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f�一九六一年二月二十四日
適夷:
國內研究書法的人各有用慣的筆,從無多少人共同專用一種之事。大眾所用則隻分羊毫或水筆,從不專指某種某式,以上二點原係常識,可勿多贅。第一信曾謂一二十支不嫌多,閣下聞之驚為搶購囤積,在稍習書法之人聽來則是稀鬆平常。戴月軒仿朝鮮小楷是公私合營前存貨(合營後完全不是老規格),蟲蛀者在半數以上,在榮寶齋選購,花老半天隻能挑出數支。而我謄稿,二萬字即筆穎盡脫無法再用。一九五九、六○兩年謄至四十餘萬言,而尊意認為“並非必需”。存筆至半數以上皆被蟲蛀,可見用者寥寥,照閣下說來,寧可聽任物資廢棄,不可物盡其用,不知按照何種經濟原則?
據上所述,似乎閣下並無“調查研究”之習慣,盡憑主觀想象即下結論,不避武斷之嫌,深可惋惜。且閣下習字二年餘,對書法界筆墨業情形不甚了了,一至於此。毋怪閣下自認為“逃避現實”,“早已批判”。惟與閣下合適之帽子未必與他人合適。此種粗淺道理,不值一提。抱逃避態度之人,即使辦公事也會逃避,否則哪裏會有老油子;不會逃避之人,對任何事都要追根究底,得出一些結果來。所謂天下事皆是學問,無一處無學習資料。而學習皆是對人民的貢獻,不是直接便是間接,不是眼前便是將來。
書法為我國獨有之傳統藝術,閣下僅僅認為“鑽研書法原非壞事”。研究藝術,不過是“原非壞事”;豈中央與地方有成立書法研究團體之意,僅僅是做一些“原非壞事”之事歟?如此態度對待藝術,不圖出之於賢者!弟愚陋,竊以前後八個月時間(半為譯事之暇,半為醫囑完全停工三月,以免視神經繼續衰退之際),探索吾國書法發展演變與書法之美學根據,並與繪畫史作比較研究,對整個文化史有進一步的看法;初步輪廓自不免譾陋錯誤,但非高明指出,固不知此種工作乃是曠時廢日、逃避現實也!愚衰病餘年,五八年迄今,力疾工作不過譯書六十餘萬言,在大躍進洪流中,誠為老牛破車,落後之至,與閣下著作等身走馬萬言相比,實覺汗顏;惟捫心自問,尚不至為“雕蟲小技”流連忘返不務正業。“借此逃避現實放棄更重要的事”,不知何所據而雲然?不知亦曾經過調查研究乎?二十年老友如此看待故人,想必不肖無狀,有以招致。弟因冥頑不靈,朽木難雕,但同時亦反映閣下未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故對弟難收說服教育之效。
今年起原擬著手巴爾紮克《幻滅》三部曲,共五十餘萬言,為期須二年以上,此事早已上達尊聽。如此計劃,以弟學力、才力、體力、精力而言,已覺任何艱巨,戰戰兢兢,惟恐難以完成;閣下尚欲弟“今年做一最重要的計劃”,弟誠不知專攻巴爾紮克為不得重要亦何者為最重要也?弟一生畏難,事事保守,自信僅有愚公移山之精神,發願做一些螞蟻啃骨頭的小小工作。若欲追隨閣下之幹勁,實屬心長力絀,徒增“跟不上”之歎。倘所謂最重要之事別有所指,則劉主席紅專之論,閣下亦有所聞乎?
倘罪人還可抬起頭來向老友提一點意見的話,希望閣下脫產學習之時萬勿脫離實際;特別要經過一番調查研究,庶可認清對象,對症下藥。五七年三月閣下在京送弟上車,弟在車廂內對閣下嘵嘵不已者所為何事,精神何在,閣下當能記憶。弟雖身在江湖,憂時憂國之心未敢後人;看我與世相隔,實則風雨雞鳴,政策時事,息息相通,並未脫離實際,愛黨愛友之心亦複始終如一。兄本鴻鵠,何至以燕雀論人,斤斤於形跡繩墨之間?黨內有閣下一等骨幹,原是人民之福,社會主義事業之幸,故敢披瀝肝膽,本無責備賢者之義,惟閣下日日新,又日新;對人對事多從全麵著眼,處處以毛澤東思想貫徹於實踐之中。
連篇累牘,閣下必哂為迂拙,小題大做,惟由小可以見大,閣下既以原則性相繩,義正辭嚴,故弟亦不揣冒昧,敢以原則論列,區區愚忱就正於君子,如此而已。知我罪我,非所計也。謹上
適夷我兄先生閣下
怒安再拜
一九六一年二月二十四日
手教內容恐閣下不憶,故抄奉附呈,以備對照。又及。