵;相反,在肖邦身上開始爆發的肺病,可能還因為受到看護而延緩了若幹時候呢。

一八三九年冬天,肖邦跟著喬治•桑和她的兩個孩子,到地中海裏的一個西班牙屬的瑪略卡島上去養病。不幸,他們的地理知識太差了:島上的冬天正是氣候惡劣的雨季。不但病人的身體受到嚴重的損害,神經也變得十分緊張,往往看到一些可怕的幻象。有一天,喬治•桑帶著孩子們在幾十裏以外的鎮上買東西,到晚上還不回來;外邊是大風大雨,山洪暴發。肖邦一個人在家,伏在鋼琴上,一忽兒擔心朋友一家的生命,一忽兒被種種可怖的幽靈包圍。久而久之,他仿佛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沉在一口井裏,一滴一滴的涼水掉在他身上。等到喬治•桑回來,肖邦麵無人色站起來說:“啊!我知道你們已經死了!”原來他以為這是死人的幽靈出現呢!那天晚上作的樂曲,有的音樂學家說是第六首《前奏曲》,有的說是第十五首,李斯特說是第八首。今天我們所能肯定的,隻是作品第二十八號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中一大部分,的確是在瑪略卡島上作的。這部作品,被公認為肖邦藝術的精華,因為音樂史上沒有一個人能夠用這麼少的篇幅,包括這麼豐富的內容。固然,《前奏曲》是肖邦個人最複雜、最戲劇化的情緒的自由,但也是大眾的感情的寫照,因為他在表白自己的時候,也說出了我們的心中的苦悶、悵惆、悔恨、快樂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