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的壯年時代(3 / 3)

一八三九年春天,他們離開了瑪略卡島,回到法國。肖邦病得很重,幾次吐血,不得不先在馬賽休養。到夏天,大家才回到喬治•桑的鄉間別莊,就在法國中部偏西的諾昂。從那時起,七年功夫,肖邦的生活過得相當平靜。冬天住巴黎,夏天住諾昂。喬治•桑給朋友的信中提到他說:“他身體一忽兒好,一忽兒壞;可是從來不完全好,或者完全壞。我看這個可憐的孩子要一輩子這樣憔悴的了。幸而精神並沒受到影響,隻要略微有點力氣,他就很快活了。不快活的時候,他坐在鋼琴前麵,作出一些神妙的樂曲。”的確,那時的醫生也沒有把肖邦的病看得嚴重,而肖邦的工作也沒有間斷:七年之中發表的,有二十四支《前奏曲》,三首《即興曲》,不少的《圓舞曲》《瑪祖卡》《波洛奈茲》《夜曲》,兩首《奏鳴曲》,三支《詼諧曲》,三支《敘事曲》,一支《幻想曲》。

可是,七年平靜的生活慢慢地有了風浪。早在一八四四年,父親米科瓦伊死了,這個七十五歲的老人的死訊,給了肖邦一個很大的打擊。他的健康始終沒有恢複,心情始終脫不了斯拉夫族的那種矛盾:跟自己從來不能一致,快樂與悲哀會同時在心裏存在,也能夠從憂鬱突然變而為興奮。一八四六年下半年,他和喬治•桑的感情不知不覺地有了裂痕。比他大七歲的喬治•桑,多少年來已經隻把他當作孩子看待,當作小病人一般地愛護和照顧,那在喬治•桑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何況她的兒女都已長大,到了婚嫁的年齡;家庭變得複雜了,日常瑣碎的糾紛和不可避免的摩擦,勢必牽涉到肖邦。肖邦的病一天一天在暗中發展,脾氣越變越壞,也在意料之中。一八四七年五月,為了喬治•桑跟新出嫁的女兒和女婿的衝突,肖邦終於離開了諾昂。多少年的關係斬斷了,根深蒂固的習慣不得不跟著改變,而肖邦的脆弱的生命線也從此斬斷了。

一八四七年,肖邦發表了最後幾部作品,從作品第六十三號的《瑪祖卡》起,到六十五號的《鋼琴與大提琴奏鳴曲》為止。從此以後,他擱筆了。凡是第六十六號起的作品,都是他死後由他的朋友馮塔那整理出來的。他的病一天天地加重,上下樓梯連氣都喘不過來。李特斯說,那時候的肖邦隻剩下個影子了。可是,一八四八年二月十六日,他還在巴黎舉行了最後一次音樂會。一八四八年四月,他上英國去,在倫敦、愛丁堡、曼徹斯特各地的私人家裏演奏。這次旅行把他最後的精力消耗完了。一八四九年一月回到巴黎。六月底,他寫信給姊姊盧德維卡,要她來法國相會。姊姊來了,陪了他一個夏天。可是一個夏天,病狀隻有惡化。他很少說話,隻用手勢來表示意思。十月中旬,他進入彌留狀態。十月十五日,他要波托茨卡伯爵夫人為他唱歌,他是一向喜歡伯爵夫人的聲音的。大家把鋼琴從客廳推到臥房門口,波托茨卡夫人迸著抽搐的喉嚨唱到一半,病人的痰湧上來了,鋼琴立刻推開,在場的朋友都跪在地下禱告,十六日整天他都很痛苦,暈過去幾次。在一次清醒的時候,他要朋友們把他未完成的樂稿全部焚毀。他說:“因為我尊重大眾。我過去寫完的作品,都是盡了我的能力的。我不願意有辜負群眾的作品散播在人間。”然後他向每個朋友告別。十七日清早兩點,他的學生兼好友古特曼喂他喝水,他輕輕地叫了聲:“好朋友!”過了一會兒,就停止了呼吸。

在瑪格達蘭納教堂舉行的喪禮彌撒,由巴黎最著名的四個男女歌唱家領唱,唱了莫紮特的《安魂曲》,大風琴上奏著肖邦自己作的《葬禮進行曲》,第四和第六兩首《前奏曲》。

正當靈柩在拉希士公墓上給放下墓穴的時候,一個朋友捧著十九年前的那隻銀杯,把裏頭的波蘭土傾倒在靈柩上。這個祖國的象征,追隨了肖邦十九年,終於跟著肖邦找到了最後的歸宿,完成了它的使命。另一方麵,葬在巴黎地下的,隻是肖邦的身體,他的心髒被送到了華沙,保存在聖•十字教堂。這個美妙的舉動當然是符合這位大詩人的願望的,因為十九年如一日,他永遠是身在異國,心在祖國。

第二次大戰期間,波蘭國土被希特勒匪徒占領了,波蘭人民把肖邦的心從教堂裏拿出來,藏在別處。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七日,肖邦逝世一百周年紀念日,才由波蘭人民共和國當時的部長會議主席貝魯特,把珍藏肖邦心髒的匣子,交給華沙市長,由華沙市長送到聖•十字教堂。可見波蘭人民的心,在最危急的關頭,也沒有忘了這顆愛國誌士的心!

一九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