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一無二的藝術家莫紮特(2 / 3)

他在一七八三年的書信中說:“我更傾向於德國歌劇,雖然寫德國歌劇需要我費更多氣力,我還是更喜歡它。每個民族有它的歌劇,為什麼我們德國人就沒有呢?難道德文不像法文英文那麼容易唱嗎?”一七八五年他又寫道:“我們德國人應當有德國式的思想,德國式的說話,德國式的演奏,德國式的歌唱。”所謂德國式的歌唱,特別是在音樂方麵的德國式的思想,究竟是指什麼呢?據法國音樂學者加米葉•裴拉格的解釋:“在《後宮誘逃》[2]中,男主角倍爾蒙唱的某些詠歎調,就是第一次充分運用了德國人談情說愛的語言。同一歌劇中奧斯門的唱詞,輕快的節奏與小調(mode mineure)的混合運用,富於幻夢情調而甚至帶點淒涼的柔情,和笑盈盈的天真的詼諧的交錯,不是純粹德國式的音樂思想嗎?”(見裴拉格著:《莫紮特》,巴黎一九二七年版)

和意大利人的思想相比,德國人的思想也許沒有那麼多光彩,可是更有深度,還有一些更親切更通俗的意味。在純粹音響的領域內,德國式的旋律不及意大利的流暢,但更複雜更豐富,更需要和聲(以歌唱而言是樂隊)的襯托。以樂思本身而論,德國藝術不求意大利藝術的整齊的美,而是逐漸以思想的自由發展,代替形式的對稱與周期性的重複。這些特征在莫紮特的《魔笛》中都已經有端倪可尋。

\/路易斯•卡蒙泰爾:《正在演奏的莫紮特一家》\/

交響樂在音樂藝術裏是典型的日耳曼品種。雖然一般人稱海頓為交響樂之父,但海頓晚年的作品深受莫紮特的影響;而莫紮特的降E大調、g小調、C大調(朱庇特)交響曲,至今還比海頓的那組《倫敦交響曲》更接近我們。而在交響樂中,莫紮特也同樣完滿地冶拉丁精神(明朗、輕快、典雅)與日耳曼精神(複雜、謹嚴、深思、幻想)於一爐。正因為民族精神的覺醒和對於世界性藝術的領會,在莫紮特心中同時並存,互相攻錯,互相豐富,他才成為音樂史上承前啟後的巨匠。以現代辭藻來說,在音樂領域之內,莫紮特早就結合了國際主義與愛國主義,雖是不自覺的結合,但確是最和諧最美妙的結合。當然,在這一點上,尤其在追求清明恬靜的境界上,我們沒有忘記偉大的歌德;但歌德是經過了六十年的苦思冥索(以《浮士德》的著作年代計算),經過了狂飆運動和騷動的青年時期而後獲得的;莫紮特卻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做任何主觀的努力,就達到了拉斐爾的境界,以及古希臘的雕塑家菲狄阿斯的境界。

莫紮特的所以成為獨一無二的人物,還由於這種清明高遠、樂天愉快的心情,是在殘酷的命運不斷摧殘之下保留下來的。

大家都熟知貝多芬的悲劇而寄以極大的同情;關心莫紮特的苦難的,便是音樂界中也為數不多。因為貝多芬的音樂幾乎每頁都是與命運肉搏的曆史,他的英勇與頑強對每個人都是直接的鼓勵;莫紮特卻是不聲不響地忍受鞭撻,隻憑著堅定的信仰,像殉道的使徒一般唱著溫馨甘美的樂句安慰自己,安慰別人。雖然他的書信中常有怨歎,也不比普通人對生活的怨歎有什麼更尖銳更沉痛的口吻。可是他的一生,除了童年時期飽受寵愛,像個美麗的花炮以外,比貝多芬的隻有更艱苦。《費加羅的婚禮》與《唐•璜》在布拉格所博得的榮名,並沒給他任何物質的保障。兩次受雇於薩爾茨堡的兩任大主教,結果受了一頓辱罵,被人連推帶踢地逐出宮廷。從二十五到三十一歲,六年中間沒有固定的收入。他熱愛維也納,維也納隻報以冷淡、輕視、嫉妒;音樂界還用種種卑鄙的手段打擊他幾出最優秀的歌劇的演出。一七八七年,奧皇約瑟夫終於任命他為宮廷作曲家,年俸還不夠他付房租和仆役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